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拐角是黎明（七）
不知道？他又怎么会不知道？
越来越响亮的警笛声直送进苏子枫的耳朵，敲打在她的心上——
这声音……似乎是朝着这边的方向来的，难不成……
她看了一眼双手抱头、低声呢喃的段野，闭了闭眼，声音低缓：
“段野，放松，放松……苏老师做的面好不好吃？”
他抱着头的双手缓缓松开，神情缓和，不过气息依旧十分紊乱：“好……好吃。”
“今天有谁来过家里？”
“苏……苏老师。”
“不，今天没有人来过家里，你从爸爸外出之后一直在家里看电视吃零食，记住了吗？”
“番茄……面……妈妈……”
苏子枫蹙起眉头看向段野，扫了一眼他面前的那碗面，有些懊悔，但声音依旧柔和：
“今天是一个晴朗的周日，和往常一样，平凡普通，你在爸爸外出之后，一个人在家里看电视、吃零食，偶尔会来照顾你的邻居给你做了碗面，面的味道和妈妈以前做的一样好吃……”
段野迟疑着，终于点了点头，呼吸逐渐平稳。
“温暖的阳光洒进了你的房间，你正懒洋洋地躺在柔软的被窝里看电视，不一会儿就感到了困倦，睡了过去……”
她敲击桌面的声音越来越微弱，逐渐消失，段野随即也背靠着椅子，陷入沉睡。
苏子枫左手抚上微型耳机，果不其然，立马就传来了常翊的声音：
“警车已经到了小区门口，你最多还有三分钟的时间，快撤。”
常翊的语速飞快，苏子枫却不慌不忙，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将段野放到卧室的床上，给他盖好被子，开了电视，又将声音调小。
“知道了，放心。”她轻轻带上段野的房门，将餐厅里的两个椅子放回原位，收拾好碗筷——
还好她习惯了做完饭随手就把锅子洗好，否则这脱身就难了。
她关好门，来到了狭窄的楼道，正拎着包打算离开，却听到了楼下传来的警笛声。
顿了半秒，苏子枫立马转身向楼上走去。
这是旧式的居民楼，一共只有六层，段野家在四楼，她刚刚上到顶楼，踏上去天台的楼梯，就听见楼道里响起了敲门声……
等楼下的警笛声已经渐渐远去，苏子枫下到四楼，却没有离开，而是让常翊继续远程盯梢，她拿出一根铁丝，不出几秒，就打开门，径直走了进去。
刚刚进来的时候为了顾忌段野的感受，也没有仔细搜寻线索，趁着现在屋子里没人，说不定能发现什么线索。
玄关、餐厅还有厨房里到处都有酒瓶子，刚刚看段野也是见怪不怪的样子，看来段松经常在家里喝酒。
尽管听段野的描述，段松不是什么细心勤劳的人，说他去工作怕也是半真半假，但房子里的陈设却是锅碗瓢盆样样俱全——
虽然有很多都落了灰，包括那明显时光久远了的冰箱贴……
也就是说，这个家里以前有个勤劳周到又温柔的女主人，这个家庭原本必是其乐融融。
她之前粗略地看过常翊找来的资料，知道他之前有一个温柔体贴的妻子，两人也算是琴瑟和鸣，不过后来他的妻子却因病逝世。
“不对！枫，有新状况！”
苏子枫看过一圈，都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状况，便走向了还没有查过的主卧，抚上耳机。
“有另外一拨警察带走了李雪和她的监护人。”
苏子枫刚刚进来的时候瞥见主卧里的DVD机下面似乎压了些东西：“理由？”
“他们怀疑李雪是嫌疑人。”
她蹙起眉，走到DVD机面前，手上的动作微顿，回想了一下刚刚她躲在顶楼的时候听见的话，抽出了DVD下面的东西：
“也就是说，警方现在怀疑李雪是嫌疑人，而段野是目击者？”
她看着封面十分“露骨”的碟片，面不改色地将碟片拿了出来，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才放回原位。
“是的。”
她点点头，眯起眼看向一边的柜子：“这件事情绝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简单，况且……”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吴润从周某口中套来的受害者名单。
她瞥了一眼就摁灭了屏幕，没有细看，打开了床头柜：“况且我们还有李立要搞定。”
