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承畴的败降
在明军节节败退的情况下,清朝(1636年后金改国号为清)加紧对明朝的进攻。崇祯十三年(1640年)四月,皇太极率领大军进驻义州,并指挥多尔衮等进攻锦州、杏山、松山,明总兵祖大寿、吴三桂军战败。
清军胜利后,自动撤退,不久又突然发动进攻。一部分明军出关援救祖大寿。
当时明清双方的战争,主要战场在锦州、杏山、松山之间,战争的基本形势是清军占绝对有利地位,明军则相反。
第一,清军从盛京到杏山、松山之间,路程不远,无论是进退、增援、运输,至为便利。明军出关作战,征途过长,交通不便,进退、增援、运输,都有困难。
第二,清方自努尔哈赤25岁组成子弟兵,开始统一本部族起,至68岁逝世,历时43年(1583—1626年)。他发动的对明战争,总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取。皇太极数次入关,掳掠人民、牧畜、金银、货物,动辄百数十万,来往如入无人之境,清方在实战过程中养成了轻视明军的心理。明朝对清作战,自万历四十七年(1619年)杨镐丧师辱国,直至清军多次入关,每战必败,将士丧失了锐气,畏清如虎。军心的动摇,对作战来说是极其不利的。
第三,清系新兴的政治实体,拥有强大实力。社会生产力的发展,方兴未艾。明王朝已处于彻底崩溃的边缘,而且又是两面作战,为兵家所忌。
洪承畴画像
凡此,朱由检和他的臣仆们都未给予足够的估计。当清军刚刚进攻杏山、锦州时,祖大寿告急,朱由检便凑一些残兵败将,共八路总兵13万人的部队,由蓟辽总督洪承畴率领赶赴锦州。这八路总兵,都唯锦州总兵祖大寿、宁远总兵吴三桂的马首是瞻。祖大寿是吴三桂的母舅,吴三桂又听命于祖大寿。洪承畴带来的几个总兵,只有曹变蛟和白广恩是他们的亲信,其他蓟镇总兵唐通、宣府总兵王朴、大同总兵杨国柱、榆林总兵马科等,都是客军。这样的杂军,本来已很难统一指挥,况且又是残兵败将,还谈什么作战?
祖大寿远在崇祯四年(1631年)春,奉令筑大凌河城,工未就,清军于八月来攻。明王朝曾派禁军总兵吴襄(吴三桂之父)等出关援救,一战便溃。祖大寿困守孤城,外援不至,决心投降。其部下将校大多是他的子侄和亲信,一致附和。唯副总兵何可刚坚决反对,主张背城一战,城存与存,城亡与亡,以尽军人的天职。祖大寿知道何可刚终不会降清,绑赴军前斩首,取信清军。他又送质子与清,得到清帝允诺,开门投降。
清帝皇太极亲赴大凌河城受降,与祖大寿行抱见礼,表示亲信。大寿降后,顾虑妻妾幼子等人尚在锦州,要求准许诈逃回锦州,永做内应。经过盟誓,又留下子侄祖泽洪、泽润、泽清、泽远等五人,将校刘天禄、张存仁等33人,在清方任职。祖大寿仅率数十名亲信官兵逃回。清方派军佯追(实则护送),沿途炮声不绝。祖大寿终于窜回锦州。
当时(崇祯四年)明王朝尚未走到绝境。祖大寿逃回后,对清方和明王朝都采取应付手段,静观双方的胜败,再做一次最后投机。总之,他既有兵权在手,又有吴三桂为帮手,长期驻在关外。朱由检明知他已投降,只有用笼络手段待之。清帝皇太极致吴三桂书,已道出了真相。书云:“曩者,祖大寿在锦州也,尔主疑之而欲加以罪,然终不能者,以其族党势张,且据锦州故耳。”明朝怎能依靠祖大寿、吴三桂等败类抵抗清军的侵入?
