木心散文小说合集(共6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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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不绝

一个半世纪彩声不绝,是为了一位法国智者说出一句很通俗的话:人格即风格。十八十九世纪还是这样的真诚良善。

近代,越来越近的耳鬓厮磨的近代,Buffon这句话听不到了,淡忘?失义?错了?

从前的艺术家的风格,都是徐徐徐徐形成的,自然发育,有点受日月之精华的样子。地球大,人口少,光阴慢,物质和精神整个儿松松宽宽潇潇洒洒,所以:人格即风格。

当那时的艺术家或夭折或寿终之后,大家看其听其遗留下来或少或多的作品,回想他的或短或长的一生言行,作了或太息或赞美的定论——于是:人格即风格。

近到耳鬓厮磨的近代,好像人格不即风格了。

又好像近代人是无所谓格不格的。

也好像,世界这么小,人口这么多,光阴这么快,物质和精神对流得这么激烈,人哪能形成格呢。

风格?

风格倒多的是,风格是艺术的牌子、命根子——没有风格的艺术品是不起眼不起价的。

现代的现代玩意儿是什么,是风格的快速强化。

二十世纪后叶的艺术的全面特征是,撇开人格狂追风格。不能不惊叹真会作出那么多与人格无关的风格来。然而别慌张失措,布封的公式还是对的。

欠缺内涵的人格即不足持久的风格。

布封这句话到现在方始显出:一半是祝福,一半是警告。当祝福的滋味出乎布封的意外地穷竭了之后,警告的滋味出乎人们的意外地呈上来了。

我们苦乐难言忧喜参半地活在前人所料而不及的世界上,努力保持宽厚,却终究变得锲薄了,再不惕励,也要落入布封的话的后发的滋味中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