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书法现象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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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出重围

——当下书法创作及现代性探寻的文化反思与期盼

艺术是时代的见证。当现代性作为重要的时代文化哲学理念,普遍存在于当下艺术创作之中,并且具有一种“无目的的合目的性”(康德语)时,那么,于“中国文化核心的核心”和“艺中之艺”的书法艺术而言,这种创作与探寻的现实境遇如何,还有那些需要认真研究并加以廓清的问题,该以怎样的姿态在未来书法文化建设中既保持民族文化特有的诗意性品质,又不失时机地提升其现代性艺术表征以切入时代审美主流,并在和谐文化构建中发挥效力,则不仅关涉书法创作及现代性探寻的理路与途径,更是书法文化能否实现可持续发展的根本所在。

一、观照:当下书法创作及现代性探寻的现实境遇

应该承认,较之于其他艺术形式而言,书法的现代性探寻具有明显的历史滞后性。它是20世纪80年代伴随着当代书法复兴运动的兴起而兴起,并与当代书法复兴运动的发展而同步发展的。其直接催生则是在1977年、1982年两次日本现代书法展,以及1985年的“少字数”书法创始人手岛右卿在北京举办作品展之后国内书家于1985年10月15日在北京率先发起的“现代书法展”。这种直接缘于当代思想自由、文化复兴、书家主体意识觉醒以及外域艺术思潮启迪与借鉴而形成的新的艺术哲学理念,叩击中国书法大门,并与其古老的民族文化血脉融合互通的历程,迄今亦不过20余年。然而,就在这短暂的20余年间,书法的现代性探寻已不只是现代书法创作者的专利,而是与当下整个书法创作同构合拍、相荣共生。其主导性价值理念、审美追求与创新创造意识共同构成当代书法创作发展的主旋律,且呈现出新的时代性特征。一是学术主张异彩纷呈。围绕书法创新发展而展开的现代文化状态下的探寻,已成为当下书法理论界普遍关注的焦点。书法新古典主义、学院派书法、新文人书法、民间书法、书法主义以及流行书风、艺术书法等学说主张相继登场。其理论的自觉与思想的活跃堪称书法学上的“战国时代”。二是价值取向多元并存。不同风格流派的书法创作,或倡扬古典精神、或追求形式表现、或拙古朴茂、或流媚婉丽,甚至以西方现代艺术理念为主导而进行的书法改造与反叛,均可找到自由的施展空间。艺术理念与价值取向的不同使得当下书法创作呈现出群雄四起、群芳竞妍的格局。三是创新创造追求自我。在书法本体规定、自身文化品格以及时代审美的相互作用下,当代书法创作已基本摆脱一味摹古的“书奴”状态,走出书法古典审美意象与评判标准的拘囿与羁縻,以追求自我为主线,在历史、当代与个性的维度中,以良好的传统功力、文化底蕴与艺术敏锐性,在经典发掘的精度与深度上努力寻觅属于自己的书法语言,演绎出现代艺术敢于实践、勇于探索的精神内核,汇聚出当下书法创新发展的主流形态。

然而,这种创作与探寻在其文化心理、文化认同、文化重建以及艺术审美的独立性与包容性上又面临着诸多要素的掣肘与拷问,且处于极度困扰与不安的重围之中。

第一,在心理认同与思维模式上处于民族传统恋古情结与现代思维创新意识的矛盾之中。一方面受书法传统文化定式与存在模式巨大惯性的影响与逼使,在其心灵深处与书法的民族文化根性、汉字书写的本体规定性、独特的审美理念以及巨大的文化荷载力有着天然的难以割舍的内联情结。而另一方面,又缘于现代文化理念与思维模式的诱使,在主观意愿上又企图打破书法固有的文化状态与结构模式的桎梏,以创新创造实现其现代性价值的建构与超越。这种各执一端又本于一体的矛盾心态,必使创作主体在书法文化的心理认同上,或以传统书写为根基,坚持书法的古典范式,不越雷池半步;或以现代性为终端,偏离书法的书写性与汉字符号的规定性,而以夸张、变形、拼贴、制作等手段,对其进行无端的肢解、破坏甚至决裂式的反叛。而真正具有发掘价值的“黄金地带”,却在顽愚的守成与激进的创新中被闲置、荒芜,乃至于抛弃。

