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 引子：倒霉的刘建宇
大年二十七是邮局为民工办理汇款的最后一天。中山路邮电局的白处长一早就登了XX建筑公司第八分公司办公室的大门。给民工汇工资，是邮局揽存的大业务，特别是过年前的那笔全年工资。在这个业务上，就是四大银行都不是分支遍布全国大小角落的邮局的对手。但是分公司的门口，早就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被一群衣衫单薄，又破烂的人包围了。居然还有人扛着工地上的钢管子。在财务办公室门口，还有几个民工头模样的人，满脸怒气坐在几张木头椅子上。
“八分！告诉你！今天不给工钱，你们就别想下班，出这个门！”
超过30个平米的财务部大办公室里，能躲的人都躲了出去，只剩下不能躲出去的出纳，和坐在离门口最远的一个瘦小青年。出纳王姐，是一个五十几岁的干瘦女人，早没了平时的凶悍模样，叫这帮人吓得缩缩在自己的办公桌后面，只能憋着嘴跟公司负责工人的劳务中心打电话抱怨：
“劳务中心，你们到底怎么回事？你们工人把财务围了。”然后，王姐对着办公室最里面的桌子，喊：“刘建宇，怎么弄？！”
没等王姐喊完，劳务中心的小头目，方明，绞着一头短发的假小子，也领着几个同事急乎乎的来了财务，把手里的工资表，全拍在了办公室尽头瘦小青年刘建宇的办公桌上。
“刘，你说吧？今天怎么办？刚才齐总说工人已经坐车去政府门口了。”
白处长也挤了进来，他看得出刘建宇是财务室里位子最高的人，因为他离办公室门口最远：“刘总，怎么办？今天再不寄工资，过年前工人就收不到钱了呀？”这话真是抬举刘建宇了。他之所以坐在这个座位上，是因为他异常肯干，但是他的工资和职级却跟刚入职的员工没有什么差别。
现在邮电局的白处长、民工、分包、出纳和劳务中心把刘建宇重重包围了。刘建宇的头上都冒出了大汗珠，他是个瘦小的男人，全身连一件撑门面的物件都不称，谁都知道他的战斗力跟出纳王姐比起来都是弱的。八分的领导们，特别是一把手和财务总，昨天就去集团开会了，手机一律不接电话，到过年前都不会再回分公司了。唯一的原因就是领导看见年关到了，又躲债去了呗。但是财务现在只有不到60万在银行户口上，都不够眼前的人一口咬的。刘建宇低着头，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对白处长笑笑：“白处，今天一定汇款，我中午饭过了就叫同事去邮电局办业务。您今天帮忙把下班时间给拖拖。”
然后，他抓抓脑袋，对劳务中心的方明说：“方姐姐，你帮帮忙，把工人都先领回去，排个队，让他们把自己的汇款资料都检查好了。要是谁的资料错了，邮局付不了谁的工资，到时候谁也别来找财务。”最后，刘建宇才对坐在门口的分包们喊了一句，“都过来排排队，大家把帐对对。”
没有一个分包理他：“别和我们玩这些虚的，今天不给钱，你哪里也别去。我们人有的是。”
“是啊，帐早就对过几次了！”
分包们还是坐在椅子上，看着工人们慢慢排起两三条队伍，乱哄哄的塞满整个走廊。
刘建宇的腿虽然在发抖，他却努力装出一副平静的表情，就是拍拍出纳的椅子背，示意她，自己跟她是一伙的：“各位老板们，我可是丑话头里说。今天我们有工人来结工资，去了政府也是工人优先。我手里的钱有限，你不对账，那么就等到最后。钱分光了，没钱拿回去，看你们自己的工人怎么闹！”
分包们瞧瞧外面围着的工人在劳务中心的手里，已经排成一条真正的的队伍，也没了底气，一个接一个的到出纳的办公桌前拿出自己的单子来。出纳马上直起拱起来的背，顿时又火焰高涨起来，大声的呵斥着：“都把自己的单子打开，弄平了，窝成一团，我不收！”
