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外来人

“这个王壮飞的路数我已经弄明白了，他一个外地人，能有什么背景，还敢来掺和咱们的事情，真是不知死活。”

第一酿酒厂污水横流的车间里，几个身着工装的中年人趁休息时间偷偷躲进了设备的阴影处。

“来根烟，消消气。”身材矮小的李旭升随意在工作服上擦了擦手，从口袋里掏出几根烟扔给周围的工友，众人忙不迭接过，纷纷低头点上，周围顿时升起一片片刺鼻的白烟。

“哥，咱们在车间里这么抽，姓卢的会不会找咱们的麻烦？”

一个工人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悠闲地道，言语间挑拨的意味不言而喻。

李旭升当然听出了工友的挑拨之意，他冷笑着吸了口烟道：

“让他来，姓卢的管天管地，倒是先给咱们兄弟们发了工资再说，

他妈的，上面还说这姓卢的能干，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就是就是。”几个工友纷纷附和道，“现在上面变本加厉，不听李哥的忠言，还想把厂子卖给牟钢来的那个姓王的，分明是要把咱们工人往火坑里推啊！”

李旭升哼了一声，弹了弹长长的烟灰，冷笑道：

“这个姓王的不过是牟钢的一个工人，靠着坑蒙拐骗蒙蔽了上面，现在又开始玩把戏想侵占咱们厂的优良资产。

我李旭升建厂的时候就在这，岂能眼睁睁地看着厂子被外人侵占？

别说了，我非得跟他斗上一斗！”

李旭升今年四十二岁，是第一酿酒厂建厂时的第一批老员工，

他当年也是厂里的劳模带头人，工作一直勤勤恳恳，做出了许多不错的贡献。

但第一酿酒厂的选址不算成功，主要产品的销路也一直不畅，李旭升虽然努力，可日子还是紧巴巴的。

八十年代末，李旭升请假去临市探望表哥，发现一贯以好吃懒做著称的表哥已经住上了洋房、开上了小汽车，不禁大为惊恐。

攀谈中，表哥得意地告诉李旭升，自己是在国企改革之路上才尝到了甜头——

他们服装厂学习皖省农民搞了承包，李旭升的表哥手腕狠、关系硬，早早看到了改制的潜力，拿下了厂长的位置。

农民承包土地，赚了是自己的，如果种粮出了问题，就要挨饿借贷；

可承包国企不一样，赚了有分红，赔了厂子一时也关不了，加上那时候还没有利改税，他们服装厂改制之后浑水摸鱼，扯扯皮玩玩手段比生产经营的效益还高。

后来上面反应过来，开始逐步规范承包经营制度，可李旭升的表哥早早通过资产评估环节以及虚报报废设备的方式赚得盆满钵满，利用原本的渠道甩开国企下海干外贸，自然是日子要多风光有多风光。

表哥的成功让李旭升第一次开始严重地怀疑人生，回到酿酒厂后，李旭升再也提不起工作劲头，反倒拿出特殊年代的一套拉帮结派打压外来者，说什么不肯让酿酒厂走上现代企业化的路线。

他心里非常清楚，只要再坚持几年，上面早晚受不了这个破窟窿，一定要顺应时代潮流拿出改革的方案。

不换思想就换人。

而他李旭升就是最适合新厂长位置的那个人。

李旭升又从口袋里摸出一根有点潮湿的香烟，从工友手中接过一盒泊头，轻轻一划，又是一股青烟缓缓升起。

刺鼻的烟气让酒厂的醪糟味变得更可爱了一点，火光和烟雾中，李旭升似乎又看到了膀大腰圆，靠在沙发上跟自己指点江山的表哥。

卢光明不足为惧，换成王壮飞，他也不怕。

这年头打家劫舍的事情也时有发生，自己拉帮结派多年，用点手段对付一个外人再容易不过。

但王壮飞的身后是东瀛人，这就有点不好办了。

惹了洋人就是大事，李旭升的目的是得到酒厂，不是把自己给赔进去。

所以他稍微改变了一下自己的战术方针。

“这种人开的职工大会能代表什么职工权力？

还不是来炫耀一番自己的财富，逼咱们工人给他们当牛做马？

哎，可偏偏咱们厂有不少人对东瀛人心存幻想，还觉得这改革能让自己捞到好处，

我李旭升把话放在这了，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就跟王壮飞斗到底，说什么不能把咱们厂上下一千多口人的命交到他的手里。”

“李哥说的好！”

几个工人一起鼓掌吆喝，最起劲的是一个身材消瘦，略有些秃顶的男人。

他叫熊镇湘，军人出身，79年的时候在跟猴子的激战中伤了一条腿，后来退伍便安置在第一酿酒厂工作。

跟他类似的还有十几个老兵，他们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有些伤残，年纪大了饱受伤病的折磨，最离不开的就是铁饭碗。

李旭升最近一直在感慨他们英雄可惜，若是自己当了厂长肯定会善待这些英雄，

只是东瀛人掌握了企业，说不定会暂时给点钱稳住这些人，再过个几年风头过了就会把他们一脚踢开。

不得不说李旭升的话确实很有煽动力，熊镇湘本来就很有危机感，听李旭升的话听多了，自然下意识地把王壮飞当成了敌人。

见李旭升满是期待的目光扫过来，熊镇湘立刻长身而起，高声道：

“李哥，你信我，到时候不管那小子说什么，我都带着我的兄弟们跟他闹。

我就不信了，咱们这么大个厂子还能落到东瀛鬼子的手上！？”

“是啊，王壮飞勾结东瀛人侵占咱们的国资，咱们这些当工人的不能任由他乱来。”

工人们激昂的声音车间不少人都投来复杂的眼神，这让李旭升更是一阵激动。

“工友们，外人随便一张口就要收购咱们的厂子，再把咱们的父母兄弟从家里撵出去，

这职工大会，大家说，能去开吗！”

大多数人默不作声，几个年纪轻点的本来想附和，见没人吱声也都低下了头。

卢光明阴沉着脸，背着手缓缓走进来，李旭升高傲地仰着头，等待卢光明的训斥——

这个外来的厂长之前一直不敢吱声，自从王壮飞放出了要收购厂子的消息，居然也挺直了腰杆敢和自己为难。

“卢光明，东瀛人收购了厂子，还需要你给他们当狗看门吗？”李旭升阴测测地道。

卢光明嘴角微微上扬，目光从李旭升的身上越过，淡然道：

“本月起，咱们厂发绩效工资，想给老婆孩子买肉吃的，都好好想想该怎么办，一把年纪的人了，不需要我多说吧？”

“嘿，绩效工资？咱们厂快让你们这些人给弄死了，卖不出去产品哪有什么绩效？”

卢光明白了李旭升一眼，缓缓走到车间一边，费力地提过一只酒坛。

因为厂子的效益很差，现在也只能靠卖散酒维持运营，卢光明像大侠一样豪气地撕开封纸嗅了嗅酒香，道：

“看到了吗？这是东瀛人都喝不到的美酒，你说它没效益？那是你没眼光！”

“兄弟们，都好好干吧，开动生产线就是开动印钞机，咱们的好日子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