耄耋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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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宁可养父失业孵豆芽 莫非当年错跳千斤石

我对养父,印象不佳,可以说也不深。他常年在外,难得回家也是一张冷脸。他学徒出身,先后在几家照相馆里当摄影师。大约职业需要吧,或者长衫或者西装,显得蛮整洁,蛮挺括,蛮神气。他对姆妈冷冷的,似乎由于姆妈多年不生育的缘故。不过领养了我,有好几年,关系改善了。后来,不知怎么的,夫妇间似乎依然冷冷淡淡。

记得他曾失业过一段日子,回到家里孵豆芽——闷闷地待着,无事可做。又一次,接到着色的零星生活来做。他带回一叠又一叠,成百上千张电影明星的黑白照片,坐在那里加工——把黑白照描绘成彩色照。完成几张后,总要审视一番,检查着色质量,那神态却更像在欣赏。他很看重自己的技艺,决不让姆妈和我碰一下,更不要我们做下手协助。那些天是家里最艰困之时,全家三口都没什么好心情,当然也听不到谁的笑声。但比较起来,无论如何,我觉得那样才至少有点完整家庭的意味。同甘共苦,总比破碎之家强些。一旦长久不见养父回来,又羡慕别人合家团聚,我甚至会暗暗盼望他失业几天,回家来孵孵豆芽。

记得念小学时,有一次,仅仅一次,在暑假里,不知养父怎么一高兴,心血来潮,带姆妈和我到苏州去旅游。我总算登上了极高的灵岩山和极不高的千人石。当时哪会想到,苏州将成为我这辈子抵达过的最远地点。

大概由于长期感受不到父爱,那次情绪格外亢奋。我挣脱了他们的手,独自朝前跑,一直跑到那著名的、硕大磨盘似的千人石上。找了个自以为适宜的地方,转过身来,戆头戆脑,不顾危险,张开双臂,宛如振翅飞翔,纵身往下一跳。

确实算不得有什么高度。跳下后,稳稳地站在了平地上,脸涨得通红,动弹不得,望着快步走近的父母,依旧傻笑,好久说不出话。他们来到面前,问我怎样,怪我不该冒险从高处跳下,说下不为例。我只管冲着他们傻笑,又过了几秒钟,才干咳着开了口:没关系。我是侠客,跃上跳下,飞檐走壁,本事大得不得了,了不得!

一家三口,说说笑笑,继续往剑池那边走。我真开心,掩饰了过去,没让父母扫兴、担心。其实刚才双脚落地,感到全身猛地一震,喉咙堵住一般,欲言而张不开嘴。莫非当时关节受了暗伤,种下祸根,才在数年后诱发出恶疾?后来我在苦思病因时,常常会这样回忆,这样问自己。

给养父的信发出后,谁都盼着他尽早回上海,但谁也避免提这件事。大家心里都在怀疑,这个养父会不会很快返沪。实际上,我隐隐约约地知晓,他在苏州,有一个女子,和他的关系相当暧昧。

这次,他接到告急信,算是没几天就出现在家里了。

他一向有点看不起法华街的隔壁邻舍,迎面相遇,多半只稍稍点点头。他是摄影师,况且能用洋泾浜英语,接待洋人顾客,便有一种职业优越感,也未可知。

他问了问我的病情和治疗过程,就出去了。次日,他叫了辆三轮车,让我一步步艰难地下楼,坐上车,说是去看医生,是位名医。

在总共就一间屋子的私人诊所里,名医让我躺在布幔后的小床上,仔细做检查。两脚、脊柱、颈部,都或轻或重地摸一摸捏一捏,还用小皮榔头叩击,然后压低嗓门,跟养父讲了几句。

