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2 脆弱性及其与贫困的关系研究
传统的贫困应对是一种事后干预,20世纪90年代末以来,越来越多的研究开始关注贫困的事前状况——脆弱性(Vulnerability),并提出要对脆弱群体采取事前政策干预(Glewwe and Hall,1998;Chaudhurietal,2001)。一方面,脆弱性是造成贫困的深层次原因;另一方面,它也是贫困的一种表现。脆弱性分析以一种独特的视角提供了解决问题的新思路,在解决贫困问题中具有重要地位。
2.2.1 脆弱性的定义
脆弱性的研究仍然是一个相对较新的领域。脆弱性的一个早期的一般定义是Chambers(1989)赋予的,它“是指暴露于突发事件和压力,这是缺乏防备,意味着在没有破坏性损失时缺乏应对手段”。Pelanda(1998)提出了灾害形成的压力与释放模型,认为“脆弱性”是灾害形成的根源,灾害是社会脆弱性的体现。World Bank(2001)将脆弱性和贫困联系起来,认为脆弱性是个人或家庭面临某些风险的可能,并且由于遭遇风险而导致财富损失或生活质量下降到某一社会公认的水平之下的可能。Devereux(2001)定义的脆弱性与净资产的水平、权利和能力相关,而不是收入或消费的流量,他认为脆弱性把风险暴露带来的威胁和它的消极后果所产生的敏感性结合了起来。向下波动的收入一方面是相对可预测的,如季节性下降、就业机会或农业旱季;另一方面,波动也会作为不可预知的风险发生。Chaudhuri(2002)认为脆弱性是“在给定时间区域内落到贫困线下的概率”。Pritchett等(2000),Mansuri和Healy(2001)则将其定义为一个家庭在未来若干年内至少有一年会陷入贫困的概率。Coudouel和Hentschel(2000)将脆弱性被定义为收入、消费甚至与健康风险和社会有关的风险对福利的影响。而Chaudhuri和Shubham等(2002)则将家庭在T时的贫困脆弱性定位在为“T+1”时陷入贫困的概率。Kühl和Jesper(2003)将其定义为一个家庭因遭受一个重大的冲击而导致其福利水平降低到贫困线以下的可能性。
2.2.2 脆弱性的度量
在很大一部分发展中国家观察到的贫困是短暂的,常规措施无法捕获这种短期贫困(Dercon,2006),但脆弱性可以度量。因此,有必要通过随机模型来度量脆弱性,并了解跟踪其原因和影响以及评估与监督政策的有效性。主要的贫困脆弱性度量方法有6种,其中风险暴露脆弱性(VER)、低期望效用脆弱性(VEU)和预期贫困脆弱性(VEP)的方法提出较早,是传统的贫困脆弱性度量方法。近年来,学术界对贫困脆弱性的度量进行了深入研究,又相继出现了Calvo,Dercon的贫困脆弱性度量模型,可感知的下行风险脆弱性度量(Perceived Vulnerability to Downside Risk)和反向VEP测度法。
(1)风险暴露脆弱性(Vulnerability as Uninsured Exposure to Risk,VER)
风险暴露脆弱性(Tesliuc and Lindert,2002)表示家庭未来遭受风险并使得福利遭受损失的大小,用福利水平对风险冲击的敏感程度来表示脆弱性,是一种事后的度量。风险冲击导致的收入变化越大,消费对收入风险的脆弱性越高。它对福利变化的估计由式(2-1)获得:

