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枝花市井闲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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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遗落在大渡口街的青春

◎成世伦

金沙江日夜流淌。

在金沙江畔,有一条街道,叫大渡口,它曾经是我们青春岁月的见证之地。那些过往,那么熟悉,却渐渐远去。

当时经济特区首脑机关设在大渡口,特区的大事都在这里研究决定,大渡口就成了政治中心。根据国务院、冶金部、四川省的指示,统筹、规划、设计、组织、协调都在大渡口,大渡口是当时的建设指挥中心。为了对外保密,指挥部下属的建设单位称为大信箱,大信箱下设分箱,分箱下设营、连、排、班。凡在大渡口工作的人,对外通信也这么写,不写详细地址。2号信箱是大渡口最大的信箱,领导、工人上万人,称为大的专业冶金建设队伍。

这天,2号信箱6分箱从四川招来的杜洪纲和从云南招来的孙云钢到大渡口去买日用品,发现一个问题,渡口街人来人往,车来车往,当地百姓也牵牲畜来这里买东西,卖东西,使大渡口这个地方脏兮兮的。两人商量,大渡口是四川一部分和云南一部分组合起来的特区,按说,我们四川人和云南人也算这块地的主人,我的地盘我做主。

他俩谈了起来,大渡口现在只有这么一条短街和小街,指挥部机关设在这里,这条街来办事的人多,算得上是接待大厅。渡口建设者来这里逛的、玩的人多,这条街算得上是大广场。大渡口街的地位和作用重要,但卫生条件很不相称。渡口原属四川和云南的地盘,我们四川和云南人首先应该想到,并行动起来,清理好、整治好渡口街。

来自川、滇的两人商量,党中央毛主席正在号召学雷锋做好事,我们有的是力气,我们挤时间来打扫卫生。心动不如行动,他们两人首先干了起来。每隔两天,戴上“学雷锋”袖标,带上竹叶毛草做的扫把来打扫这条街。由于他俩的商议和行动,他俩就自然而然成了打扫渡口街的发起人和领导者了。

他俩戴上“学雷锋”袖标扫街的事被他们班学雷锋做好事的四川、云南老乡发现了,他们也不吭气。当他俩出来时,老乡已带上扫把等家伙跟在后面来到大渡口街,他俩在这边扫,老乡在那边扫。他俩一抬头时发现来了许多戴着“学雷锋”袖标的人跟着他们扫,他俩过去一问,反而还挨了批评:“还什么老乡,学雷锋做好事也不告诉我们一声,想贪功,太不像话了。”

渡口建设初期,一个指挥部的人,甚至几个指挥部的人住得都很近,基本上是席棚挨席棚。曾经发生过大的失火事件,那就是“火烧连营”,几十间、几百间席棚顷刻被烧掉,烧得工人们就只剩身上穿的裤衩。席棚隔席棚近,什么信息就传得快,一传十,十传百,半天一天之内就都知道了。

他们去打扫渡口街的事,隔壁邻居乃至各个席棚的人都知道了。

又隔几天,其他分箱来自甘肃、安徽的战友,发现他们分箱的人下了班再疲劳也要扛上扫把出去,于是也带上扫把等家伙跟了上去……

又隔几天,其他信箱来自广西、湖南的同志发现这个指挥部的人,下了班再疲劳也要扛上扫把出去,于是也带上扫把等家伙跟了上去……

没人号召,没人发动,没人通知,没人组织,完全是自发的、自觉的学雷锋做好事的人越来越多,参加单位越来越多。学雷锋做好事,大渡口街道越干净了,越发漂亮了,大家越来越喜欢这条街了。

逛大渡口街,是快乐的事。

尽管渡口街长不到2公里,宽不到50米,还是石子路面,连外地有些小县城都不如,但因当时的渡口遍地是草,无路,无房,交通闭塞,气候恶劣,人烟稀少,物资奇缺,没有玩耍处,所以,只要是星期天,年轻人总想到大渡口街逛一逛,享受一下休闲的感觉。

大家为什么爱逛大渡口街呢?客观讲渡口大规模开发建设,没有成都、重庆、昆明那种大城市和繁华的县城做依托,渡口周围10公里之内连个初期集镇、场镇都没有,只好把渡口当个想象中的小城市、集镇来看,有事没事都要来这条街逛一下。

当年,建设者每月工资46元,每月寄回老家30元,剩下16元,用8元钱吃伙食,还剩点钱买牙膏、牙刷、肥皂,8分钱一包的经济烟或5分钱一包的金沙江牌香烟,3元钱一瓶的江津白酒。因此逛街只是选购生活用品。

平时上班都忙,趁逛街的时间,寻找自己的老乡、朋友、战友、亲戚,了解一下家乡的情况,爱人孩子的情况,家乡的变化。也打闹一番,嬉笑一阵。

在逛街的时候看人头,看热闹,看稀奇,看少数民族奇异的服饰,也少不了吹吹牛,摆摆龙门阵。同时看大渡口有什么变化,哪里多修了一间房,哪里多栽了一棵树。很多时候,年轻人是为了看漂亮姑娘,当看到漂亮的姑娘穿着裙子从街上飘然而过,大家的眼珠子仿佛掉了一地。

最惬意的,是夹在逛街的人群当中,有意无意地倾听全国、省、市的新闻和本地出现的稀奇事、新鲜事、好事,回去劳动时和饭后当谈资或笑料分享给大家。

当年社会秩序相当好,开门睡觉不会丢东西,发了工资往枕头下一放不用担心。渡口建设初期,“和尚”多“尼姑”少,而且人都是经“政审”过来的,比较传统,民风质朴,很少做出不伦不类、丢脸不地道的坏事。但人的本能也决定了,不管男性女性少不了谈一些令人发笑的稀奇事、新鲜事来混嘴。你说一个我说一件他讲一通,你讲我谈他说,这个星期天就过去了。但他们的说法,过了盘干瘾,心里吃了盘荤菜,打了一盘荤牙祭,精神会餐,开了开心,一笑了之,离开了就当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听到。