第二,在精神内涵与品格定位上处于精英文化与大众文化、诗意栖居与功利追逐的缠绕之中。首先,书法是中国独特的文化存在,其本质必然凝结着中华民族特有的文化态度、审美理念、思维特征与行为模式,是集思想性、经典性、传承性与和谐性于一体的精英文化。然而,当代社会文化全面转型的客观现实,使得书法赖以生存的古典文化语境全面消失,而以汉字书写为根本的书法却在拒斥其生存的现代文化语境中,以其人们心理认同的定式而尴尬地自由延伸,且不得不去迎合大众文化所特有的流行性与快餐性,并以感官刺激与花样翻新替代思想传承与品格提升。从而使书法这个最讲经典、最讲优雅的艺术,以其环境的变迁与自身免疫力的衰减,在一定程度上沾染了反经典、反优雅的趋向。这种以精神的平民化来追求品格精英化的定位倒错,则成为当下书法创作及现代性探寻在文化心理认同上的最大困扰与不安。其次,“物化”的社会现实使得创作主体的心灵陷落于文化修养与功利追逐的夹缝之中。一方面,遵循书法是人生修炼的重要手段,试图以简静的心态,自由的书写来畅神、达情,在传统与个性的支撑下创造出美用合一而颇具民族意识与时代精神的艺术佳作,以实现其经典的价值与意义;另一方面,又在名和利的驱动下,以书家“主体精神的倡扬”为主线,以艺术的个性化追求为目标,借艺术之躯行追逐名利之实,过度关注艺术市场的走势与价格的变迁。而作为书法文化所固有的人文思想、人文精神以及文化人特有的人格魅力与天职使命,却在慌忙的追逐与利欲的满足中几近消失。以致文化缺失成为当下书法创作,乃至于现代性探寻与转换中的一个普遍存在。

第三,在创作立场与价值追求上纠结于民族本土意识的自主创新与外域艺术思潮的移植嫁接的对峙状态。一方面,站在民族文化根性与书法本体的立场上,主张在传统的基础上创新,坚持书法的古典性、书写性与本体规定性,以大量的书法资源为依托,以书家心灵的自由为根本,不断提升其现代性品格与艺术表征,创作出具有时代意义的艺术佳作;另一方面,则是站在西方艺术理念的立场上,以非汉字、类汉字、解构汉字和片面的形式追求来强化书法的“现代性”价值。这种本体定位与范式偏执,则是当下书法创作与现代性探寻中文化认同的矛盾心态在价值建构上的集中反映。

第四,在审美内核与艺术建构上受制于书法本体规定的书写性与视觉形式追逐的过度性冲突之中。一方面,以书法是跨时空的艺术为美学依据,强调创作过程的主题要求、形式基点和技术品位三个支点,从而无端地拉大了书法创作的距离感,淡化、削弱甚至取消了书写的一次性,以及书家生命意义自然流淌的纯粹性,完全将书法置之于“用”与“做”的境地;另一方面,形式追求胜于精神挖掘,以“书法家最关心的是形式问题”为书法现代性转型的理论先导,致力于汉字原始绘画性的发掘与形式的探究,片面追求空间布局感、视觉冲击力,甚至极尽装饰、制作、点染之能事,以强化书法“看”的价值。形式至上、盲目跟风,以致当下的书法展览在个性式微、风格趋同的大潮中,又多了一道“时装展”的风景线。而直接泯灭的则是书家创作情感的当下意识与独自的生命体验,以及作为个体独立存在的价值与意义。