其中,Δlncitv被定义为一个家庭i(同位置v)在t和t-1期消费的变化,Stv代表系统冲击(总冲击),Sitv代表异质性冲击。Dv是一个虚拟的位置,Xitv是一系列家庭特征,Δεitv是家庭特有的误差项。模型分别用一般社区或村庄的收入增长率和家庭收入的增长率代表所有协同风险和风险的综合效应,替换式(2-1)前两项(Dercon and Krishnan,2003)。该模型还适于考虑不同群体中不同的冲击影响。家庭收入的增长率可以进一步分为积极和消极的收入变化两项度量,因为这两个效果都是不对称的。参数估计越高,收入和消费之间的协方差变化越强,因此消费对收入风险的脆弱性越大。但也有证据表明,社会平均收入的增长速度对家庭消费的增长速度很重要,这可以解释社区内发生的一些风险共担的战略。
(2)低期望效用脆弱性(Vulnerability as Low Expected Utility,VEU)
低期望效用概念仔细研究了家庭消费的方差,并把它解释为家庭的脆弱性。方差越大,家庭的脆弱性越高。这种方法最早由Glewweh和Hall(1998),Dercon(1999),以及Coudouel和Hentschel(2000)应用于实证,他们认为那些过去经历了较大收入或消费变化的家庭是脆弱的。Ligon和Schechter(2002,2003)正式提出了低期望效用脆弱性(VEU)的概念,把期望效用引入了脆弱性度量的核心,定义一个家庭i的脆弱性(Vi)为给定的均衡消费的效用U(Zi)和家庭实际消费的期望效用EUi(Ci)之差。给定的均衡消费的效用水平类似于贫困线,一个高于它的家庭i是不脆弱的:

通过假定Ui为一种弱凹的严格递增函数(Hoddinott and Quisumbing,2003),低期望效用脆弱性解释了风险偏好,适用于量化风险冲击造成的福利损失。该概念的另一大特点是脆弱性可以被分解以下几个组成部分:

其中,E(ci|xt)等于给定了协变量xt时消费的期望值。
(3)预期贫困脆弱性(Vulnerability as Expected Poverty,VEP)
预期的贫困脆弱性(Chaudhuri et al.,2002;Christiansen and Subbarao,2001;Pritchett et al.,2000)以家庭在t+1期的消费Ci,t+1低于贫困线Z的概率度量它的脆弱程度:

这一概念虽然是前瞻性的脆弱性度量,但实际上它没有考虑家庭消费的折现率。另外,预期的贫困脆弱性没有对风险敏感性作出解释,有相同预期结果的家庭就会被认为有相同程度的脆弱性。然而,不确定性可能会对福利产生消极影响,因此,未来会面临不同可能结果的家庭比确定会收到预期结果的家庭更加脆弱。生活有50%的概率略低于贫困线的居民与生活有50%的概率严重低于贫困线的居民具有相同的脆弱性。
这些问题可以采用FGT措施很好地解决:

其中,α是相关联于基准和福利措施之间差距的福利权重。
图2-1描绘了VEP度量的基本思路,它假设当前消费和未来消费之间的关系是随机的,说明了取决于家庭特征和风险事件的预期消费水平,以及取决于平均水平附近的可能的未来消费水平分布及其相对于贫困线的位置。那些消费水平变化较大的家庭更容易受到冲击(Hoddinott and Quisumbing,2003),例如,尽管家庭4的预期消费水平高于贫困线,但它在t+1期变贫困的概率很高。该模型还考虑了长期贫困和短暂贫困之间的区别,短期贫困可能主要是由于受到风险冲击,如家庭3,而长期贫困则还因为缺乏创收机会,如家庭1或家庭2,这对政策的设计和定位是相当重要的(Jalan and Ravallion,2000)。在理想情况下,该模型需要基于一系列面板数据,度量家庭随着时间推移的消费变化。

图2-1 VEP度量的基本思路
(4)Calvo-Dercon 的贫困脆弱性度量模型
在上述方法的基础上,Calvo和Dercon提出了一种新的贫困脆弱性度量模型,并对其进行了不断的改进。Calvo和Dercon(2003)建立了一个单一维度的贫困脆弱性度量模型(Vulnerability to Unidimensional Poverty,VUP)。在VUP模型中,脆弱性是未来不同状态下具体贫困指标均值的概率加权。贫困脆弱性程度由式(2-6)得出:

