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斗茶
回到部队后,林小丰找到牛大夯,让他联系陈苏安,按郭子夫给的地址看能不能找到郭一鸣。牛大夯听说郭一鸣在香港,连忙答应。
林小丰把文书的工作进行了交接,军校就要开学了,连里也没安排其它任务,一个人闲来无事,就躲在房间里看《天龙八部》,边看边叹作者真是奇思妙想。
江阳推门进来说值班的汪细妹打来电话,有个姓牛的人找,让你出去一下。林小丰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起床,直奔大门。
牛大夯在大门外正跟汪细妹闲聊,看到林小丰出来,高兴的说:“郭一鸣来了。”
“真的?”林小丰喜形于色,四处看了一下,没人,疑道:“哪儿呢?”
“跟我走。”牛大夯跟汪细妹道了别,拉着林小丰转身离开。
还是阿秀的茶馆,来到上次喝茶的房间,阿秀正坐在桌子后边泡茶,一个大男孩坐在她的对面。
“郭一鸣!”林小丰一进门就认了出来,高兴的叫道。
“林小丰!”郭一鸣连忙站了起来。
林小丰紧走两步,伸出双手,两人手握在一起,互相打量着。
“小丰,你可没什么变化,还是原来的那个样子。”郭一鸣笑着说。
林小丰上上下下打量着郭一鸣,几年没见,面貌神情同小时候差不多,只不过少了一些稚气,多了几分斯文。
“别老站着,快坐,快坐。”牛大夯招呼道,把两人让到主位,自己坐在桌子靠窗的一头。
林小丰和郭一鸣都想知道对方这些年的经历,但又不知从何说起,只是互相看着傻笑。阿秀换了一套茶具,动作熟练的泡起茶来。林小丰跟着牛大夯喝过几次茶,对茶道有了一些了解,看阿秀动作轻盈,如清风拂柳,高冲低洒,盖沫重眉,关公巡城,韩信点兵。不经意间把茶道演示了一遍,轻启朱唇,浅声笑道:“请三位哥哥用茶。”
牛大夯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点了点头,“嗯,这个普洱有些年份了,不错。”
林小丰也喝了一口,果然香气扑鼻,回甘绵长。
郭一鸣一手捧起茶托,一手把住茶盏,先闻了一下,又轻轻呷了一口,咂吧了一下嘴,接着饮下半盏,在口中含了片刻,咽了下去,“嗯,是不错,这是七五年的冰岛古树茶,十年多了,挺好喝的。”
林小丰一听愣住了,哪年的茶都能喝出来,这也太神了吧。
阿秀点了点头,“这位哥哥说的是,真的很懂行,我们茶馆有几位茶客常来斗茶。色、香、味这些平常的东西都说的差不多,输赢就在拼年份上,能说个七八成的就很好了,这位哥哥一口就能说出哪年的还不多见。”
“斗茶,什么是斗茶?”林小丰一头雾水。
“斗茶就是几个好茶者聚在茶馆,比试喝茶的水平,或用店里的茶,或自带茶叶,各种茶泡好后,饮者品完后要说出茶叶的品种、香型、产地、年份,输者买单。”牛大夯解释道。
林小丰听完不禁咂舌,心想这些人真是闲极无聊。
