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魔都派对里的现世武侠传

忆湄/文（原载于“秦朔朋友圈”2015年10月24日。作者为爱书爱码字的江南女子，婉约派。北大毕业，金融业从业者，“秦朔朋友圈”第一个专栏作者。）

这回来说说魔都里的陆家嘴。花浓墨重彩去写这座金融城，并不是因为我有多爱它。在最美好的年纪狭路相逢的并不是都能产生爱情，通常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爱恨交织与耿耿于怀。它每天在我的生命里翻滚，潜移默化地影响我，挥之不去，却也割舍不掉，包括它同样霸气蛮横且引人入胜的派对文化。

金融说到底，是一个people business。“得人心者得天下”从旧时的江湖就开始传颂，而在一入江湖深似海的金融圈，这些藏在桌子底下的游戏规则，是心照不宣的秘密，也成了人们眷恋这丈红尘的巨大诱惑。彼时，你仰慕天地会、红花会的民间侠客，此时，你在陆家嘴秘而不宣却习以为常的派对沙龙里就能与你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偶像们来一个擦肩而过，或亲密拥抱。

这些派对沙龙，一般都发生在夜黑风高的晚上，7点到11点之间。可能在陆家嘴100层高可俯瞰浦江夜景的露台上，可能在美式酒吧摇曳的灯火里，可能在滨江茶馆那温暖的一隅。露台上可能上演着外行青年男女伴随蓝色多瑙河的乐曲共舞华尔兹的俏娇，酒吧摇曳的灯火里可能是刚认识的风投与互联网企业主互有灵犀的碰杯与寒暄，而茶馆那温暖的一隅可能是基金经理与行业分析师们正热烈地争论着某只被私募盯上的股票而面红耳赤。

一入江湖深似海的下句，我很想说，一入派对见江湖。

你瞧，这是一场典型的金融圈青年派对。像是一场看似平常却预谋已久的武林聚义。无论是背后的暗斗，还是表面的违和。

不同的帮派怀揣着邀请函天南海北纷纷赶来。装饰华丽的宴会厅门口，递上函，掏出钱，报上姓，宣传板上签上飘逸洒脱的名字，再被咔咔两声就直接送进了走红毯的仪式。而胸前小小的铭牌，便是接下去数小时你是否被对方觊觎的第一处明证，似乎比旧时需要自报家门后的门派倾轧还显得孤独惨烈。

门派代表了你的学历、地位、名声、境界，是正面力量还是反面教材，呈朝阳之势还是落寞之姿。那些声名显赫的大行、券商与PE的青年才俊们像是一流门派麾下的弟子，自然会在那些二三流门派的同行面前显出天生的优越感。他们通常穿着做工考究的西装，顶着一头上了胶闪闪发亮的头发，举着香槟四处谈笑风生，腰间H牌的皮带熠熠生辉。

一般总会有那么一两个被邀请做演讲的重量级嘉宾，在派对的高潮，款款到来，走路生风，口若悬河。像极了百闻不如一见的大侠，在武林大会的半截，天外来客般神秘地降临，带来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或是一段让人唏嘘的往事。而更让所有后辈瞻仰的，是他聊起另一位如雷贯耳的大咖，就像说着一个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饭搭子一样平淡。

这时候，无论是常青藤名校毕业的骄子，还是在圈内混迹数年的无名小卒，都会齐刷刷地递上拷边的名片与自己的双手，外加一份虔诚而执着的眼神。不能聊得太浅显出自己的浅薄，不能聊得太深让对方应接不暇，刚绞尽脑汁想出一个正中下怀的话题却被另一个有备而来的同行抢了先，只好投过去一个幽怨的蹙眉。就像武林大会上那些抢先与大侠切磋武艺的，其实也都是换着法子增加自己的曝光率。他们的脑子里，都装着一个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梦。而每场武林大会，似乎都有那么一个后起之秀，成了后来江湖里的传说。

大部分切磋武艺的毛头小子都被打得落花流水、屁滚尿流，再配上个不自量力的名头，做着剧本里或者生活里最不起眼的路人甲。最令人厌恶的是不懂还装懂的路人乙，满口胡诌，张冠李戴，在聪明人的世界里以暗器伤人最后只会反过来伤了自己。而也就是有那么一个路人丙，靠着过硬的招数或兵器与对方不分胜负，引来啧啧赞叹，成就了后起之秀的名声。

这个后起之秀，不一定是大行里如鱼得水的红人，不一定是科班出身的名校毕业生，不一定有一个可以拼得过的爹。英雄虽不问出处，但一定是学富五车经验满满，与大咖对答如流，一见如故。你精通宏观我深耕微观，你刚扶持了国内最大的互联网公司上市我刚投资了最有潜力发家的O2O。聚光灯很窄，璀璨之处容不下凡人。实力才是王道这个道理，放之四海而皆准。

