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观·笛韵斋诗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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咏秦者(序)

师永刚

秦之古地,世出大文大诗大音。高城墙内外,李白的月亮高悬。十三朝竖在文史的黄纸之中,而聚集此城的文人墨客自成一体,屹立在黄土高原之上。风吹来还是不吹来,都可以体悟到这群著文者的不同。古都文者,很难用一句诗或者文概括。因为诗者又可能也是小说家或者散文家,而散文家者,最令人瞩目之处则可能是他的书法。举目望去,很难一句断定。而新建也是古都文人群中独特的一位,同时也是很难定位的一个主儿,他以诗闻名,以文著称,同时习书法,又是一位低调内敛的书画收藏者。这样的诗者,更像是一位传承古城气质的浑然集成者,或者是一位站在新世纪的旧时代文人。他的诗,厚重古朴,凝结着秦之声韵,用现代感受去建构古之诗者情怀,加之他曾在河西走廊古城张掖从军,在风沙中所拟就的新边塞诗意,如同古秦之砖,结结实实地垒在那座老城墙上,浑然成体。

古都西安的文人墨客们都流行为自己的书房取个文意相承的别号。新建在西安古城也有一个自己的轩号:笛韵斋。与那些墨客们不同的是,新建的轩名来自他从小至今的一个爱好。“我庆幸自己自小学会笛子后就一直坚持练习而没有丢掉,这样才有了今天的笛韵斋和悠闲的笛声。”而这根九孔之笛伴随新建自老家商洛的小山村始,到他从军西北,再回古都,人已从当年的意气风发到如今的功成入定,吹奏的仍然是那个当年在山村河边倾一管长笛时的古音。

我与新建的生活与命运相若,所以我读他的诗而被感动甚至可以找到某种心灵相似而被鞭笞的疼痛。我们有幸在西安南郊的西安陆军学院同为校友。他从河西走廊的张掖,我从相隔几百里的武威,同时来到这座改变了我们命运的军事学府,可惜相见却不相识。但三年军校严酷的历练却是我们共同的记忆密码。许多时候看他诗文中对于军中详尽的回忆都令我内心动容。

新建农者出身,自幼被命运之鞭驱打,为改变命运而奔突仓皇。心中热血在无尽的命运之长途中渐渐沉静。对于出身乡土的一代人来说,写作在某种时候,正在成为他们新的武器与工具。从十几岁起,新建就开始依靠这一“工具”,制造属于他自己的文字产品,辟建属于他的文学世界。新建与我的经历相仿,我们都是用一支笔改变了自己的命运,而他在这所军校除了学到改变命运的技能,更重要的是他开始走向了这一代人的另一种理想高地。

当初,新建也是一个爱读先锋之诗甚至喜欢在那些可能带来革命的先进阅读中寻找自己路径的文学青年。但秦地积蕴之厚,轻而易举就把他改变了。我在三秦从军数年,深知秦人之音有浓浓的古韵故意。因之秦人中杰出者如贾平凹、陈忠实等,他们所述之文,自有一种特殊的语言场景,自与国内其他之地的语言写作区别迥异。这种特殊氛围,在同为贾平凹丹凤同乡的新建身上,也体现得淋漓尽致。他自河西之地张掖返西安后,很快重新找到了与这块古地相同的脉搏与心跳。他的内心也开始从容以致重归传统。

“传统”是一个很强大的词。文坛有一个奇特的景观,原来先锋派对于古文化不屑,甚至叫嚣要改变世界的诗者,往往在年过四十之后,都开始写起了毛笔字,甚至画起了画,或者写起了古词古诗。而这一点,在新建的身上却过渡得行云流水,不露痕迹。