一切似乎都朝正轨走去，但是问题是公司还是没有钱！
刘建宇在心里挠挠头，现在只有一个地方能解决他的缺钱困难：集团财务部。虽然一个月前，财务部就打了几次报告给集团，但是集团却一直说他们的财务亏损和还款来源分析写的不到位，不借钱。现在他的助力终于兵临城下了，刘建宇有了主意。他钻进财务总的办公室，一屁股坐在上司的椅子上，打电话到集团财务部：
“刘总，工人都要去政府了。总公司再不借钱给我们，我怕挡不住他们。后头政府来找领导们，不能说是我们工作不到位啊。”
这话很有分量，哪位领导也不敢面对这样的政治压力。集团总算吞吞吐吐的答应这就借给他三百万。
“刘总，工人的工资，分包的分包款---300万连个半儿都不够啊。万一工人去集团大楼楼下呢？今天卢主席在集团开会吧？工人急了，把主席围了怎么办？大过年的---”刘建宇又把集团一把手抱到了桌子上。
电话那边的财务总最后总算答应给他五百万，缺口小两百万需要刘建宇自己想办法，因为集团也再也没钱了。
“刘总，真是太感谢您了。”刘建宇知道自己已经压到极限了，赶紧换了一个甜美的语调，收了线。
他在上司的办公室里又藏了五分钟，集团的钱就打到了分公司的银行户口上。集团财务部还贴心的给他发来了微信提醒。可是，刘建宇还是不够钱。他的脑子迅速转了几转，自己的工人务必要发工资，不然有一个想不开的要去爬塔吊，不是要了领导们的命吗？领导如果过不好年，他刘建宇哪里有好果子吃？！他把脑筋动到了分包身上，毕竟这些人都是小老板，多少有点底子，所以再可以压压他们。虽然他也知道这么做很缺德，可是眼下的档口，道德，他已经顾不上了。
刘建宇拿起出纳座位上排好的分包付款确认单子，把每个分包的最后两张单子抽了出来，对他们点点头。
“这不行，我们怎么过年？”分包一下炸了。
刘建宇放下单子，走到门口，好像要去找劳务中心里的工人。分包们马上急了，各家各户的从被拿出来的单子里又取出一张，对刘建宇的口气和态度也温和了很多。
“刘总，都不容易。这样吧，最后一期付款以后再给。”
刘建宇在心里算了算数，钱还是不大够，八分还有办公室的这一堆同事要发工资呢。于是，他就从欠钱最多的一家分包的单子里抽出一张数额最小的单来。“陈总，您家的款最多了。”
“刘总，真不行，真---”这家分包的老板陈总，是个干瘦的小老头，典型的包工头模样。他看看身后的儿子，还有其他同行，又看看刘建宇，红了眼睛：“你们都欠了快一年了！不能再扣着了！”
小陈老板看见刘建宇低着头，身材矮小的跟个猴子差不多，身上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就放大了嗓音：“信不信，我现在就叫人上来把你们的门封了。”
“王姐，把其他的分包的单付了。”刘建宇抬起头，把陈老板公司的单子全拿了出来，安静的放在桌子的一角。然后也不理这个连喊带叫的人，就要去劳务中心发工人工资。小陈老板的爹急了，一下从后面抱住刘建宇，脸都快贴在刘建宇的肚子上了：“刘总，刘总！您别走。我---您看着给，给多少，您看着弄！”
刘建宇在心里松了口气：大家，无论是民工，分包，还有他自己，都总算能过到年了。他忍不住以为自己办的不错，忍不住有点小得意。不过这只是他个人的狂想。八分的总经理杨总，听见八分的财务总转述刘建宇的汇报后，勃然大怒，叫刘建宇立即滚到集团大楼来找自己。刘建宇只有硬着头皮去集团。谁想他才到集团的电梯口，手机里就传来一阵吼声，虽然他明明没有打开免提。
