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学深厚,小曲唱词音符印刻于心
林玉碧生于“榆林小曲”世家,自幼随父亲学唱榆林小曲,后专攻榆林小曲演奏,擅长扬琴演奏,同时对三弦、京胡、琵琶等乐器也颇为钻研。从艺60年余年,从未离开榆林小曲,传承了诸多濒临失传的曲目。
苏:林老师,我们都知道榆林小曲有非常深厚的渊源,关于它具体如何在榆林这座塞外古城中扎根发芽,有多种说法。您是受人尊敬的榆林小曲老艺人,就您所知,榆林小曲老艺人们比较倾向于哪一种说法?
林:明朝时候,榆林是九边重镇之一,明朝有“南人官北,北人官南”的回避制度,南方官员们从自己的家乡带来江南小调,和榆林当地的民歌结合,成了榆林小曲。过去的老师傅们就是这么讲榆林小曲的来源的。清朝有一个榆林卫同知叫谭吉璁,这个人是浙江人,他爱好丝竹音乐。据艺人们讲,谭使君对“里巷之曲”十分喜爱,到榆林时带来了使女、歌伎和乐器,闲暇时常以演唱为乐,这是历史上有记载的。谭吉璁在主持重修《延绥镇志》时,曾与友人“爰时聚于署之东偏曰‘饮绿之堂’,丝竹杂奏,觞酒间行”。《榆林府志·文艺志》中也有记载:清康熙十二年(1673)后,榆林城内“文艺甚繁”,经常是“夜半曲声听满城”,凯歌楼上时有“羌笛吹新词,秦筝弄急弦”。这说明当时榆林小曲已经开始流行。
另外还有一个说法,就是明武宗朱厚照于正德十三年(1518)出巡榆林,住在“怀德门”,就是后来的凯歌楼。明武宗在榆林居住三个月,带来了当时的宫廷音乐,宫里的歌伎、乐工和民间的歌女都来了榆林。朱厚照返回北京,但是他带来的音乐在榆林留下来了,形成了宫廷音乐和民间音乐相结合的榆林小曲,这也是榆林小曲的一个源流。照这个说法,榆林小曲到今天有500年的历史了。
在民间,榆林小曲也受到榆林城人的喜爱,这是有基础的。榆林城人都是从各地迁徙来的,咱们榆林人常说自己从大槐树来,洪洞大槐树下是当时的移民“点行地”,所以说咱们榆林人来自四面八方。
苏:您的祖上是否也是从外地迁移到榆林的?您家里是从哪一代开始与榆林小曲结缘的?
林:我们林姓,最早是在明朝永乐年间来到榆河堡盐湾一带的林家砭,在清朝道光十年(1830)左右来到榆林城开药铺,到今天已经有七八代了。家父林懋森是榆林城内的知名老中医,济世活人,在万佛楼下巷开药铺,叫“杏林堂”,救治患者无数。我父亲业余时间喜欢唱小曲,人们叫他“林三”。父亲年轻时师从小曲艺人秦俊,天生一副好嗓子,记性也好,会100来首榆林小曲经典曲目,而且把小曲中的喜怒哀乐都唱出来了。榆林小曲中难唱的大调,他连着能唱两三个。那会儿我们的药铺就是一个榆林小曲的活动点。平时在家,就这个四合院(笔者注:四方台上巷1号院),吃罢饭后,熬一锅奶茶,我父亲和老艺人们七八个人凑在一起,就唱开了,远客近邻都爱听。城里人生辰满月、婚丧嫁娶也都请我父亲和艺人们去唱小曲。大调《一连三》《小放牛》,中调《九连环》《下荆州》《放风筝》等是我父亲常爱唱的小曲。
苏:听您讲到这段历史,当时榆林小曲人才辈出,是榆林小曲繁荣活跃的时代。
林:对。新中国成立以后,政府重视民间音乐形式的保护和传承,榆林小曲迎来了一个好时代。当时我父亲、我兄长,还有弟子20多个,常在凯歌楼、莲花池唱小曲,街上四合院里四时八节、婚庆寿诞都有人唱榆林小曲。当时我父亲因为药铺坐堂,走不开,他只参加了20世纪50年代在中山堂的一次展演。其他老艺人多次参加西安、北京等陕西省和全国的文艺会演,小曲艺人们各展绝技,活跃异常,社会各界对榆林小曲的评价也很高。
苏:您接触榆林小曲是什么时候?
林:我和兄长林玉书自打娃娃起就听老师傅们唱小曲了,耳濡目染,七八岁的时候,我父亲发现我继承了他的好嗓子和好悟性,就开始教我学小曲。那时候一句一句地教,从小调开始教,后来学中、大调。10岁左右,我就能唱《放风筝》《日落西山》了。到十几岁的时候我变声了,嗓音条件受限,加上当时乐器方面后继乏人,我就学乐器了。我向张建汉、叶子丰老先生学扬琴,向王子英老先生学三弦、琵琶,我兄长林玉书给我教京胡、二胡。15岁时,京胡、二胡、扬琴、板胡这些乐器的演奏我基本上就会了,就是当时没有古筝,没有学古筝,学最多的是扬琴。
我初中念完,就当匠人了,炉炉匠,一直到20世纪90年代。白天干活儿,晚上回家,就爱唱上两首小曲子,解乏又解闷儿。
苏:那么榆林小曲在发展中的最低谷是什么时候?
林:最低谷就是在“文革”期间。榆林小曲在当时是“毒草”,老艺人们都成了“牛鬼蛇神”。我兄长林玉书在1958年就被打为右派,“文革”期间我父亲林懋森因此受牵连,又因为他唱小曲,被批斗。1968年家父因为受到不公正对待含冤去世。我哥哥林玉书被发配到农村劳动改造,家里的乐器、曲谱被没收、销毁。所以我和白葆金、冉继先等艺人就在地下俱乐部悄悄地演出。我清晰地记得1968年,我们把乐器背在麻包里,去城外背处,五雷沟、孟良寨这些地方,悄悄耍。就这还被派出所查,我的乐器也被没收过。1971年,我因为唱小曲在中山堂被批斗过,也进过公安局。我的师傅叶子丰,1968年被下放农村,临走时他把侄子叶万秀带到我面前,让我带叶万秀学榆林小曲,叶子丰老师傅对我说:“历史是有变迁的,将来戏剧、小曲都要恢复,你要好好活动,不要让榆林小曲失传。”他很有先见,在那个年代、那个形势下,他的话给我很大的触动,我就这么坚持下来了。“四人帮”被打倒后,他们把乐器归还我。1979年榆林地区政协开展榆林小曲民间调研,成立了专门的组织,榆林小曲终于得以光明正大地演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