西安本来就有一个强大的场。古都本身的文化张力很快与他这个赤子之心打通。新建写字,著诗修文,他在这个场景里行走,很快找到了自己与古都相处的方式与姿态。他为这个城里各种象征人物撰文、著述,与各位方家相交,换文习字、掷酒唱和,古长安旧风在其身上浩荡,诗也涌了出来。新建之诗介于新旧之间,这个中间状态在于很难区分这些是旧体诗还是现代的歌咏。而这些均源于他极深的古典诗歌功底,正如他自己所云:“十多年来,我不断地从诗词的源头寻踪,我精研《诗经》,细读《庄子》和《易经》,把唐诗宋词元曲反复研究对照,在古典文学神圣的殿堂里,我破解了中华文化深邃玄妙的语言符号,积累了大量的诗词元素。我从书店、图书馆、网络上搜索历代先贤关于中国古诗词的评论,理顺了历代诗词歌赋发展变化的脉络,捕捉历史长河关于诗词的每个点滴。过程中,我在《花间集》《笠翁对韵》《人间词话》等著述中有了更多的收获和体会,进一步跟踪了叶嘉莹老师关于中华诗词的研究,对仓央嘉措和纳兰性德的诗词进行了个案研究解读。经过不懈地坚持和努力,我走进了中华诗词这美丽的殿堂,从此,流水般的日子,多了些诗情画意的感觉。”

这种文人诗的修为,在于自己琴棋书画间的切换与浑然一体,他时常在古体诗与现代诗之间切换,但读过去仍然感到他只是在摹写自己,或者说在写自己所感受的历史与现在。新建之诗,遍写秦地百姿。其心间流涌诸感怀诸心得诸从容,皆与内心之静、胸怀之远、梦想之阔相得益彰,佳章名句随手可摘,而其流韵片光皆惹人注目、感叹、击掌、合歌。

新建喜书室静夜煮茶,更喜游读天下。其踪迹到处,诗句也遍天下。古人曾有“千山有路千山诗”之谓,新建则将此贯穿到了血液中。看他之山水之诗,则似跟随诗人遍游壮丽河山,而新建则是一个祖国山水的导游者,只不过他用的是带韵脚的诗、带感叹的抒怀。

新建自述自己写诗是用业余时间:“我爱读诗词,常常沉醉在诗词的意境里,享受着它带来的欢乐。我也写诗填词,我的诗词多数完成于车上、路上或酒后,它并没有挤占我太多的时间,但却带给我太多的精神寄托。”许多诗间流淌着诗人内心的无奈、无常,以及一声轻叹。这种淡淡的忧郁在他的诗中随处弥漫,以至于成为贺氏之诗独特的诗意。而这些东西也是贺氏诗词最打动人的地方。

新建的内心炽热,为人豪迈,喜饮酒,酒后著诗,更是手到诗来。其豪放之酒风据称无人能敌。他曾自云:“常于风清月朗之夜,觅得清幽静雅之处,宴集酒友,以释情怀。待文友书友画友酒肉朋友三三两两到齐,听东家号令,小酌开饮!间或品古评今,叙长论短,觥筹交错,把酒言欢。逢此惬意之时,浓浓的酒香,融融的气氛,绵绵的情意,把平日那挥之不去的职场困扰、生计隐忧、竞争压力涤荡得影踪全无,果真个酒逢知己千杯少!有道是,平常一样窗前月,才有美酒便不同。”一醉千年,醉千年者谁?想起在长安看月亮的李白。酒在新建看来,是诗的催生者,是自己进入理想国的一个通道。

新建在熙攘的都城碌碌生活,在没完没了的琐事缠绕中,试图写诗拯救自己。台北的星云和尚倡导人间佛教,新建则在写作自己的“人间诗歌”。他是一个内心孤高的人。其情也真,其性亦善,其回报社会、回报故里、回报亲友之情时时升腾,鞭策着这个自幼受苦受难吃百家饭穿百家衣的孤儿,永远对生活付出而不思索取,这些情和爱的表达,在他的诗中随处可见。而他也正是在用生活写诗,用诗意体验生活,并正写着属于自己的人间大诗。

2017年2月23日 休斯敦

【师永刚简介】

师永刚,香港《凤凰周刊》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