二、反思:影响书法现代性探寻的文化内因

“书法艺术任何一种现象和思潮的出现,均是书法本体及其特定时代的影响下,经历了若干年的准备,历史地呈现出来的。”.周俊杰:《周俊杰书学要义》,张啸东主编,西泠印社1999年9月版,第36页。当代书法现代性探寻的困扰与不安,亦是当代社会文化全面转型状态下书法本体意识及其规定性与当代社会文化不相适应的矛盾心态在文化哲学意识上的反映,“是人们愈益感受到精神家园失落的一种潜语,表明当代人的精神生活处于深度的‘意义危机’之中”.刘思凯:《濡化失落与攻心自救》, 《书法》2004年第9期,第27页。。因而,笔者以为,要研究当下书法创作与现代性探寻,必须首先搞清现代性的文化内涵,再从书法本体出发,在其精神层面上寻求广泛的一致性,并于当下困扰与不安问题情境的文化反思中,廓清迷障、厘清思路,进而拓开其可能性发展空间,即培养未来书法的文化品格和艺术价值,则是思考当下书法创作及现代性探寻与转换的基本立场。

首先,应该承认,现代性的文化内涵与书法精神内原在其本质上有着广泛的一致性。因为,现代性是指伴随着现代科技与经济发展,在由农业经济向工业经济时代转型过程中建立起来的一种与现实相关联的思想态度和行为模式,是一种时代意识和精神。这种意识和精神有着两个不同的精神向度,即思维模式的精神向度和社会运用模式的精神向度。“就前者而言,它是通过对人的自然力的强调,使人成为意义的唯一来源,人的理性为自然之法,一切都要放在理性的审判之前。就后者而言是指近代以来西方所形成的社会生活和社会组织模式。”.衣俊卿:《现代性的维度及其当代命运》, 《新华文摘》2004年第20期,第19页。其哲学基础是以人的自由为本质,强调人的精神自由,并以张扬个性、追求创造、实现自我价值的多元性为特征。因而在书法的畅意性、创造性、诗意性品格以及个性风貌的建立之间,存在着极大的契合性与对接能力。也就是说,现代性为书法提供了巨大的精神天地和自由发展的空间;而书法也只有在其本体规定性与文化品格的观照下不断提升其现代性意识与艺术表征,才能在未来文化建设中永葆其鲜活的生命力,实现民族文化传承、发展的天职与使命。

其次,我们再来讨论当下书法创作及现代性探寻面临困扰与不安的文化动因。笔者以为,作为一种文化现象,其产生和影响的要素是多方面的,但就当下书法创作而言,既有其自身的局限性,又有书家主观认识的不足,还有时代审美的应迫和驱使,但最根本的在于以下几个方面:


1.书法本体规定的不可超越性

汉字不仅是书法的物质载体和根本标志,更是区别于其他艺术的主宰性特征。其一,书法独特的结构、合理的布白以及自然而富于动感的线条,集中体现了中国人抽象而不离具象的“象”思维特征。汉字是书法的存在和依托,任何离开汉字而所谓的书法创新与探索只能是对书法本体的亵渎和反动。其二,就书法生成过程来讲,本身又有着丰富的“技”的规定性。与其他艺术形式相比书法的技术性是第一位的,无法替代。它不仅是书家勃勃创作生机变成富有生命意义图像的必然津梁和纽带,更是书法得以传承发展的重要文化力量。一部书法史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就是一部技法总结、提炼、发展史。技法的高度决定了风格的高度,失却了技法而所谓的书法创新与探索只能使书法审美层次趋于矮化。其三,就书法传承发展而言,必须遵循自经典入手、走以“技”入“道”的传承理路。因为经典书家、经典作品不仅有着丰富的技的规定性,更重要的是蕴含着中国文化的思想精华,体现着中国人以流溯源、入古出新的纵向思维特征和书法传衍发展的内在轨迹。“这个轨迹就是‘书写汉字’和‘汉字书写’”, “‘书写汉字’强调的是它的文化基因,‘汉字书写’强调的是它的书写性,即书法的艺术因素”.吴振锋:《对书法可持续发展问题的若干思考》, 《美术博物馆(壹)》,人民美术出版社2004年9月版,第51页。。其四,就书法创作状态而言,它“不是在主体和客体对立状态下客体对主体的作用,而是在客体与主体合一状态下出现的一种自我陶醉”.熊秉明:《书法与中国文化》, 《书法报》2003年3月12日第2版。,是以整个人向书写中的渗透为核心,通过书写以人与字的高度融合而构成的精神世界。其本质“从客观方面讲是‘象’,它包含着文字本身及文字与大自然与整个世界的联系,而从主观方面看,则是‘魂’,是人类精神世界中最核心、最深刻、最原始的生命力”.周俊杰:《周俊杰书学要义》,张啸东主编,西泠印社1999年9月版,第42页。,透射出的是人的心智与心力,是心灵的写照,其品格直至完美人生的终极关怀。所以,书法是文化的存在,文化的永恒性与艺术的独特性支撑并推动着书法的发展。


2.理论研究的偏颇与不足

一是在价值指向上偏离了艺术理论以审美为内核、以文化内蕴为范畴、对当下书法创作提供必要的理论支持这个主导方向,却将关注的焦点置放于书法史论、书学考据与书法文化学之上,或热衷于在纯文化学层面高谈阔论、据理辨析,或热衷于在古人那里寻章摘句、大发幽思,而对当下书法创作的现状、发展、变迁,以及审美需求等诸多新情况、新问题缺乏必要的关注和学术定位,以致当下书学研究在其形态上呈现出重史论、重考据,轻理论、轻批评以及书法文化与书法本体相互脱节的弊端。仅从全国第七届书学讨论会和第二届中国书法兰亭奖理论奖来稿及评选结果便可窥见一斑。二是在理论研究的思维方法上缺乏坚实的哲学基础和逻辑思辨力。一方面,在书法史论与书法文化现象的研究上,往往缺乏必要的史学、美学以及哲学、心理学、文字学等学科的综合分析判断力与现代艺术发展的前瞻性预测力,不能很好地从中寻绎、提炼出书法文化内涵转换与发展的本质与规律,而是以表象为本质,以边缘为中心,把枝节当主流,就史论史,机械单一,味同嚼蜡。另一方面,无视书法本体的独特性、民族文化的根性,以及民族审美心理定式的承接性,而是在一种新的“殖民心态”驱使下,以西方艺术理念甚至现代性个别特征为依据来阐释、臆测书法现代性的心理定向与审美预设。其结果非但不能对当下书法创作做出准确的理论分析与价值指领,而且只会在现代性探寻与转换的一路高歌中以“形式的非主题化”而置书法于危险的境地。


3.创作主体文化内蕴的不足与价值追求的迷失

书法的诗意性品质与艺术性表征,决定了书法的存在既是文化的,又是艺术的。而进入艺术的书法又必须是文化意义上的精品。然而,当下书法创作的专业化倾向,尽管使创作主体走出传统文人“无意识书写”的自由状态,在创作意识自觉的驱使下,以笔墨技法的运用与形式的探索在书法的艺术性提升中取得了新成就,但同时又给创作主体的文化底蕴与认识定位带来新的迷茫与偏失。一是书法的专业化状态使创作主体的知识结构、文化层次与思想观念被无形地弃置于一个狭小的“专业”范畴,而处于相对的封闭状态,只能在已有的经验惯性与感觉中形影相吊、孤芳自赏,阻隔了创作主体心灵与其他学科对话交流的源头,甚至切断与时代审美、正大气象以及社会发展主旋律的认同与亲和,失却了对个体、人类以及未来文化生存状态与意义的准确把握。二是对书法纯艺术性的片面追求,却将书法最重要、最丰富、最具文化定力的文的精神、史的内蕴、道的品质、人的魅力以及经典的价值与意义,在“视觉冲击力”的挺进中淡出、消解和异化。文化的缺失必然带来思想的平庸,认识的迟钝定会致使目光的短浅和行为的凝滞。不难设想,在一个精神侏儒与方位迷失的维度中,徒有形式创新与技巧精湛的书法艺术最终是难以进入文化层面的,更遑论其依靠自主创新来实现其现代性的探寻与转换。