至于13万大军的统帅洪承畴,朱由检只知道他唯唯诺诺,唯命是从,却不了解他的为人,又不明白他担任三边总督达八年之久的功罪。要这种人承担对清作战的重任,丧师辱国,可以预料。
崇祯十四年(1641年),明军和清军在松山、杏山一带展开了战斗。据明方史籍记载,双方互有胜负,而明方少胜。清方史籍记载,则每战必胜。总之,双方都没有重大胜负和进展。
八月下旬,洪承畴在兵部尚书陈新甲的书面催促和兵部职方郎中张若麒的面促下,集合几路总兵,讨论大举进兵,解脱锦州之围。当时,清军大部集结在乳峰山的东角,明军抢占乳峰山的西角,跟清军相对峙,乳峰山距锦州仅五六里,有利于解围的战斗。
会议时,洪承畴提出:两军对峙,利在速战。清军新旧互为攻守。我兵既出,仅取守势,不能轮休,尤利于速战。他要求各总兵命令本部力战,洪承畴本人当执桴鼓督战等等。如果众志成城,即时进兵,可以一战。
但是,诸将领畏敌成性,借口军粮仅能维持三日,倡议轮流回宁远支粮,再议进军。这种倡议,在两军对峙的时刻,实际上就是逃跑。洪承畴如果能掌握全军,指挥如意,可以当机立断,严厉打击主张逃跑者,下令进军。可是洪承畴犹豫不决,这就给予逃跑者煽惑的机会,扰乱了军心。
秋郊大猎图卷(清)
薄暮,张若麒又致书洪承畴说:“我军连胜,再鼓不难。但松山之粮不足三日,且敌不但困锦,又困松山。各帅既有回宁远支粮再战之议,似属可行。”促战是张若麒,后退又是张若麒。这种浮滑之徒,洪承畴本来可以不予理睬。他却把这一书信公之于众。于是议论纷纭,全场变成“筑室道谋”,没有什么可讨论的了。
最后,洪承畴来个空城计结束会议。他说:“往时诸君都矢报效,今正其会。粮虽尽被困,宜明告吏卒,守亦死,不战亦死。若战或可幸万一,不肖决意孤注!明日望诸君悉力!”洪承畴的言论,实出于敷衍塞责,不类三军统帅口气,大家一哄而散。
会后,总兵王朴首先率全军逃走。于是各军争相奔逃,马步相践踏,弓矢遍野。清兵截击,明军大溃,总兵曹变蛟、白广恩相继逃入松山。其他官兵逃到海岸,大多数被潮水所冲走。张若麒和各监军,先准备小船出海,回到宁远,并把军溃的责任归咎于洪承畴,使自身得到了解脱。
松山战事,就是这样结束了。这是明方史籍的记载。
根据清方记载,皇太极率大军迎击洪承畴的八总兵。清军一到前方,即陈师于松山、杏山之间,横截大路立营。诸王和贝勒议围敌,皇太极笑曰:“但恐敌闻朕统师至,彼将潜遁耳。倘蒙天眷,敌如不逃,朕破之如纵犬逐畜,必令尔等易于进取,不劳苦也。”(王先谦《东华录》崇德六年)此文载,当时“明洪承畴督十三万大军于松山城北乳峰山冈结营,其步兵于乳峰山、松山城之间掘濠立七营。某日黎明,八总兵(祖大寿困在锦州,实际上只有七总兵)犯我噶布贤汛地,我兵击败之。将奔塔山,又为噶布贤及镶蓝旗摆牙喇兵追击。武英郡王阿济格、贝子博洛等追至塔山而还,获笔架山明积粟十二堆,派军护守。再掘濠绝松山、杏山路。是夜,明诸将皆欲遁,撤七营步兵近松山城结营。甲子,敌兵犯我镶红旗汛地,击却之。师还,敌我相距一箭地。上复令转战,张黄盖,率数人往来布阵指挥,敌望见,悉丧胆遁走。”
清方记载,松山、杏山并没有大战。当时清方强调皇太极算无遗策和笔架山劫粮,是制胜的主要因素。但明方没有笔架山屯粮被劫的记载,只有回宁远就粮的动议。笔架山劫粮可能是清方的夸张。