郭一鸣笑道:“富贵思**,斗茶最早兴于南宋时期的江南一带,当时主要是斗茶香、茶味、茶具,后来传到了广东、福建后慢慢演变了,前些年温饱都解决不了,谈何斗茶,这两年经济发展了,斗茶也重新兴起,也算是个雅兴吧。”
阿秀点了点头,“这位哥哥真的是个行家,我再换一款茶,请哥哥再指点一下。”
郭一鸣摇手道:“不用了,这壶好茶刚泡上就倾掉,浪费了。”
“没关系,大家从小一起长大,都是好朋友,今天玩的开心,一鸣给我们展示展示。”牛大夯手一挥。
阿秀不等牛大夯说完,就把壶中茶倒掉,重新泡了一壶,收回各人面前的杯子,烫洗后添上茶,先端了一杯给郭一鸣,然后又给林小丰和牛大夯各递一杯。林小丰、牛大夯也不动杯,静静的看着郭一鸣。
郭一鸣还是像刚才一样,品了一口,含了片刻,咽下后想了想笑道:“如果没猜错,这个应该是六八年的普洱砖茶,云南勐海产的,当年主要是用来出口换外汇的,这种茶在香港都很少见到了,你们店里还真有好东西。”
牛大夯听完,立马站了起来,转到阿秀身后,拿起茶叶的包装纸回到座位上,展开一看,上面赫然印着“勐海茶厂革命委员会出品”字样,扭头看了林小丰一眼,两人不禁呆住了。阿秀见状愣了一下,起身出了房门。
不多会,一位中年人跟在阿秀身后走进了房间。
“三叔,您也在店里。”牛大夯起身招呼。原来进来的是阿秀的父亲,林小丰和郭一鸣也跟着站起来。
“快坐,快坐。”三叔笑呵呵的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坐下,自己坐到了阿秀刚才坐的椅子上。
三人看他坐下也都回到了座位,阿秀坐在了桌子靠门的一头。
三叔坐下后仔细打量了郭一鸣一番,开口道:“这位郭小哥这么年轻,就精通茶道,真是让人佩服。”
“不敢,不敢,茶道深似海,只是知道一点皮毛,三叔过奖了。”郭一鸣谦虚的笑了笑。
三叔看他一点也不张扬,心中喜欢,扭头对阿秀说:“你去库房保险柜中把我那套茶具取来。”
阿秀答应一声,起身出去,不多会功夫捧着一个红漆嵌佃的木匣走了进来,放到父亲的台前。
三叔打开匣子,里边黑丝绒的垫衬上摆放着一套青花茶具,一个盖碗,四只小盏。他小心翼翼的取出茶具,摆在郭一鸣前面,开口道:“郭小哥看一下,这套茶具也还好?”
郭一鸣面露难色,摆手道:“三叔,一鸣年轻不更事,刚才在两位发小跟前出言无忌,怎敢在您面前卖弄。”
三叔微微一笑:“不必客套,都是同道之人,认识你这个懂行的小哥,也是我的荣幸,这套茶具珍藏了多年,今天你来过过目,切磋一下。”
看到他言语恳切,郭一鸣不便再让,双手捧起茶盏,从盏口看起,接着内壁、外壁、底足。四只一一看过,又捧起盖碗,刚看了一眼,“咦”了一声,把盖、碗、托分别放在桌上,双手捧起碗,站起来走到窗前,借着光线里里外外看了一遍,又翻过来仔细看了看碗底,用右手食指在底足上摸了一圈,走回桌边,又拿起盖、托看了一遍后坐了下来。林小丰、牛大夯和阿秀眼巴巴的看着他,大气也不敢喘。
三叔面露赞许之色,看他坐了下来,微笑道:“怎样?”