“李立那边还有时间，暂时不急，那天晚上你借口考核任务，让颜冥送到于和办公室的文件，看来起了作用。”
“嗯，估计现在他正忙着对付于和，还没有时间注意到我。”
尽管送李立上热搜是曹檬做的，但是其中也未必没有于和的推波助澜，还有建筑工地的事件……
她一层一层拉开抽屉，发现了一个反扣着的相框。
现在看来，的确是这边的案子更加紧急。
“好了，常翊，你现在把段野、李雪还有朱萝三个人近两周的行动轨迹，重点查段野和朱萝。”
常翊没有问为什么不去查已经被警方定为犯罪嫌疑人的李雪，直接应了下来——苏子枫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苏子枫切断了联系，拿出了那个相框，上面是一对情侣的合照。
年轻的男人戴着一副眼镜，却不显刻板，反而颇有几分温文尔雅的书生气，女子清丽，留着齐耳短发。
这张照片看起来是在哪个景点照的，两人脸上还带着青涩的笑容。
苏子枫盯着看了一会儿，将那名男子的脸和段松现在的面容对比，眉头紧蹙——
她似乎……在哪里……见过他！
。
“你怎么不自己告诉她？”常翊在苏子枫切断连线之后，对着坐在对面沙发上的男人道。
这种警局的内部消息尽管她也能够弄到手，但是也绝没有这么快就是了。只不过苏子枫心里有事才没有注意。
言茗：“常小姐是聪明人，既然如此，那我就直说了？”
常翊没有回答，捧着电脑搜寻苏子枫要的资料。
言茗也不去计较她的爱答不理：“小枫她……是不是曾经出了什么事？”
常翊不动声色：“为什么这么问？”
言茗：“她不可能这么久才认出我。”
“这么说……你们之前认识？”
“认识，青梅竹马。”
常翊一惊，差点敲错代码：“你说什么？！”
她对面的人却没有再重复，一阵键盘声响，她补救了刚刚的失误才舒了口气，抬眼蹙眉扫了一眼言茗，干脆合上了电脑。
这个对话内容怕是不容她一心二用。
不过这也正解释了为什么言茗会来找她解惑。如果以前只有几面之缘，那一时之间没有认出来故人，倒是不足为怪，但如果是曾经一起长大的玩伴，吃住都在一起，却依旧认不出来，那就很奇怪了。
这两天为了方便行动，又因为言茗的冒牌身份被戳穿，苏子枫已经让他搬回自己的住处，让常翊住了进来。
但就在刚才，这个坐在她对面的人说有十分紧急、她在短时间内无法获取的情报，作为交换，要求常翊回答两个不涉及原则的问题。
不得不说，言茗很了解他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如果不是因为时间紧张，苏子枫也不会去私人会所，也不会马不停蹄地到处奔波。
言茗：“现在可以用心回答我的问题了吗？常小姐。”
常翊耸耸肩：“好吧。无可奉告。”
言茗轻笑：“刚才常小姐可不是这么答应的。”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出事’是什么意思？”
言茗看着她的眼睛，意味深长地道：“例如……‘失忆’？”
常翊垂眸，拿过茶几上的杯子。
言茗：“看来我猜对了？真的是失忆？”
常翊吹了吹微烫的白开水：“其实准确的说也不是这样，具体的你还是去问她本人吧，何必来为难我？”
言茗点头，心知常翊是不可能告诉他全部，但也总算是知道了个大概，便换了个问题：“小枫的父母是怎么死的？”
常翊扫了他一眼，神情严肃了些：“不知道。”
“不知道？”
“连她本人都不清楚，我又怎么可能知道？”
“这么说，你们这次回来睦州其实除了任务，还是回来查小枫父母死因的是吗？”
常翊将茶杯搁下，暗自心惊，这人恐怕不是来解惑的，而是来套话的。
言茗却似乎没有看到她脸上的不悦，只想着套出更多的信息：“那么，昨天被那个黑衣人拿走的东西应该……就和苏子枫的父母有关吧？”
常翊起身送客：“两个问题已经问完了，我还有事，言先生请回吧。”
言茗知道自己讨人嫌了，从善如流地站起身，整整衣衫，也不需要常翊送，自己走出了门外，还懂事地带上了门。
但他不知道的是屋内的常翊又接通了连线。
“他是不是问你关于我的事了？”
常翊见言茗走了，脱了鞋，挑了个舒服的姿势，惬意地抱着电脑窝在沙发上：“你可真是神机妙算，算命的饭碗都要保不住了。”