三、期盼:突出重围,实现超越

毫无疑义,当下书法创作及现代性探寻与转换是时代精神与书法本体发展规律双重作用的历史必然,更是有思维深度与广度的书法家“以真诚的‘学术力’对书法在当代命运进行着更进一步的思考和探索”. 周俊杰:《当代的书法复兴运动》,《书法导报》2006年10月4日第6版。。就当下书法创作而言,力使创作主体突出困扰与不安的重围,摆脱认识与思维误区的左右,“以新的眼光,新的观念,新的立场去对包括国内外的古典杰作予以重新审视,并从中找出为时代所崇尚的艺术精神和艺术语言”.周俊杰:《当代的书法复兴运动》,《书法导报》2006年10月4日第6版。,则是实现当下书法创作及现代性探寻与转换的关键。为此,笔者以为,唯有直面书法本体与时代意识,在传统与现代的维度中,以创作主体精神的发掘为轴心,恒持一个“文化自觉”与“和而不同”的基本立场;努力培植创新意识、整合意识与责任意识,以实现其自主创新与超越,也许能够真正找到书法创作及现代性探寻与转换的基本理路与途径,进而达到“精神上更加天真,气象上更加宏阔,情感上更加浓烈,表现手法更加自由”.周俊杰:《当代的书法复兴运动》, 《书法导报》2006年10月4日第6版。的新的艺术品质时代。


1.关于“文化自觉”与“和而不同”的基本立场

“文化自觉”是20世纪90年代费孝通先生提出来的。他认为“文化自觉是当今时代的要求,指的是生活在一定文化中的人对其文化有自知之明,并对其发展历程和未来有充分的认识。从某种意义上,文化自觉就是全球范围内提倡和而不同的文化观点的具体表现”.郭建宁:《当前文化研究若干前沿问题论析》, 《新华文摘》2006年第17期,第113页。。这一极富前瞻性的概念和命题不仅揭示出当今社会文化创新发展的基本规律和准则,而且与当下书法创作及现代性探寻而言,更是切中肯綮。一是指出书法创新发展的文化基础——“对其文化有自知之明”,即站在艺术哲学的立场上,对于中国书法的文化品格、民族根性、审美意境与人文精神的巨大荷载力,以及书法自身局限性要有一个科学的认识。二是揭示出书法创新发展及现代性探寻的基本理路——“对其发展历程和未来有充分的认识”,即既要对书法传承发展的本质做出明确的辨析与定位,又要预设其未来文化发展的态势及空间,从而找出其内在的规律性、互通性和一致性,在其灵魂深处牢固确立“在传统基础上创新”的艺术发展观。三是指出书法未来存在发展的状态——“和而不同”。“和”是指精神内蕴的一致性、和谐性以及审美价值的永恒性,“不同”是指艺术表征的多样性、风格流派的多元性以及个性风貌的独立性,即和谐而不千篇一律、不同而不相互冲突。和而不同,共栖一苑,交相辉映,共同发展。


2.关于创新意识

创新是一个民族进步的灵魂,更是一种文化现象生生不息的源头活水。当下书法创作及现代性探寻,正是在创新创造文化核心作用下书法传统活力的当代性延伸。而要确保这种延伸在科学、健康、有序的轨道上稳步推进并发挥效力,创作主体则必须站稳三个基点:

第一,传统的根基。书法的传统就其本质而言,“有着两个层面,一为精神的,一为作品及其理论。当代书法家在关注第二个层面的同时,更着重弘扬第一个层面,即贯穿于书法传统中的人文精神”, “这一切组成了一个和谐的民族精神家园,这个最基本的内核任何时候不能丢弃”.周俊杰:《当代的书法复兴运动》,《书法导报》2006年10月4日第6版。。因之,我们必须首先走出“创新就是意味着对传统的颠覆和反叛”的误区,将关注的视角置放于传统长河中那些富于艺术生命力的活的因子与元素上,通过不断确认、把握和培养,进而成为当下书法文化创新发展的可资渊源。使其优雅的情调、丰富的内涵以及永恒的审美价值,既为丰富人们的精神家园发挥重要的化合与缓释作用,又为当代艺术乃至于文化哲学建构提供必要的支持与借鉴。

第二,一颗开放的心灵。必须站在“现代”这个多元的时代立场上,走出门户相争、互为排斥、独守一隅、自我封闭的自守状态,批判性地吸纳、借鉴传统文化和西方艺术理念下不同风格、流派、艺术门类与体系中活的、富有生命力与启迪力的核心价值,并加以陶冶、提纯,使其成为书法,以至民族文化价值建构的有机组成部分,进而在一种“和而不同”的矛盾统一中形成新的书法文化共同体。

第三,正确的创新态度。殷海光先生指出:“有条件的厌旧是可以的;无条件的厌旧则不可。对于旧的事物保持一个合理的扬弃的态度,可以构成进步求新的动力。但是,‘积厚流光’。就全世界而言,唯有蕴蓄丰富的文化累积,才可能有本钱从事新的创造。”.殷海光:《中国文化的展望》,上海三联书店2002年12月版,第247页。这里首先交给我们一个正确的创新态度——扬弃。“‘扬’,扬其精华;‘弃’,弃其糟粕,弃掉与我们这个时代审美格格不入的思想与形式”.周俊杰:《当代的书法复兴运动》,《书法导报》2006年10月4日第6版。,并以此构成书法创新发展并进入更高层次的基点。其次要有“从事创新的本钱”,即“丰富的知识积累”。依笔者拙见,这个“积累”与“本钱”至少应包括五个方面:一是丰厚的传统底蕴和艺术修养;二是坚实的技法技巧与传统功力;三是借鉴、吸纳并生成新的艺术思想与艺术精神的原创力;四是敏锐的综合分析与前瞻性分析、判断、把握的逻辑思辨力;五是非模仿性的自主创新能力。只有这样才能在真诚的、学术的状态下,以理性的思维去寻绎书法艺术与现代文化的结合点,并以诗意的、壮阔的时代精神与艺术表征,来实现当下书法创作及现代性的探寻与转换,进而成为中国人审美追求与文化担当的中枢与关捩。


3.关于整合意识

整合是形成书家独自审美体验与卓荦个性艺术风貌的基础,亦是书法创新发展的必然过程。当然,“就艺术本质说,是要求个性化的,无论对创作和评论都要珍视作者自己那份独特的审美意识和见解”.杨茹:《沈鹏先生谈艺录》, 《书法导报》2006年9月20日第19版。。这种“独特的审美意识和见解”的形成则完全有待于创作主体整合意识的提升。其一,从艺术哲学角度来看,书法的审美价值产生于书法的内在品质、形式规范以及创作主体审美意识的整合之中。它是以“中和”“和谐”为核心,以民族审美心理、时代精神以及个体意识为内涵的有机结合。在其本质上“集中体现了中华民族注重运动变化,以静寓动,以动致静,多样统一,追求和谐的审美特征”.张旭光、张稼人:《简论书法艺术在构建社会主义和谐文化中的人文价值》, 《中国书法》2007年第4期,第38页。,而这一切完全建立在创作主体必须具有丰富的审美经验与积累之上。其二,必须站稳技法与功力锤炼的基点。这既是书法法度、功力与秩序化的具体体现,又是整合意识得以实现并走向完美的手段和基础。那些淡化技法、消解功力,仅凭一腔热情的整合不仅是苍白的,更是徒劳的。其三,必须紧紧抓住书家个体心灵与审美体验交融的机缘。努力培植从经典书家、经典作品的内涵与艺术感召力中发掘、提升并与书家独自审美感悟有机结合的能力,以最能表现自我心灵独自体验的书体与书风为先导,大胆采用新理念、新方式与新材料,以形成富有个性品格的艺术语言和风貌。唯此,才能在当下书法创作及现代性探寻与转换的“乱云飞渡”中,以“仍从容”的姿态与时代精神的主题化,以实现其主体精神的突围,继而推进未来书法文化艺术价值的建构与超越。


