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迤沙拉 迤沙拉
◎杨 子
一
远远望去,村寨农舍依山而建,鳞次栉比。走进了细瞧,街巷曲折相连,布局讲究。
农舍以小四合院为主,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处处显现徽派江南建筑“五岳朝天,四水归井”的特色——这里是被国家建设部、国家文物局正式评选为“中国历史文化名村”的迤沙拉村寨。
金秋时节,我走进了这个村落。说起迤沙拉,真的很惭愧,自己在攀枝花住了20多年,竟然最近几年才知道。这倒有点像老北京人说过的那句话——“住在老北京的人居然没有去过故宫”。
这座处于高山峡谷的腹地、沿袭江南建筑特色的彝族村寨,与散乱无章的彝人村寨建筑风格大相径庭。这里的男人不披“查尔瓦”,妇女不披羊皮褂;每家每户的堂屋里,只设神龛,不置锅庄……这些风俗又与四川凉山、云南楚雄的彝人迥然不同。带着这些疑问,再看这个古老的村落——红红的墙院,黛青的瓦脊,古朴沧桑中透着几分神秘,似乎处处都在诉说着它曾经经历的故事和传奇……
二
与攀西其他的地理区域相比,迤沙拉拥有傲人的历史人文“家资”。
迤沙拉是彝语的读音——迤,汉语译为“水”;沙,是“洒”或“漏”;拉则是“下去”。 迤沙拉,大意是“水漏下去的地方”。这大概与这片地域内分布着面积巨大的喀斯特地貌岩石层有关。
迤沙拉东临金沙江、与古城会理隔江相望,有文字可查的历史,可追溯至600多年前,那时候这里曾是连接川西南、滇西北茶马古道的必经之地。而据说,迤沙拉村落形成的最早时间是在远古时期,彝人的一支俚濮彝人,从云南哀牢山沿着祖先送魂的路线,为躲避统治者对少数民族的残酷杀戮,逐步迁徙到这儿,并在此繁衍生息。迤沙拉的彝人很早就或多或少受到汉文化的熏染。但是要真正成为一座历史文化名村,却要从600多年前的大明朝开始。
明朝初期,盘踞云南的元朝残部梁王,据险峙守,不接受汉族朝廷的招安,并连杀2名明朝特使。这让明朝皇帝朱元璋彻底震怒,遂遣义子沐英统领30万大军,从南京大坝柳树湾开拔远征云南,史称“洪武开滇”。这30万明朝大军,以江苏南京、江西和安徽等地的人为主。云南、贵州平定后,西南再无战事,沐英留守镇滇,大明朝为稳定数十万戍边大军,鼓励士兵与当地少数民族通婚,并规定,娶了哪个民族妇女为妻的士兵也随之改归哪个民族。这些在历史上少有的民族融合政策,促进了民族的大融合,对西南安定做出了杰出的贡献。
作为南丝绸之路中转站的迤沙拉,自然也在这个政策的辐射范围内。这一通婚政策,在这里既有上门给彝族人家当女婿,改族属、改姓氏的,也有娶了彝族女人为妻,只改族属、不改姓氏的。这一习俗数百年延续下来,形成了彝族人使用汉族姓氏的奇特现象。
现今迤沙拉村的彝人,大多数都是明朝戍边将士的后人,他们的祖籍大都是南京、江苏、江西、安徽一带。600多年来,戍边将士始终难忘故土风情,代代吟唱同一首歌谣:“南京应天府,大坝柳树湾。为争米汤地,充军到云南。”这些戍边将士带着思乡思亲而又无奈落寞的心情,留守在茫茫的横断山脉腹地,此生再也不可能回到故土。
这对个人来讲是一个无可选择的悲剧,但对于汉彝民族文化的大融合,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戍边将士骨子里那浓浓的秦淮文化基因,被固守和传承下来,他们为远离中原的西南边陲带来了农耕文明,带来了江南的建筑艺术。也许这便是本文开头提到的,迤沙拉与西昌凉山和云南楚雄的彝族风俗习性迥然有别的原因所在。迤沙拉村里的老人们至今保留着祖先传承下来的一种独特的弹唱——“谈经古乐”。这种起源于中原江南的宫廷音乐,600多年来,一直在这个横断山脉腹地的偏僻山村里咏颂、弹唱。在那些如怨如诉、婉转悠扬的乐曲中,有戍边将士们那无尽的乡愁,并以此来延续对故土文化的向往和追寻。
三
沿着长长的时间长河走来,迤沙拉的身上遗留着抗战的痕迹。
迤沙拉至今保留着一段原始公路,听当地人讲,那便是赫赫有名的“史迪威公路”。这条公路从云贵高原穿行至攀枝花后,继续北上,经西昌、雅安最终到达成都。它诞生于二战期间,在那时曾是中国战区战略物资运输的生命线。
二战后期,美国人一直主导着远东的战事。在他们的眼中,中国是远东战区最重要的战场,滇缅公路便成了关系着远东战场胜负的战略补给线。因此,这条公路不能仅仅终止于位于西南的昆明,它还要继续向东延伸至贵阳进而直达重庆;继续向北经攀枝花、西昌、雅安而直达成都,以支援中国的西北和华北。由此,便有了后来的滇黔公路和西祥公路,由于这两条公路主要由史迪威和美国人包办,后人便将这两条公路统称为“史迪威公路”。
位于迤沙拉的那段公路,属于“史迪威公路”的北延线——西祥公路,南起云南省祥云县,北到四川省西昌,全长548.7公里。这条路1940年11月开工,仅用半年时间就全线通车,经西昌与成都的公路相连,打通了战时云南和四川的补给大通道。1942年3月,日本侵略者攻陷缅甸仰光,打败了前来阻击的中、美、英三国联军,滇缅公路彻底中断。中国抗战的形势也因此变得紧迫,远在重庆的蒋介石为了防止日寇沿西祥公路打进来,不得不将通车不久的西祥公路主动破坏掉。1943年,西祥公路被史迪威将军重新规划,攀枝花境内的北延线又再次得以整修。
值得一提的是,由于沿线的青壮年都去中原参加抗战,西祥公路的修建,依靠的大多是老人、妇女,还有许多未成年的孩子。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在当时缺乏任何现代化机械的情况下,这些老弱妇孺使用洋镐、铁锹、大锤等简陋的工具,开山劈石,填沟架桥,仅用半年多时间便使整条公路全线通车——简直是一个奇迹。
若干年后,时任美国驻华大使詹森先生,沿线考察了这条公路,他感慨地说:中国人民在修筑这条公路的过程中,所表现出来的勇敢、坚定、顽强的精神,是世界其他民族所难以企及的。
新中国成立后,西祥公路被改建成了108国道,北延线上攀枝花境内平地到迤沙拉、拉鲊一段,因偏僻处在崇山峻岭间,来不及改造,有幸保持了历史原貌,也因此成为不可多得的历史文物。
时光模糊了历史的足迹,历史的烽烟轻轻飘散,我们能窥探的历史毕竟是一小部分,千百年来有多少时空中的过客,曾在这个地处横断山脉腹部偏僻的小山村留下过足迹,更多的故事和传奇已无从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