除去那场主秀，其他的看客们也丝毫没有闲着。这样的派对是最好的笼络人脉、成交买卖、联络感情的契机。这些平时散养的兽们，暗藏森林之王的梦想，来到了这个巨大的围场里，相互试探，相互客套，相互调笑。相视而笑的背后，却藏着可想而知的暗流汹涌。

你看到那些点头应承的分析师，对面或许是一个能帮他在新财富投票的买方，再虚伪的话，都被他说出了百分之两百的诚意满满。那些踌躇满志的投资银行家，或许刚谈妥了一个私募的大买家，手里的后半杯香槟，在刚刚过去的一分钟里被大张旗鼓地一饮而尽。那些头脑机灵的年轻交易员们，聚在一起高谈阔论，揣测着央行的计划却被突如其来发布的政策惊得目瞪口呆，难以望其项背。而那些忐忑不安的毕业生们，却被熟识的猎头告知业内已经心照不宣的不招人计划，真恨没有家传的倚天剑屠龙刀可以更迭换代，扬眉吐气。

酒过三巡，派对青年们开始流露出懒散而柔和的表情。不知是因为窗外朦胧的夜色，还是室内婉转的笙歌。

明争暗斗换温柔良夜。

此时缱绻旖旎的氛围里，最适合讲女人。和武侠里着墨次之的女角一样，因为少了天地家国宏伟的担子便略显单薄，却也因为国色天香外加一腔热血而过目不忘。就像“落霞与孤鹜齐飞”这句诗，孤鹜再盖世再英雄，没了落霞或冷艳或恬静的衬托，这画面也显不出那份波澜壮阔的意境。

每一场派对都有一位当之无愧的派对女王。她通常美艳万方，烈焰红唇穿着高开叉的裙子穿梭往来，酥胸若隐若现，不见其人先闻其声。但那种扑面而来的视觉刺激却是坦荡的明艳，没有一点矫揉造作的拧巴。她们通常顶着留美双学位与金牌经理人的光环，在所有关系里都游刃有余、左右逢源，来过之后留下令人心神激荡的香水味，却永远让人望而却步。像极了那种江湖里传说的奇女子，有黄蓉的机灵、赵敏的狠辣又同时具备两者殷实的家底。但没人猜到通常奇女子也有一个温润如玉谦谦君子的软肋，值得她脱下周身所有耀眼的铠甲去温柔相拥。

和派对女王形成明显反差的，是那种打扮中性不善言辞的女汉子，永远带着不知是拗造型还是真深沉的黑框大眼镜在宴会大厅的一角摆着酷毙的造型。但知道她们的人还是会挤过汹涌的人潮一把握住女汉子的手，啧啧道，听说你是这次唯一上榜的女保代，久仰久仰。都是武林中师太级别牛人，除了没有可以传世的外貌，其他所有都可配得上流芳千古的名号。

而最捕获人心的，却是那些淡如春水、悠若浮云的眉眼。弱肉强食的圈子，怜香惜玉却也一如既往地适用。不是每个金融圈女白领都是八面玲珑的薛宝钗，那个有着林妹妹纤瘦的身躯、声线如此温婉的姑娘，让人在咽口水的同时忍不住猜想她有着怎样传奇的故事。很想因为这次浅尝辄止的际会就能获取佳人的微信号，却不想这种古墓派范儿的姑娘，通常也只会寄情于后来江湖里的那个传说。

关于这场派对是如何结束的，坊间有很多说法。但不外乎三种，奔着大咖去拜师学艺的，奔着后起之秀去沾亲带故的，奔着古墓派姑娘去生死相随的。好像都能在某位大师的武侠小说里找到情景重现，其实说白了，江湖，哪有不一样的呢？

最后的最后，走过这片江湖且笑傲江湖的金融巨子，功成名就回忆人生的时候，一定会提到年轻时参加过的那场派对。他未必是当时那个最耀眼的青年，却说不定因为对那个古墓派范儿的姑娘的一见倾心，而让他从此付出百倍的努力，发奋成为后来江湖里最实至名归的传说。

而最后那些享受生活，说着功名利禄皆浮云、过着现世安稳小日子的普通人，也不一定没在那场派对里出过风头。只是因为猎头的一句金融业目前心照不宣的不招人计划而让他退而求其次。生不逢时便接受命运的安排，也是大部分人无奈而安全的选择。

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在最有梦想、有憧憬、有冲劲的年纪里，囊中羞涩，脸上挂着青涩，也没多少谈资，却因为花了300块走进了那场派对，看到了更广阔的世界，或许，就改变了接下来的人生。

江湖险恶，人心不古。但不妨潇洒地到此一游，再决定，是继续潜入这片江湖笑到最后，还是掉头回撤，再拨开另一片世外桃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