看渡口商场有什么减了价,不要票的东西选一点。尤其女同志,发的布票又少,一年才3尺,虽然上级提倡“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也想打扮下自己,总想利用逛的机会,到渡口商场选点小布头、小布段、小花布回去做点什么,选不到当闲逛,选上一点算一点。不少男的就去看有没有不要票的便宜的糖,很喜欢吃的东西,买一点。

一些时光里,几个年轻人坐在石头上,找几块砖头坐下晒太阳,打扑克、刮鼻子,罚站,罚转圈,往脸上贴纸条,在枯燥的生活中寻找乐趣。

不少建设者来自大山区,看到汽车都很稀奇。特区的首脑机关,领导集中,他们外出要乘车,上级或外面来领导人乘车办事的也不少,因此一些人就在那里数进出的车子,从中找出哪些车子长,哪些车子短,哪些车子矮,也好回单位作为朋友间谈话的内容,也有些来此是数房子,数树枝,从中寻找亮点。

不同的年代,人们生活有不同的方式和内容,这就是那一代人生活的一部分。

当年,大渡口街的牛羊肉馆,是当时品尝美味和“打牙祭”的必往之地。

牛羊肉馆在江畔的公路边,很出名,馆子里面有6张木桌子,24条木板凳,用的全是土碗。分为大碗、中碗、小碗,生意很火爆很热闹。那个年代,建设者30多斤粮食标准,基本上是早上一个馒头、一碗稀饭,中午4两、晚上4两米饭,吃得很简单,有时朋友间打赌,讲的都是吃多少面条,吃多少米饭来论输赢。但到这里来吃牛羊肉不用拿肉票粮票。这家牛肉馆是一个分箱57职工开办的,是全市唯一一个不用票吃饱饭的“特区”馆子,只要用人民币就能饱餐一顿,还有油水,吃一顿当几顿,实惠。

说起饭馆设施,一是水泥地面;二是席棚子。都简陋得很,但在那个年代,谁都要削尖脑袋去吃那可以解馋的牛羊肉。因此手头有了点钱总想下牛羊肉馆。

伍勤刚、王铁健、张刚兵、唐记宝、洪纲熊、罗平明同在一个班。工作十分辛劳,白天杠杠压,晚上压杆杆。为了“让毛主席睡好觉”,保证高炉“七一”出铁,时间紧任务重,但他们始终任劳任怨干得很好。可食堂伙食差,油星都见不到一点,好几天才卖一次肉,数量又少,买肉队伍挤得冒起来。他们好久没吃肉了,就带着省下的一点伙食费,某个星期天到大渡口牛羊肉馆,打牙祭,解解馋。

等他们6人到达的时候,早就有人排队了,而且排得队很长,6张桌子上的座位坐满了。伍勤刚眼尖,发现一张桌子的角落里还空着整个馆子里唯一的一个位子,于是立即冲上去占领了。

渡口牛羊肉馆有个规定,每次一位客人可以买一份牛肉、一份羊肉,就在现场吃,不准带走,先到先吃,前客让后客。这交替一次要间隔10分钟。

伍勤刚好不容易抢到一个位子,高兴惨了。总算归入第一批享受牛羊肉美味之列了。其他没座位的几人当然是很焦急地在馆外等候。没位子心里不高兴,等候时间又长,脚都站得发麻。这个时候,他们感到牛羊肉馆位子的重要了,于是开始了“位子保卫战”,就是无论如何要保住伍勤刚占的位子。伍勤刚享用了,马上王铁健坐上去,王铁健享用了,张刚兵立刻顶上去。就在王铁健吃罢,突然一个小伙子要抢王铁健的位子。眼看位子保不住,人高马大的唐记宝、洪纲熊立即冲了上去,站在王铁健的身后,还握紧了拳头,意思是说,你要干啥子,我们等了这么久了,你站到一边去。那个小伙子来得时间也不短了,也想发火,但看见对方人多势众,又看到紧握的拳头,自知自己不是对手,只好悻悻地走开了。王铁健享用完后,唐记宝立即坐到了那个位子上。

同行的洪纲熊抢坐到位子后,也享用了,刚放下筷子。当罗平明就要继续占位享用美食时,突然一个姑娘冲了过来,一屁股坐在刚空下的位子上。

一位姑娘也来抢位子,这下子不好办了。动手去推搡,弄她走?别人会说闲话,自己也抹不开脸,“好男不与女斗”,看小姑娘那样子,可能也是久不沾荤腥了也是馋得心急火燎的,伍勤刚只好说声算了,让她先享用吧。罗平明说,说得轻巧,吃根灯草,你吃过了,饱汉不知饿汉饥,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已经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这位姑娘或许是良心发现自己“夹了塞”不对,或许是看到罗平明愠怒的脸色,还没坐定就站起来,很温馨很体贴地说,师兄,你先享用吧。

姑娘这一表现,倒让罗平明不好意思起来,他搓搓双手说,小妹妹,还是你先享用吧,没关系的。两人还互相谦让起来。邻桌食客纷纷投来羡慕的目光和声音:看人家兄妹多团结。

小姑娘迅速地吃完,过足了瘾,向几位致谢,高兴地离去了。

罗平明续坐上位子,最后一个享用了牛羊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