“这个……”郭一鸣沉吟着看了三叔一眼。
“但说无仿。”三叔鼓励道。
“这茶具不是一套。”郭一鸣一开口,林小丰愣住了,怎么会?看上去这套茶具颜色、器形、风格都一样啊。三叔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郭一鸣看到三叔并无责怪之意,接着说道:“这四只茶盏是一套,尽管跟盖碗一样,底部都有雍正年制的款,却是民国期间高仿的,不过,现在也很难得了。更难得的是这只盖碗,确实是雍正年间的,为民窑烧制。”
“何以见得?”阿秀忍不住插了一句。
郭一鸣扭头看了阿秀一眼,笑着解释:“官窑的青花盖碗一般都是缠枝莲花为代表,画风工丽,花式一致,款识由专人负责书写,字体基本一致,用现在的话讲叫流水线生产。而民窑青花不拘一格,运笔熟练,画风自然随意,多数没有款识,少数有款识的字体跟官窑区别很大。这只盖碗从胎质、画风、款识上都充分体现了民窑的特点。虽说是民窑,但制造工艺丝毫不输官窑,算的上是珍品了,”
静听郭一鸣说完,三叔哈哈大笑,“了不得,了不得,真是后生可畏,郭小哥看的非常准,这套茶具我拿到香港找专家看过,与郭小哥讲的一样,佩服,佩服。”说完,起身出屋。
不多会拿着一小包茶叶走了进来,坐下后接着说道:“这也是我的镇馆之宝了,今天遇到高人,你们三个也跟着沾个光吧。”
接着,把郭一鸣看过的青花茶具洗烫了一遍,又说道:“这只青花盖碗叫‘三才碗’,也叫‘三才杯’,盖为天,托为地,碗为人,为天地人和之意,今天认识两个小哥,我们也算是天地人和了。”
边说边放了约半碗茶叶在盖碗里,用沸水洗了一遍,接着端起开水壶,抬高手臂把沸水冲进盖碗中,茶叶在碗中上下翻滚,顿时满屋茶香四溢,大约停了几秒,三叔把茶分给各人,看了郭一鸣一眼,“尝尝看,这茶如何。”
郭一鸣看到茶叶的叶片红绿相间,已经猜出个七八分了,闻到馥郁的兰花香气,更加确定无疑。看着精致的茶盏中橙黄明亮的茶汤色,郭一鸣正襟危坐,双手捧起,微闭双眼,深吸一口气,再次闻足香气之后,缓缓吸入一口,慢慢品味,徐徐咽下,半晌才睁开眼睛,长出一口气,叹道:“好茶,这肯定是武夷山九龙窠岩壁上三株母树产的极品大红袍。”
郭一鸣说完,房间里顿时鸦雀无声,林小丰不明白,但牛大夯心里清楚,真正的极品大红袍,产自武夷山上仅存的三株古茶树,年份最好时产量不过一斤,现在的市场价一克要万元以上。
三叔竖了竖大拇指,没再说话,端起茶自饮了一杯,闭上了眼睛,看似在品味,其实内心非常奇怪,这个郭一鸣年纪轻轻,学问简直深不可测,看来大有来头。
三叔哪里知道,郭一鸣从小就打下了深厚的儒学底子,十四岁那年,父亲把他送到了香港,交给了爷爷。郭仲里看到这个长房长孙天资聪颖,偏爱琴棋书画、经史子集,心中十分爱惜,专门聘了大师传授技艺。港台地区以国学见长,巨匠辈出,郭一鸣不仅受到名师的亲自指点,还经常跟着爷爷出席佳士得和苏富比拍卖会,或者假期去台北故宫实地观摩各种文物古玩,时间长了自然见多识广,鉴赏能力非常人能及。像今天喝的大红袍,郭一鸣在香港也品尝过,印象深刻,所以一眼便看了出来。
“阿秀”三叔叫了一声。
“哎”阿秀正沉浸在茶香中,听到父亲叫,连忙答应。
“大夯是这里的常客就不用说了,以后小丰和一鸣如果来店里,一定好茶伺候。”三叔说完,看着郭一鸣笑道:“这儿虽说是个小店,但茶还足够你喝的,我做茶几十年,今天第一次遇到你这样懂茶的人,知音难觅啊。”
郭一鸣连忙站了起来,微微鞠了一躬,“感谢三叔抬爱,一鸣今天在这里长见识了,以后只要有空一定常来拜访。”
看到郭一鸣彬彬有礼的样子,三叔朗声大笑,起身道:“儒子可教也,人才难得啊,你们聊吧,我还有点事,先走一步。”
林小丰、牛大夯和阿秀也赶紧站起来,把他送出门去。
四人坐下后,牛大夯道:“下午苏安从香港过来,我们叫上苏同、阿秀兄妹,一起聚一下,小丰马上去军校了,给他送个行可好。”
郭一鸣、阿秀连声称好,林小丰搓了搓手,不好意思的对牛大夯说:“今天我来做东,不能总让你破费。”
“我来,我来”郭一鸣抢着说。
“一顿饭钱不值什么,大家别争了,这地头我熟,还是我来找地方。”牛大夯挥了挥手,“来,接着喝茶,这壶茶要几万块,可别浪费了。”
阿秀转身又坐回了泡茶的位子,续起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