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的40个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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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金宝街上的4A公司

2013年的情人节是大年初五,那是何西不在家度过的第一个春节。

何西和查小晴被安排到广州出差,执行客户在情人节策划的活动,活动地点离市区有些远,她们回城的时候坐了两个小时的车,一路颠簸地回到了酒店。

何西和查小晴毕业以后先后进了同一家广告公司,能拿到4A公司的offer,原本是一件值得跟他人大肆炫耀的事情,可何西对这份“荣耀”根本提不起任何宣扬的兴致。4A公司对新进职员的待遇实属苛刻,每天早上光鲜亮丽地走在金宝街上,路两边都是高奢品牌的门店,可它们并不会因为地理上的近而真的与普通人拉近实际的距离,门看似都是敞开的,可普通的路人却又着实走不进去。

一个月前得知自己要在春节期间全程待岗时,何西的心里除了不悦之外,多多少少还有一些雀跃,“春节加班”这样的话术在老家亲戚的传颂下,她终于可以成为那个“在大城市忙碌的成功孩子”。

毕业之后留在BJ是一个很难下的决定,光是说服父母就是一项需要耗费大量精力的工作,何西努力地在父母脑中刻画着BJ的繁华和优越,让他们想象着窗几明亮的办公室、惬意的下午茶和专业度高难复杂的工作等等这些她根本不曾拥有的生活。不用回家过年,彻底省去了营造那些虚无的假象所需要损耗的脑力。

可查小晴不一样,她并没有这些顾虑,她已经是父母周围亲戚朋友中最优秀的下一代了——不需要家里拿钱赞助学校就可以考上最好的高中、不需要家里拿钱办出国就可以读上大学、不需要在读大学的时候就买车买房、不需要毕业之后托叔叔伯伯们帮忙就可以找到工作等等,她的父母只有一个愿望:留在他们身边。

回到酒店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点,宁先生站在路边笑着说:“何西,今天辛苦了,早点休息,明天我们搞个庆功宴吧。”查小晴站在一旁打趣:“何西辛苦了,那透明人查小晴明天就回家过年吧。”宁先生听后赶紧转过来拍拍她的肩,加重了语气:“小晴也辛苦了,明天可一定要参加我们的庆功宴啊!”何西浅浅地笑了笑,拉着查小晴与宁先生的道别,然后转身走进酒店。

宁先生是她们共同服务的甲方客户,手里握着品牌媒介预算,刚开始项目的对接人并不是她们,只是组里的SAM是个口直心快的东北大哥,每次与宁先生开会时难免会有一些小矛盾不容易周旋,SAM想来想去还是叫来了新入职的两个小AE,说女孩子跟客户周旋起来,至少可以撒撒娇,把客户那些脑洞大开,不切实际的想法驳一驳;查小晴听到这些话心里很是不好受,觉得自己像是被领导拿来献祭一般,本来挤破了脑袋,经过层层考试面试进了4A公司,就是看不惯一些本土广告公司那种世俗透顶的人际往来,没想到4A公司也是一样的氛围,那在这得到的微薄薪酬简直得不偿失,除了那些所谓的行业排名和高价舒适的办公楼之外,几乎没有其他可以支撑自己的待下去的理由了。

“查小晴,楼下就是卖劳斯莱斯的,要不然你下去转悠一圈,把每辆车的报价都默读一遍,看看能不能拾回一点工作的动力?”何西提议到;

“那我直接去应聘劳斯莱斯的销售好不好?说不准还能拿到内部优惠呢!”查小晴掏出包里的粉饼,盖了盖额头的泛光,“唉,挣这点工资连买化妆品都不够。”

旁边组的AM姐姐转过椅子,笑盈盈地说:“22岁的脸上什么都不涂也好看。”

22岁的查小晴把一切都看得都很严重,就彷佛曾经在书里看到的那些社会阴暗都快速地降临在初出茅庐的自己身上,这样才彰显了现实社会的险恶,也印证了师长们当时字正腔圆的“等进入了社会你就明白了”之类的先知语术。

现在想想,这哪里是查小晴想象的“女性献祭”,不过是工作中最常见的沟通技巧罢了。同样是22岁的何西并没有精力去想这些,甚至连主动示好的宁先生,她都懒得把他当成男人一般去交锋,每次都只是回应一个职业笑脸,不深也不浅,刚好维持了彼此愉悦但又不暧昧的工作氛围。

“其实跟宁总慢慢接触久了,他人也算不错;”查小晴对着镜子一边卸妆,一边问何西:“你对他是一丁点儿想法都没有吗?”

“嗯,没有。”何西对着电脑劈里啪啦地敲着结案报告,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与眼前这位宁先生不值得有任何的情愫产生,先抛开两个人甲乙方的工作关系,单单是BJ到广州这2100公里的距离就足以斩断两人间的红线。“等我写完这part,我们去楼下吃个宵夜吧?”