养父又雇车,带我回家。一路上,他默默无语。我由于车子颠簸而阵阵酸痛,也无心探问。

到家门口,我已面色苍白,冷汗直冒。三轮车工人年轻力壮,富有同情心,把我背上了楼。

我躺在单人铁床上,喘息着。养父面无表情地跟姆妈说着话。

“名医,我朋友介绍的,诊断为骨结核,也就是中医讲的骨痨,蛮麻烦的。究竟什么病,最好到大医院拍片检查后再下结论。现在先躺着,别瞎动八动,更别花冤枉钱,让乌七八糟的江湖骗子来瞎搞八搞。我先回苏州,那边店里忙着呢。拍片子,全身检查,价钱贵得吓人。我弄到钞票就回上海,或者汇过来。

他走了,留下的一团狐疑中夹着一丝希望。众邻居们说他虽然一只冷面孔,讲的话还是蛮对的,就静候他的回音吧。

但等了又等,音讯渺然。姆妈满面愁容,唉声叹气。

养父讲的“骨结核”,谁也不晓得究竟是什么意思,便少不得细细琢磨,多方猜测。越琢磨,越疑惑;越猜测,越惊骇。老伯伯知道肺病又称肺结核,可“结核”是什么,就搞不清了。肺病晚期要送命的,那么“结核”必定是一种致命的厉害东西。骨头里的病总比肺里的更凶险,只怕早点晚点,难免一死。还有“骨痨”,又是什么?痨病九死一生,更何况病已入骨!姆妈和邻居们在揣度,我也在左思右想。母子俩互相不忍捅破,心中都忧烦至极。

酸麻肿痛,发作的周期越来越短,腿肚子也渐渐松松软软,瘪塌塌的了。

养父仍然不回家,不照面,按月汇寄的钱有时略微增加些,但不附片言只字。

一天,我闭目静卧、状如熟睡之时,听见姆妈和阿娣姆妈在低语,从而证实了一件事,一件我早该猜准却久久连猜也没敢猜的事。

养父顾应齐和那个女子方宜卿关系暧昧,其实是老里八早前的事了。两人偷偷组织了“小家庭”。他所供职的那家照相馆,洋老板要回国,急于廉价出售。顾应齐身为摄影师,若有意买,洋人便能以更便宜的价钱脱手。顾应齐和方宜卿认定这机会难得,商量着要设法弄钱买店。

顾应齐自己没什么积蓄。他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花言巧语,说得姆妈把全部积蓄都交给了他。

那么,姆妈哪来的那么多钱呢?

我的外公王品森多子女,最欢喜小女儿王秋贞。在我出生之后不久,他便病故,因而我凭空想象不出他的面貌、身材和口音。不过,估计是个勤劳能干又精明的人。病危之际分遗产,儿子自然都有份,他还特意给了小女儿一份,让她居有定所,手有余钱。大概,我生母意外屈死,我立即由养母领回家去,也成了他考虑的因素之一。在那个年代,外公应该是个小小土财主吧。有一件事,他思虑不周,即没有留一点遗产给外婆。

我长大些,跟着姆妈,或独自去王家宅的老屋探望外婆,会见她满脸笑容。她摸摸索索,取出来让我吃的,往往是几颗已经潮滋滋、黏糊糊的喜糖。

老屋十分宽敞。有黑漆大门、篱笆墙;有大院子,大到可摆多桌酒席,办红白喜事,接待亲友;两侧房屋共八间,出租给人家的;有大客堂,有东西两厢房,两边都配置着灶披间。宽舒的厢房里住着大娘舅、小娘舅的全家。外婆住的是东灶披间旁侧的一间屋子。不算逼仄,可只有一扇小格子窗,阳光照不进,暗沉沉的。外婆轮流去两个娘舅家,即东西厢房吃饭,平时就孤零零一人,蜷缩在这屋子里,望着已破旧的、带有踏脚板的老式大木床发呆。这是另一种凄凉的晚境。只有哪个女儿带着孩子前来探望的时候,她才高兴得滴下老泪。每次我到了那里,总不愿意去客堂或厢房,怕遇见娘舅舅妈,至少出于礼貌,得叫一声吧。我久久地留在外婆身边,因为实实在在地感受到浓浓的隔代亲情。

