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最后
刘建宇忽然闻到一股血肉加了唾液、腐臭变腥馊的气味，和一股哈出气的热度来。他睁眼一看，癞皮狼杨总朝着他的喉咙张开了嘴。嘴里面甚至有几颗大牙都没了。刘建宇本能的用两只手，把住杨总的大嘴，把它掰倒在地上。然后，他犹豫了一下，重重的坐在癞皮狼杨总的腰上。
“刘，刘，咱俩是一伙的，我是来救你的。”杨总又换了一副嘴脸。
“咬断我脖子，来救我？”
“刘，我要是咬你，你就醒了。”杨总还是不松口。
“我醒到哪里去？”刘建宇狠狠攒了杨总的后脖子一下。癞皮狼瘫软在地上，哼哼着：
“你在集团大楼电梯里昏迷了。现在醒过来，就回家了呀---”
刘建宇恍惚了，他想起电梯急速上行，然后被撬开的一瞬间。他手里和屁股下面，也失了重心。癞皮狼杨总忍着疼，抽身出来，“我能救你回去。”
“-----”刘建宇看看那包炸药。然后，他听见骸骨们开始窃窃私语：
“看见了吧，说是来救我们的。就他？”
“不如让他回去吧？”
“是啊，他还有家人在等待他呢。”
“我们已经死了很久了，是时候认命了。”
癞皮狼垂涎着，靠近了刘建宇的侧动脉，开始瞄准。
狼老大在沉默之塔的最上面，看着下面发生的一切，他偏头对母狼说：“很快就结束了。”
“可是，天还没有亮啊？”
“天亮的时候，这里就又多了一具尸骨。”狼老大有些失望的、又有些欣慰的打了哈欠，走开了。土洞的外面，天是黑透、不见一丝光的。但是狼老大知道，那无边的黑暗后面，太阳大哥正在脚步不停的赶路，它很快就要照到这片荒漠冻土上来了。它对着黑夜吐了口白气，慢慢耷拉着眼睛，想着自己的心事。十几年前，自己变成狼，吃掉一起落难的同事，似乎好像隔了几千年，久的它已经想不起来了。每一回，它看见有人重蹈覆辙，都希望他们最后跟自己选择的不同。是啊，很多都不同，变成了骸骨。至于被放走的李柏，也成了骸骨，不过，不在这塔中呆着，而是在荒野的某处散落着而已。在这里，没有人能离开，要么成为骸骨，要么成为狼，哪天也成为骸骨。
沉默之塔中，终于连一声叹息，或者活人的喘气声都听不到了，安静的，犹如它的名字一般。地底下，那包有年头的炸药，似乎在咧着嘴，嘲笑。刘建宇觉得眼前马上就要全部都黑下来了。就在这时，忽然他听见心里似乎有一个细小的、暖暖的拍打声。
“刘建宇，刘建宇----”那是他上小学二年级，一个把他从古力井里拉上来的老师的声音。
刘建宇浑身泥泞看着她。他很想说自己是不小心的，其实他是被一群大孩子推下去的。
这个三十几岁的女老师把还是孩子的刘建宇，带回自己的宿舍，又找热水给他擦洗干净。
“行啦，你又是条好汉啦！”
“-----”刘建宇记得自己原本缩缩着的身体，开始发抖，然后大声嚎哭起来。被大孩子推进古力里的屈辱，一下冲了上来。他很怂，被人打了，不知道还手，或者还不了手，只想逃避。
女老师也没有安慰他，只是笑眯眯的搓搓他的头。就是这样好的人，有一天被冲进学校的疯子，拿斧头砍死了。她本来是可以先逃走的，只是想起刘建宇的班主任黄老师年纪大了、班里又都是二年级的小小同学而已。疯子，因为是疯子，后来很快就没事，承认错误，回家了。
刘建宇想起，那个疯子，后来他稍微大些，又在家乡的大街上见过。疯子耷拉着头，总是用眼角看人，好像非常驯服。但是，听大人们说，他不过是还没机会再找到比他更弱小的对象而已。杨总的牙齿嵌入了刘建宇的肉里，就好像那把当初疯子手里的斧头。刘建宇大吼一声死死扯住癞皮狼杨总的后腰，把它的两肋往两边扯。