查小晴看得出何西对她想聊的那个话题一丝兴趣都没有,她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因为她太了解何西了,在对待恋爱的态度上,她们始终无法达成一致;查小晴总是报以无限的热情,尽情投入,这就导致了明明自己已经在一段感情里被动退出了,却还是在深渊里不能自拔。从上学那会儿开始,她就羡慕何西,羡慕她可以像是个没有感情的机器,喜怒哀乐都可以随时叫停;查小晴一直都想要让何西这样的人离自己的生活更近一些,毕竟自己身边称得上睿智的朋友也不是甚多。

朋友有时是自己装点门面的重要组成部分,有的负责五官,有的负责身世,有的负责智慧,有的负责气氛;相比较起来,何西可以负责的方面大抵就是智慧了,哪怕是她的外表也不差,可是往往当一个姑娘喜欢把智慧外露,她就总会显得要比常人格外显眼一些。

只是那时候的她们还不知道:智慧是最不需要外露的一项优势。

在广州的项目已经接近了尾声,查小晴和何西明天就准备回BJ了,宁先生今晚请这个项目组的同事一起参加庆功宴;庆功宴定在了一个爵士bar,气氛既热闹又暧昧,明明没有人抽烟,整个场子却看起来雾蒙蒙的,莫名地烟雾缭绕;大家推杯换盏,说着“下个campaign一定还要再合作”这种没有期盼价值的酒后承诺,项目中发生的种种不愉快,好像也随着这场酒局都烟消云散了。

宁先生今天穿了一件红色的毛衣,看起来像是个热烈的少年,坐在一旁的查小晴打趣到:“我还没见过你穿成这样,感觉你平时不是白衬衫,就是黑衬衫,要么就蓝衬衫。”宁先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笑着回答:“我不上班的时候几乎不怎么穿衬衫,怎么了?”

查小晴抬头偷偷瞄了一眼坐在对面的何西,转过头对身边的宁先生小声说:

“何西对TB的衬衫情有独钟;”说完这句,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天失算了吧?”

宁先生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端起手里的whisky试探地问何西:

“原来你是个衬衫控?”

“什么?”何西被问的一头雾水,还没等详细问明白,宁先生就被另一组执行的同事叫走了,留下在这里得意的查小晴和不知所以的何西。

“查小晴,你是不是一个人过情人节受了刺激啊?你刚才跟他说什么了?”何西拿起一颗花生朝查小晴扔了过去;

“就拿他当颗周日午后的棉花糖,时不时调调生活的味儿嘛!”查小晴喝了一口手里的酒,笑盈盈地对她说:“这是你一直教导我的话,我现在原封不动地还给你,不用客气。”

“可以呀查小晴,你这是:师夷长技以制夷啊!”何西抚掌称赞道:“行,就算我应该拿下这颗棉花糖,可我什么时候成了‘衬衫控’?‘衬衫控’是什么鬼?”

“你上一个男友,就是那个搞金融的,成天穿个TB的衬衫,之前我没好意思说,他乍一看真的特别像夜店里的少爷,我想不通你除了是喜欢TB这个牌子之外,还有什么原因能跟他谈四五个月的恋爱!”查小晴说罢还将自己的眉头皱成个团,一脸嫌弃地望着何西;

“你能不能不提那个金融男了,跟他谈场恋爱简直已经要把我钉在耻辱柱上了,你就别在这一次又一次地鞭尸了,”何西顿了一下,接着说:“你要再这样,我可要跟你聊一聊你著名的前任了!”

“聊!”查小晴一副义勇赴死的架势,端起来酒杯自饮了一大口,像是完成了一项郑重的开场仪式,然后一脸期待地看着何西。

“懒得跟你聊邱毅,念出他的名字都会扫我的兴!”何西的确很讨厌查小晴这个前任,邱毅不是简单的“渣男”两个字就可以描述清楚,他就像是一棵要死不活地隔夜手捧花,最明智的对待方式就是直接扔到垃圾桶;可查小晴这种环保人士偏偏要带回家回收再利用,细心照顾,小心呵护,可能隔夜花会因为她的“治疗”再灿烂上一两天,可转眼又会败落,还会参杂着浑浊的水,散发着腐臭;最让何西生气的是:这束烂花每次被查小晴捡回家之前,无一例外都是被人随手扔掉的状态,明明是束烂花却偏要在查小晴面前表现出一副情深意重的样子,可惜,查小晴是选择性失明患者。“你少喝点儿,明天别误了回BJ的飞机。”何西用这样一句嘱咐斩断了查小晴对那束烂花的追忆。

她们回到BJ时已经是傍晚,天空上飘着清雪,查小晴坚持要打车回去,苦口婆心地劝着要选择地铁的何西。查小晴和何西住在交道口那边的老小区,房子虽然是破了一点,但只要步行十几分钟就到了通宵热闹的簋街,两个人搬家的那一天,一起对着家里那个紧挨着卫生间的厨房发誓,过两年一定要租到窗几明亮的大公寓。但其实租这个房子已经让何西有些吃力了,如果不是富裕的查小晴负担了大部分房租,何西也许只能住在一个五六个人的隔断式群租房里,每次想到这一点,何西心里都难免会跳出“无奈的阶级感”几个字样,虽然她知道自己遇到查小晴这样的朋友很幸运,已经是个既得利益者,但又总是隐隐地有着不甘。

何西看着出租车外不再热闹的大街,视线开始慢慢模糊了焦点,快到家的时候,路边的路灯一盏一盏慢慢亮起,好像是在打着节奏,唱着欢迎她的曲子——“欢迎回家,北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