我们更被蒙在鼓里,一点不晓得的,是顾应齐买下照相馆后,立即转售掉,自己和方宜卿,双双去苏州,在那里另开了一家照相馆。两个人深谋远虑,让方宜卿出面当了业主。木已成舟后,顾应齐在我姆妈面前,说店开在苏州,更能赚钱。姆妈这个“老实头”信以为真,毫不怀疑。后来得知了真相,米已成炊,只能吞声饮泣。

聪明反被聪明误。后来,干练的方宜卿身为女老板,得到应有的“享受”;顾应齐则被划入了店员,即工人阶级的队伍。其间,苏州出现过怎样缠弯里曲的状况,上海这边都不得而知。

扯得太远了。

为什么即使在患病前也得不到父爱之谜,总算解开了。然而,解不解开已没什么意义,没什么区别。

现在我成了一个畸形家庭里的病儿,姆妈对我所抱的希望日益渺茫。为了不幸的姆妈,我不能一日到夜躺着。可不躺着又如何?

胸中憋着闷气、怒火,真想喊叫、诅咒,但我紧闭着嘴,默不作声。

有位对门邻居,开着一家小小面店,大家叫他“面店里老板”。有天他跑来说,病腿不能老不活动,有个土办法:坐在床沿,脚底下踩住空的汽水瓶,慢慢地前后滚动,日子一久,筋脉舒松,肌肉结实,病也就会好起来。

我不信这么容易,病会霍然痊愈,然而用不着花一分钱的简单土办法,确实令人心动。

没想到躺了这么些日子,坐起来竟会脑袋发晕,两手抓紧床沿也支撑不了多久。姆妈只好用一堆被子、毯子,在我背后抵住,不让身躯往后倒。膝盖处弯曲久了,僵僵的,脚底下放着滚动的圆瓶子也很难伸屈。难虽难,但我还是硬撑着滚那瓶子。练了几天,土办法居然略见功效。瓶子能转小半圈,筋脉似乎也有点松动。可不久以后,顽疾再次发作,我不得不中断了滚瓶子的治疗法。

这次发作,抽搐性的酸痛一阵一阵,膝关节肿胀,潮红,全身发热,吃不进东西,几乎光喝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要抬起上半身也变得艰难了。翻身也费力,姆妈帮我转过去躺一会,大腿一侧就红肿,麻木难忍。于是只好绝大部分时间都仰面躺着,靠橡皮圈垫子来防止褥疮的发生。

我感到疲乏,感到衰弱无力,连睁开眼皮也好不吃力。真希望呼呼大睡一场,但间歇性地抽搐、酸痛,又使我经常处于半昏迷状态。

这天,恍恍惚惚、昏昏沉沉中,觉得床边的破竹椅上好像坐着个陌生的老婆子。姆妈和阿娣姆妈都在一旁,轻声轻气地管她叫"仙人”“仙人娘娘”,絮絮叨叨地诉说我的病情。

仙人操着很难听懂的外地口音关照着什么,然后打打哈欠,端坐不动。姆妈把耳朵凑到她肚子上去听,还嗯呀嗯的,仿佛听出了什么。后来,仙人接受了感谢接受了钞票,走了。姆妈和阿娣姆妈在交谈,说“肚里仙”很灵的。孩子遇上灾星,不过没什么大的妨碍,过了这一劫就会慢慢好起来。

当时,我只依稀感觉到有过这么回事,朦朦胧胧,似真似幻。后来,兰香姐姐告诉我,的确请来过仙人——“肚里仙”。仙人的肚子里有神仙栖身,向祈求者昭示祸福,为痼疾患者祛病消灾,心诚则灵。姆妈伏在她肚子上,模模糊糊听到响声,闷闷的,多亏仙人提示和点拨,才听出像在说:“有救有救,观音大士、吕洞宾大仙,显灵出手。有救有救。”