“刘建宇！刘建宇！你在哪里？”光听这动静，电梯门口的人都知道这是八分的领导杨总在吼叫手下，纷纷对刘建宇投来了同情的目光。可惜的是，集团一共三部电梯，居然有两部都贴了检修条子，用不得。满头大汗的刘建宇只能一边对着电话点头，一边着急的盯着电梯门。唯一的电梯一到，大家就急忙挤满了两三个平米的狭小空间。谁想到这电梯才关上门，就猛烈晃悠起来，灯也跟着灭了，弄得四个男人和三个女人在里面都不淡定了。
“好在是一楼，不会有什么危险---”一个小五十岁的大姐想努力安慰大家。
可是她的话才说完，电梯就好像要故意整整这几个人一样，一下急速冲了上去。
“唉啊！”
“救命啊！”
“快，快，联系电梯管理员！”
可是，没一个人敢动。大家虽然想蹲下，但是这部最多装五个人的小电梯里，挤了七个人。大家只能像捆在一起的一把蒜薹，撞着别人的心口或者别人的屁股。又不知道是谁最近没洗澡，臭味顶得刘建宇直恶心。就在这档口，电梯似乎又卡住了半空，不动了。
七个人都吓得没了人脸色。只有刘建宇喘息干呕着，伸出胳膊挤过前面的一男一女，死死按住了电梯里的报警按钮。
半个小时后，集团负责电梯管理的同事急乎乎的跑来，强行把电梯大门撬开，把几个人从里面放了出来。刘建宇看见外面的光，忽然有一种头晕目眩，身临彼岸世界的感觉。没等他顺过气来，领导的夺魂call又打了过来。他只得勉强自己朝防火通道跑去。
“杨总。我这就到十三楼了。”
十三楼楼梯口站着一个身材高大，但是一脸秘书模样的三四十岁男人。这是刘建宇所在的XX建筑公司第八分公司的总经理杨总。
“刘建宇，你怎么没来开会？”杨总先不提刘建宇发工资付工程款的事情。
刘建宇脑子哄哄的响。集团这会是经理以上级别的人才能参加的。自己只是个最低的“主办”级别，想参加也不够格啊？他迅速明白这是领导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马上耷拉下脑袋，摆出一副老实听话的样子。
“你知不知道今天开会有多重要？！”
“你没上过班？不懂什么叫组织性纪律性，是吧？”
“谁叫你给集团借钱付工资、付分包的？！”
刘建宇终于忍不住了：“领导，马上就要过年了，不付的话，不是叫工人去爬塔吊吗？”
杨总见刘建宇还敢顶嘴，愈发敞开了肉嗓子：“你这些道理，我会不明白？你借的那点钱发了工人工资，分包还能给齐了吗？给不足的话，分包怎么给他们的工人发工资？分包的工人就不是人，就不用回家过年？！爬塔吊不会摔死吗？！公司效益这么差，怎么就不想想怎么创收，增加公司效益，用经营性收入来发工资付分包呢？”领导说得口若悬河，头头是道。
刘建宇不敢再吭气了，他就是一个财务，又不是工程人员，怎么能增加建筑公司的收入呢？
杨总骂完，心里平衡了，才把正经话告诉了他：“你赶紧去订两张飞机票，跟我去楼兰。”
“杨总，哪里？”刘建宇以为自己听错了，杨总是个大俗也雅不起来的人，怎么可能会去充满了文化人和冒充文化人的楼兰呢？“楼兰古城不是旅游景区，听说得先去巴州文物局办理手续，才能从RQ县米兰镇进的。”
“你知道什么？大元地产的赵总要去楼兰旅游啦。”杨总眼睛里全是光芒。这大元地产是最近国内异军突起的一家房地产公司。之前虽然各个分公司都想去给大元提鞋，但是连鞋底都够不到。刚才总公司大老板说，这家公司的美女销售总监赵总跟一群和她身份不无二致的女豪杰们要去楼兰旅行，叫八分的赵总带上个人手，去陪同旅行。这显然是给他们机会去揽工程，找业务！只是，刘建宇不明白大领导卢主席怎么会想起他这个小兵嘎嘎来。
“主席也听说你今天处理工资和分包的事情了，让我好好带带你！”杨总这话勾起了刘建宇的功名利禄心，他马上乖乖的配合杨总去设计去楼兰的行程和买票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