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淡风轻 岁月安好:林徽因散文精选集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3章 致胡适[1](2)

适之先生:

志摩刚刚离开我们,遗集事尚觉毫无头绪,为他的文件就有了些纠纷,真是不幸到万分,令人想着难过至极。

我觉得甚对不起您为我受了许多麻烦,又累了许多朋友也受了些许牵扰,更是不应该。

事情已经如此,现在只得听之。不过我求您相信我不是个多疑的人,这一桩事的蹊跷曲折,全在叔华一开头便不痛快——便说瞎话——所致。

我这方面的事情很简单:

(一)大半年前志摩和我谈到我们英国一段事,说到他的“康桥日记”仍存在,回硖石时可找出给我看。如果我肯要,他要给我(因为他知道我留有他当时的旧信,他觉得可收藏在一起)。

注:整三年前,他北来时,他向我诉说他订婚结婚经过,讲到小曼看到他的“雪池时代日记”不高兴极了,把它烧了的话,当时也说过。不过我尚存下我的“康桥日记”。

(二)志摩死后,我对您说了这段话——还当着好几个人说的——在欧美同学会,奚若思成从渭南回来那天。

(三)十一月廿八日星期六晨,由您处拿到一堆日记簿(有满的一本,有几行的数本,皆中文,有小曼的两本,一大一小。后交叔华由您负责取回的)有两本英文日记,即所谓Cambridge[2]日记者一本,乃从July[3]31,1921起。次本从Dec.2nd[4](同年)起始。至回国上者,又有一小本英文为志摩一九二五年在意大利写的。此外几包晨副[5]原稿,两包晨副零张杂纸,空本子小相片,两把扇面,零零星星纸片,住址本。

注:那天在您处仅留一小时,理诗刊稿子,无暇细看箱内零本,所以一起将箱带回细看,此箱内物是您放入的,我丝毫未动,我更知道此箱装的不是志摩平日原来的那些东西,而是在您将所有信件分人分类捡出后,单单将以上那些本子、纸包子聚成这一箱的。

(四)由您处取出日记箱后约三四日或四五日听到奚若说:公超在叔华处看到志摩的康桥日记,叔华预备约公超共同为志摩作传的。

注:据公超后来告我,叔华是在十一月廿六日开会(讨论悼志摩)的那一晚上约他去看日记的。

(五)追悼志摩的第二天(十二月七号)叔华来到我家向我要点志摩给我的信,由她编辑,成一种“志摩信札”之类的东西。我告诉她旧信全在天津,百分之九十为英文,怕一时拿不出来,拿出来也不能印,我告诉她我拿到有好几本日记,并请她看一遍大概是些什么,并告诉她,当时您有要交给大雨[6]的意思,我有点儿不赞成。您竟然将全堆“日记类的东西”都交我,我又embarrassed[7]却又不敢负您的那种trust[8]——您要我看一遍编个目录——所以我看东西绝对的impersonal[9]带上历史考据眼光。interesting only in[10]事实的辗进变化,忘却谁是谁。

最后我向她要公超所看到的志摩日记——我自然作为她不会说“没有”的可能说法,公超既已看到。(我说:听说你有志摩的康桥日记在你处,可否让我看看等等。她停了一停说可以。)

我问她:“你处有几本?两本么?”

她说两——本,声音拖慢,说后极不高兴。

我问:“两本是一对么?”未待答,“是否与这两本(指我处康桥日记两本)相同的封皮?”

她含糊应了些话,似乎说“是,不是,说不清”等,“似乎一本是——”现在我是绝对记不清这个答案(这句话待考)。因为当时问此话时,她的神色极不高兴,我大窘。

(六)我说要去她家取,她说她下午不在,我想同她回去,却未敢开口。

后约定星期三(十二月九号)遣人到她处去取。

(七)星期三九号晨十一时半,我自己去取,叔华不在家,留一信备给我的,信差带复我的。

此函您已看过,她说(原文):“昨归遍找志摩日记不得,后检自己当年日记,乃知志摩交我乃三本:两小,一大,小者即在君处箱内,阅完放入的。大的一本(满写的)未阅完,想来在字画箱内(因友人物多,加意保全),因三四年中四方奔走,家中书物皆堆叠成山,甚少机缘重为整理,日间得闲当细检一下,必可找出来阅。此两日内,人事烦扰,大约须此星期底才有空翻寻也。”

注:这一篇信内有几处瞎说不必再论,即是“阅完放入”“未阅完”两句亦有语病,既说志摩交她三本日记,何来“阅完放入”君处箱内?可见非志摩交出,乃从箱内取出阅,而“阅完放入”,而有一本(?)未阅完而未放入。

此箱偏偏又是当日志摩曾寄存她处的一个箱子,曾被她私开过的(此句话志摩曾亲语我。他自叔华老太太处取回箱时,亦大喊“我锁的,如何开了,这是我最要紧的文件箱,如何无锁,怪事”——又“太奇怪,许多东西不见了,missing[11]”,旁有思成、Lilian Tailor及我三人。)

(八)我留字,请她务必找出借我一读。说那是个不幸事的留痕,我欲一读,想她可以原谅我。

(九)我觉得事情有些周折,气得通宵没有睡着,可是,我猜她推到“星期底”必是要抄留一份底子,故或需要时间(她许怕我以后不还她那日记)。我未想到她不给我,更想不到以后收到半册,而这半册日记正巧断在刚要遇到我的前一两日。

(十)十二月十四日(星期一)

Half a book with 128 pages received(dated from Nov.17,1920 ended with sentence“it was badly planned.”)[12]叔华送到我家来,我不在家,她留了一个note[13],说怕我急,赶早送来的话。

(十一)事后知道里边有古(故)事,却也未胡猜,后奚若来说叔华跑到性仁家说她处有志摩日记(未说清几本)徽音要,她不想给(不愿意给)的话,又说小曼日记两本她拿去也不想还等等,大家都替我生气,觉得叔华这样,实在有些古怪。

(十二)我到底全盘说给公超听了(也说给您听了)。公超看了日记说,这本正是他那天(离十一月廿八日最近的那星期)看到了的,不过当时未注意底下是如何,是否只是半册未注意到,她告诉他是两本,而他看到的只是一本,但他告诉您(适之)“I refuse to be quoted”[14],底下事不必再讲了。

二十一年[15]元日

注释:

[1]此信写于1932年1月1日下午。

[2]Cambridge,即“康桥”,现译为剑桥。

[3]July,即“七月”。

[4]Dec.2nd,即“12月2日”。

[5]晨副,指当时的《北平晨报》副刊。

[6]大雨,指孙大雨。

[7]embarrassed,即“不好意思”。

[8]trust,即“信任”。

[9]impersonal,即“非个人化的”。

[10]interesting only in,即“兴趣只在”。

[11]missing,即“不见了”。

[12]本句为英文,译为“收到半本共128页,始自1920年11月17日,结尾一句是‘计划得很糟’”。

[13]note,即“便条”。

[14]I refuse to be quoted,即“我拒绝被引用”。

[15]此处为民国纪年,二十一年,即193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