这个肚里仙没关照点香燃烛,也不乱跳狂喊。她明确地宣称,佛教和道教中两位知名度颇高的神仙将联袂下凡,给人慰藉,出手疗救。

可偏偏就在这肚里仙人娘娘来过后不久,我的病症遽然进入了特大发作阶段。

我似醒非醒,僵卧铁床,双腿数分钟抽搐一次,酸痛得脸部肌肉也阵阵痉挛,上下牙咬得紧紧的。哪位邻居进屋,脚步稍重,使破旧的地板微颤,也会让我像受到强力刺激似的直跳起来。当然,那仅仅是尖利的剧痛所引发的幻觉,要真能跳起来倒好了。有几次,来人被我半昏迷中发出的呻吟吓着了,踮着脚倒退出去。

对外界的反应仿佛敏锐得异乎寻常,脑子里却恍兮惚兮,混沌一片。有时神志略略清醒,但接近于虚脱的心力衰竭使我仍然呈露着半死不活的模样。

事后才晓得,酷似濒临死亡的可怕状态持续了一星期。姆妈只有吞声饮泣。远远近近的邻居,无论老幼,包括小学同学,差不多都来探视过。见我这副样子,便低声劝慰姆妈几句,暗暗叹息,悄悄退出。除了姆妈还抱着一丝半缕希望,喂我吃点喝点之外,谁都以为我只是在拖延日子了。

但在生死线上徘徊了数日,不知怎么的,我又逐渐缓了过来,活了过来。阵发的次数减少,抽搐的程度减轻,疼痛变得可以忍受,还想吃东西了。膝关节的红肿也在消退,只是小腿骨在和膝盖衔接的部位凹了下去,膝头突出,呈示着怪异的蜷曲状态,并且完全固定了,既不能再伸直些,也无法再弯曲些。全身极度消瘦,极度虚弱,腿肚子精瘦,皮包骨头。然而神志清醒了。我觉得自己不会去见阎王了。从姆妈的脸色,从常来探视的邻居们的安慰话中,也感知了这一点。同时,心里却时时闪出问号:这病还能治好吗?我还能起床吗?难道就这样半死不活地做个废人?

老伯伯掀开毯子,看看畸形的膝盖,脱口说出一个我从未听到过的中医病名:鹤膝风!

他寻到静安寺附近的一条弄堂里,请来一位著名的老中医。这位长者,须发皆白,红光满面,丰姿清奇,仙风道骨。他使用黄灿灿的金针,仅仅一根,在我的两只脚上各扎三次,并且开了药方。仙翁飘然而去,从此再没来过。不是仙翁知难而退,不愿登门,而是降临一次,所收的出诊费高得没法再次相请。何况,几十根也早已扎过,这一根就那么灵?

于是,另一位出言不凡,收费低廉的郎中替代了仙翁。此人严斥以前所有的中西医生全是误诊误治,而且明确表示,他的粗铁针自有奇效。两根铁针好粗啊,硬是在我两腿的膝盖底下插入,留下了两个永不消失的疤,而大言不惭的郎中却也永远消失了。

养父根本不回家。他对我绝望了,把我放弃了。我原名顾筱鸿,源自他顾应齐的“号”,即另一个名字“福鸿”。“筱”在这里含有微小的意思。处境如此,心理偏执,我气恼得连名带姓都改掉,从此就叫王志冲。“王”是姆妈的姓,“冲”,十分显豁,直截了当,表明不甘沉沦,要冲破铁壁。

费力花钱、时喜时忧地折腾了许久,素来优柔寡断的姆妈毅然决定,到中山医院去拍X光片子,弄个明白。

众家老伯伯自告奋勇,要背我下楼,可他立刻发现了一个大问题。我不仅膝关节畸形,而且下肢始终保持着并拢的姿势,大腿根那里(后来熟悉了一个正式名称:髋关节)也不能活动了;腰背直僵僵,无法前俯后仰,左转右侧,连脖子都梗着,僵哈哈的。这么个样子,要跟往常似的背下楼已不可能。那硬邦邦的腿脚很可能会触及、勾到梯级,弄得不巧,两个人一道摔下去,那我可是害人又害己了。幸亏老伯伯一来力气大,二来相当陡的旧式楼梯早已走得熟而又熟,于是背起我,索性一步一步,小心地倒退着下楼。