最后剩下松山和锦州二城。松山副将夏承德向清纳款请降,并遣子夏舒为质,与清军内外夹攻,涌进松山。夏承德生擒洪承畴、巡抚丘民仰、总兵王廷臣、曹变蛟、祖大乐、游击祖大名、祖大成以及白良弼(白广恩之子)等。其他副将、游击、都司等,被歼百余名,战士死亡3600多名,明军以惨败告终。
夏承德向清军献俘,皇太极命礼部郊迎15里。夏承德的亲属被俘者,全部释出。
皇太极即时明令:将洪承畴、祖大乐等祖家将领送到盛京,祖大成遣回锦州。丘民仰、曹变蛟、王廷臣等三人就地杀戮。
清自努尔哈赤起,对明朝的政治、军事情况相当注意,侦察人员布满京师,对明王朝的军政大事和官员动态,深有了解。所以这次对洪承畴和丘民仰立即做出不同的决定,绝非偶然。同时对于收买明方官员,不但给以高官厚禄,赏赐金银珠玉,甚至妻以亲女(如公主、郡主等)。努尔哈赤新起兵时,明万历二十八年(1600年)征服乌拉部族,乌拉部族贝勒布占泰投降,努尔哈赤便妻以亲女。后金天命三年(1618年)攻占明抚顺,守将李永芳仅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游击,努尔哈赤也用第七子贝勒巴尔泰的亲女妻之。这种例子很多。
清帝皇太极知道洪承畴是软骨头,可以收买,故待之极厚。当洪承畴解至盛京,饮食供帐等于王侯。初期,他还装腔作势,不进饮食,终日涕泪交流,誓死报国。清方派汉族大臣轮流劝导,洪承畴不听,有时还以恶言相报。可是清吏部尚书范文程,几次轻装简从,窥伺洪承畴的情况,就识破了他的隐衷。他知道淡承畴是个老官僚,所谓有奶便是娘,是不会为朱由检效忠到底的。范文程自告奋勇往见洪承畴,开始加以慰藉,继之表示同情。洪承畴逐渐破涕答言,范文程不谈投降的事,专谈今古兴亡的大事,洪承畴颇为感动。两人互相交谈间,忽然屋梁间的灰尘落在洪承畴的袍襟上,他便取出手帕轻轻把灰尘拭去。范文程辞出,立即晋谒皇太极,开口便说:“承畴不死矣。”告以所见所谈,并加以解释说:“承畴对敞袍犹爱惜若此,况其身耶?”(《啸亭杂录》卷8《洪文襄之降》)皇太极颇以为然。
崇祯皇帝朱由检画像
隔日,皇太极亲赴承畴囚所,嘘寒问暖,假意亲厚,洪承畴终降。皇太极大悦,赏赐众多,并举宴作贺。诸将不服,认为洪不过是个阶下囚,皇太极笑着说:“用走路来比喻,我们大家都是盲目,现在得到一个引路人,怎能不感到高兴呢?”
洪承畴在新主人的宠爱下,日夜在盛京扮演喜剧。京师和他的家乡,正为他大规模地扮演悲剧。
朱由检初时得悉松山战败,13万官兵大半伤亡,以及洪承畴被俘的消息,继之又得到丘民仰、曹变蛟、王廷臣三人被俘、不屈遭杀等奏报,心中固然沉痛,但对洪承畴的生死,尤其悬念不已。不久又得到紧急奏报,说洪承畴至死不屈,已为大明效忠。朱由检深为悲痛,如丧考妣,立即下诏建祠都城,对洪承畴和丘民仰等死难者,举行隆重的奠祭,赐祭16坛,并亲临祭奠。已经祭到九坛,突然送来急报,证实洪承畴已经投降,悲剧顿时停演。
洪承畴家乡在福建南安,洪氏是当地大族。当承畴的死讯传至南安时,洪氏家族急忙印刻讣文,大肆宣传洪承畴怎样为国尽忠,并举办大规模的丧礼。亲戚故旧,群集南安。正当丧礼进行间,洪承畴投降的消息已传遍全国,丧礼立即收场,但讣文已无从收回,一时传为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