苏子枫走在小区外的街道上，仿佛置身萧瑟空旷的荒野，两边满是小摊小贩叫卖揽客的场景她已经将近二十年没有见过了。
“他跟你说什么了？”
“他说跟你是青梅竹马。”常翊揶揄道。
“嗯。”苏子枫低头快步走着。
常翊有些疑惑：“不会吧？我怎么都没有听你提起过？”
苏子枫叹了口气：“你不是说过吗，我体内的芯片在起作用的时候能够控制我的身体，不起作用的时候也能影响我的记忆。”
“这么说你不记得他了？也不对，你现在应该已经记起来了。”
“其实我八年前醒来后不仅发现之前两年的记忆是一片空白，还发现两年以前的记忆已经模模糊糊，大多并不清晰，直到昨天发现了言茗的身份之后，关于他的记忆才逐渐明晰。”
苏子枫没有放慢步伐，脑子也在飞快的运转：“你说有没有可能我们错了？”
“错了？”
“对，我们原本都以为我那两年的记忆消失是因为芯片，但其实记忆模糊才是那个芯片造成的，而我那两年的记忆……”
苏子枫抬头看了眼灰白的天空：“我想，要么是人为客观因素，要么就是我自身的心理原因。”
常翊沉默了，当初因为那个芯片，尽管他们也想过是心理原因，例如遭受了重大打击，才导致失忆，却从来没想过还有其他的手段。
她内心有些震颤，这个猜测属实大胆，如果魔化者组织真的发现了可以随意清除记忆的方法……：“你的意思是……”
“不，现在还只是猜测。”
常翊闭上眼，平复了一下心中烦乱的心绪：“你现在要去哪里？”
苏子枫：“蒲溪小学。”
她自从案发就没有回去勘察过案发现场，尽管那个时候有常翊的飞行机器人在，但也比不上耳听目睹来得直观，说不定现场会有什么新的发现。
常翊：“你今天有没有发现什么线索？”
“上午我去朱萝家里的时候，刘芳倒是没有什么异常，但我发现朱萝有一个日记本，上面有几页被撕掉了，客厅的抽屉里还有俨州乐园的门票优惠券，但已经过期了。”
常翊：“这么看来，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
“不，他们在寒假的时候绝对去过俨州乐园，而且并没有用到优惠券。去俨州的路费、住宿费再加上俨州乐园的门票……刘芳根本负担不起。”
常翊再次沉默，足有十多秒没有说话。
苏子枫也没有理会，自顾自想着。
其实这个案子有两个关键点，一个是朱萝，一个是李雪。
从表面上来看，这个李雪和朱萝有仇怨，是嫌疑最大的人，但李雪家境不错，成绩也不差，又有老师的青睐，她没有必要报复朱萝。
如果说是两人争吵，李雪失手推下朱萝，那就更加不可能了。
一来朱萝不喜与人争辩。
二来是李雪虽然骄纵，却喜欢在背地里耍阴招。
比如这个“偷手机”事件，她昨晚回去之后就让常翊调出了学校里的监控，结果在意料之中——除了李雪，她也想不出会有第二个人诬陷朱萝。
陆洋即使是知道其中有猫腻，但既然已经在朱萝的包里搜查出了“赃物”，再加上平日里收到的李雪父母给的“好处”，也是绝不会再深究的了。
因而，与其说是李雪恨朱萝，倒不如说是朱萝恨李雪更多一点。这样一来，李雪就更不像是嫌疑人了。
至于苏子枫笃定他们去过俨州，自然也不是因为那几张没有用过的优惠券，而是因为朱萝房间里被藏在书柜角落里被撕毁的俨州乐园的海报，和一本被涂抹得面目全非的春节期间限定发行的特别宣传册。
俨州是安全区，因而俨州乐园依旧生意火热，而那本宣传册是只在园区内分发的，如果没有亲自到过俨州乐园是不可能得到的。
所以朱萝一定去过俨州乐园，只不过被撕毁的海报却暗示着她梦寐以求的地方并没有给她留下美好的回忆，相反，可能是极为糟糕的回忆。
“唔，我查到了，还真的如你所说，他们在年初四的时候去了俨州，逗留了三天。”常翊盯着电脑屏幕上刚刚查出来的结果，叹道。
苏子枫了然，却在这个时候若有所思地脚步一顿，拿出了手机，随即又想起她今天去李雪家里的时候见到的女孩，眸光暗沉，抬步快走，道：
“我想我大概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我要那几天朱萝的详细行踪，记住，要尽可能地详细。再帮我查一个人，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