这次坐三轮车,我以斜斜地半躺姿势占了位子的大半,姆妈在一旁艰难地托扶着。一路上,震颤使我阵阵发痛。我紧闭双眼,闷声不响。

在X光室里,拍膝盖,拍髋关节,拍脊柱。医生护士帮着翻身……

终于目睹了一张又一张比大楷簿还大的X光片子。双膝的关节岂止错了位,根本已百分之百,打成一片,不再存在可以称之为“关节”的东西——因严重发炎,关节被软化后又粘连融合,彻底变了形。

医生根据片子,作出判断:类风湿性关节炎。病变关节,畸形僵硬;周围肌肉,极度萎缩。髋关节,从外表看,似乎并未畸形,也没有明显地出现一个酸痛、红肿、抽搐的全过程,但和膝关节一样,已变形僵死,无法逆转。若发病早期得到正确的诊治,情况可能略好一些。误诊为骨结核,长期卧床不动,甚至任凭膝部保持一种弯曲的姿态,便犹如雪上加霜,后果更加严重。如今,从理论上讲,可以换人工关节,部分地恢复活动功能,而实际上毫无把握可言。下肢的踝关节和上肢尚未波及,算是不幸中之大幸;今后是否会波及,仍很难说,也尚无有效的方法与药物,能阻止病情发展,阻止波及全身关节。这些关节的病变,虽然造成了严重残疾,但一般情况下并不危及生命。

医生怕我们听不明白,特地作了通俗的比喻:重残是病变的结果,就如同出天花以后留下麻子一样。

哦,麻子?麻点?麻脸?如此比方太轻松、太潇洒了吧!

折腾了两年,仿佛绕了个怪圈,现在如梦初醒:药通通白吃,针通通白打,钱通通白花。终身残疾,已成定局,还随时可能继续恶化,直至全身大小关节通通丧失功能,成为一具几可乱真的木乃伊。

四个关节一片模糊,脑子里则模糊一片。一个废人,废人一个!

躯体,僵直了;精神,处于崩溃的边缘。日日夜夜,躺着躺着,脑海由模糊而清晰,而空前活跃。似乎极其辽远的往事,再次一幕幕地重现。今后怎么办?问号又一个个映出。

一般情况下并不危及生命……一般情况下并不危及生命!

医生的话,初听颇像生的宣告,但我僵卧在床,反复思量,尤其将医生前前后后的全部解释细细揣摩后,便确凿无疑地认定,这其实是死之判决,甚至是一种比死更为严酷的宣判。医生的面貌渐渐消隐,由命运老巫婆的影子取而代之,浮现出来。对,就是她,正是她,对我作出了这一宣判。

当初,我呱呱坠地,命运老巫婆便把一连串的厄运强加给我。好不容易,进入中学,迎来新中国的成立,我进入了一个可贵的进程——由蒙昧而清明、由压抑而舒畅、由内向而活跃、由稚嫩而成熟的人生过程。自己恰如雏鸟,羽毛日渐丰满,憧憬着空阔明丽的蓝天;又似花蕾,活力正在躁动,急于吐露清芬,绽放青春,为新生祖国的春天添色增香。

回报姆妈的养育之恩是我的夙愿,而更令人振奋的理想之根也已在心田扎下。我要完成学业,以实实在在的知识和才能为人民服务。这五个熠熠生辉的大字——为人民服务,在我的心目中十分神圣,无比亲切,而且绝非可望而不可即。对此,坚信不疑:为此,经常沉浸于欢悦、昂扬、纯净、圣洁的美好感情之中。

然而,命运老巫婆不仅残忍,而且阴毒。这段璀璨韶光,这番良好感觉,简直是她蓄意设置的幻境、背景,以便衬托得我的一生愈发昏黑、凄惨。

她存心堆叠起这样的假山、危崖,要让我上得高,摔得重,摔得体无完肤,心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