4.关于责任意识

书法家作为中国书法与“和谐文化”代表的缔造者,强化其责任意识则是完成其历史使命与文化担当的必由之路。特别是在书法作为艺术资源而进入市场化的今天,我们在承认市场化为书法事业的发展、书家生活境遇的提高发挥着积极的推助作用的同时,更应警惕书法“大众化”倾向下技术欠缺而带来的笔墨泛滥,以及以商家审美为中枢的流俗、媚俗之风与“书法垃圾”制造的市场化态势。因而,呼唤书家独立的文化本体责任意识,坚守书法的自在品格与审美标准,确保其传承发展过程中不发生“水土流失”,且不断保值增值,则是当下强化责任意识的根本点和落脚点。一是强化创作主体文化修养,努力培养一种崇高的人文品格,以学者的风范实现书法家的责任与担当。书法家不仅要有超强的创作能力,更要有丰富的专业知识、独立的学术理念,以坚忍不拔的意志和科学有为的态度,精神的、思想的而非技法的定力引领并推动书法创新发展与文化艺术构建。二是确立文化良知,把追求真理作为基本的价值追求。作为知识分子的书法家,在其心灵深处必须具有独立的批判精神、学术思维和学术人格。要在纷繁多样的创作格局中,找准书法艺术发展的主导方位,发掘民族文化精神与时代意识的对接点,以和谐的真诚的标准与理念,推进当下书法创作及现代性的探寻与转换。三是强烈的参与意识。以积极的“入世”态度,走出书斋,在各种文化观念、艺术思潮与时代精神的相互激荡中,以自己的才华与见地,创作出无愧于时代的艺术佳作。四是牢固的精品意识。“书法艺术精品是一个书法家能否载入史册,产生深远影响的重要依托。认真打造书法精品,力争出精品,应成为每一位书法工作者的追求目标。牢固树立精品意识,在书法创作中精益求精,力戒粗制滥造,要有‘十年磨一剑’的毅力和雄心。要潜心笃志,脚踏实地,耐得住寂寞,经得起诱惑。”.张海:《努力构建创新有为繁荣和谐的当代书坛》, 《中国书法》2006年第9期,第7页。张海先生此段见地,既指出当下书法创作及现代性探寻与转换推动书法艺术创新发展的关键,又提出了当代书家以文化自觉的姿态完成其文化责任担当的使命与要求,情真意切,发人深思,其价值与意义当不言自表。


总之,当下书法创作及现代性探寻与转换是书法传承发展的历史必然。我们必须站在民族文化与时代意识的立场上,从书法本体出发,正视当下创作现实境遇的“困扰与不安”,以真诚的学术力与文化自觉的态度,从创作主体心灵攻起,在历史与现代的维度中,不断提升其诗意性品格与现代性艺术表征,进而在和谐文化的建构中实现中国书法特有的价值与使命。


本文入选全国第九届书法篆刻作品展“国展论坛”,并被辑入《全国第九届书法篆刻作品展览论坛文集》(中国书法家协会编,岭南美术出版社2007年12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