“你这个人怎么---怎么还死心眼啊？你---你不要回去了吗？”癞皮狼杨总吃不住痛，只好撒开嘴。
刘建宇捂着自己脖子上的血洞，眼前更加摇晃了。在他的眼前，自己跟那个疯子重叠了，他们俩一直也都是低头耷拉着角、胆小怕事的活着的人。现在，他就差张嘴咬那些毫无反抗能力的骸骨了。刘建宇哆哆嗦嗦的从破布包里冒出了火镰和火绒。杨总还不知死活，又想凑过去，就被火镰拍破了脑袋。
“啊呀，你----你疯了吗？”杨总摸着脸，扭着屁股，逃进黑暗里。它不敢再出来，因为它要是受了重伤，其他的狼就会先解决它。至于刘建宇要点火，引燃炸药，它却不那么害怕。毕竟人人都怕死，狼也不例外。刘建宇要是真敢点炸药，也得是其他的狼来解决这个问题，不是？
火镰“咔咔”的响着。
没有一头狼出面。母狼，听见声音，看着狼老大。狼老大则一步步跳下台阶走了。然后母狼要招呼了自己的小狼，跟上，走了出去。它知道，自己一行动，剩下的狼也会跟上。塔最上层的狼，一多半都迎着朝阳，出去伸懒腰，等待新猎物了。中层的狼抬着头，四处看上层的狼如何行动。它们想想洞里的肉，又犹豫了。不过最后，它们也跟上、走出了土搭。最下层的狼看不到最上面发生的事情，其中，有几头狼正在犹豫是不是该去阻止刘建宇。但是也没有其他的狼招呼它们，于是又怕枪打出头“狼”。就在火镰要引燃火绒的一瞬间，不知道谁喊了一句：
“X的，它们哪里去了？”
“唉！下面的那个，我们放你走！你别折腾了。”
这时骸骨也出声了。
“不能听这些狼的。它们都是一伙的。”
“是啊，它们老这么骗我们了！”
“大家同归于尽！”嗯，反正骸骨也不能再死一次。
刘建宇心乱如麻，他只是在想那个抄着斧头砍死弱者的疯子。
就听见“嗙-----嗙-----”，一阵闷的好像，在被窝里放屁一样的炮声传来。这声音在空旷的戈壁荒野里，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又形单影只。狼老大扭头看看土塔和土塔的门口，连点烟尘都没升出来。
“老大，那小子似乎真点炸药了。”一头狼急忙跑来、低声说。
“走，我们继续找吃的。晚上回去，再说。”狼老大瞅瞅它，又瞅瞅背后几乎望不到头的半月形狼群，说。刘建宇还是太天真了。他只是不想被狼吃掉，却不想被骸骨拉去做了炮灰。刘建宇浑身是血，他斜着倒在墙边，木木的看着到处都焦黑的世界，眼睛绝望的瞟向一边。他努力反抗了，也失败了。他就等着黑烟散了，狼群来吃掉不能动的自己。
突然，他在黑暗里看见一点点白色的光。他拿出吃奶的力气，朝那点光扣了过去。然后小白光点就变成了一个鸡蛋大的洞。他把自己的一只手伸了出去，然后又拽了进来。洞口变得越来越大，刘建宇终于匍匐着身体爬了出去。
这外面，居然是离着土塔不远的一个地沟。地沟的上面，赫然停着罗总她们开来的那辆好吉普。刘建宇咬着牙，勉励自己爬了上去。他一边努力，一边听见磷火和赵颖在他的左右说：“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
他好不容易爬到吉普车的门口，却再也没有力气打开车门了。癞皮狼杨总从后面追了上来，它拖住刘建宇的左脚，把他往回拖。刘建宇也已经用完了全身的力气，再也无法反抗。赵颖和磷火的声音太弱，杨总当然不理。它虽然被烧黑了毛，但比从前更多了两膀子的力气。既然它都回不去了，怎么还能叫刘建宇跑回去呢。人声，在杨总的嘴里，已经变成了唔噜噜的低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