其中,VUPi是指农户i的贫困脆弱性,yi是指农户在某一维度的福利值,z是指贫困线,α越接近于1,风险规避的倾向就越小。
Calvo和Dercon(2005)对这一模型进行了改进:

其中,Ni反映未来可能的情景数,Phi表示情景h发生的概率。在此基础上,Calvo指出,仅用收入、消费指标等这些常用的维度度量贫困脆弱性是不够的,于2008年提出了多维度贫困脆弱性度量模型(Vulnerability to Multidimensional Poverty,VMP):

其中,VMPi是指农户i的贫困脆弱性,J为衡量贫困状况的维数(即福利指标数)。yij是指农户i在维度j上的福利值,Zj是指维度j的贫困线,γj是赋予各个维度的权重。参数α,ρ是任意两个维度之间的交叉导数,代表两个维度之间是替代关系还是补充关系,若ρ>α,则为替代关系;若ρ<α,则为补充关系。
(5)可感知的下行风险脆弱性度量(Perceived Vulnerability to Downside Risk)
Pavel(2009)选择家庭当前的福利水平代替贫困线等预先确定的临界值作为参考点,提出了可感知的下行风险脆弱性的度量方法。它赋予了家庭i所可能经历的每种状态h一个贫困指数dhi,dhi为0意味着不贫困,1是最大的贫困程度。以每一种情景可能发生的概率作为权重,家庭i的贫困脆弱性可表示为:

其中,α是度量风险态度的参数,α>1代表风险厌恶,0<α<1代表风险偏好,α=1代表风险中性。Pavel基于这一方法对越南和泰国农村家庭样本数据进行了实证分析,结果表明,使用事前的风险信息度量脆弱性是可行的,该方法为家庭可感知的脆弱性研究提供了新的视角,当前更值得进一步关注的是风险的量化、发生的概率和严重性问题,而不是那些基于可得数据的简单量化方法。
(6)反向VEP测度法
特别地,邹薇和郑浩(2014)提出了一种反向VEP的贫困脆弱性测度方法,以个人或家庭在将来维持某一返贫概率之上的最小福利水平测度家户脆弱性,记为Cvar(即基于消费的风险脆弱性,Vulnerability at Risk based on Consumption),表达式如下:

其中Cvaritv为家庭i在t期水平为v的脆弱性,Ci,t+1是家庭i在t+1期的消费水平,v表示衰退概率或返贫概率。这里脆弱性指标的含义是,当衰退概率或者返贫的概率为v水平时,家庭i可能达到的福利水平。Cvaritv的值越大,说明经历风险冲击后家庭留存的福利越大,贫困脆弱性越高。
(7)对脆弱性度量方法的比较和评价
①传统贫困脆弱性度量方法的比较
VER 在平滑消费和文献支撑方面有很大的优势,但是它只专注于接触到负面冲击,而忽略了事后的福利水平。由于以下原因它并没有深化脆弱性的概念:首先,它在概念上没有前瞻性;其次,风险暴露脆弱性的概念意味着重要的不是水平问题,而是消费的改变,尽管当前的消费水平已经有所提高;再次,不良异质冲击和协同冲击的可能性作为脆弱性概念的一个重要成分却并没有被涉及;最后,居民的风险偏好也未予说明。
VEU 的一大优势是突出了居民风险偏好的重要性。它在原则上考虑了脆弱性概念的所有关键成分,包括可能性的冲击对福利的作用和严重性。然而,风险敏感性的优势来自使可能的积极成果弥补可能的消极后果引起的脆弱性提高。此外,负面冲击的权重甚至没有超过意外收获;一个在未来可能面临严重贫困的家庭也可能被贴上“不脆弱”的标签,这种性质是不可取的。与此相关,这种方法以当前的消费为基准,表明非常富有和非常贫困的家庭如果面临同样的风险并有相同的风险态度,也同样脆弱。
除此之外,作为一个前瞻性概念,低期望效用脆弱性的实证应用并不是前瞻性的。通过使用过去的消费或者收入的变化,它含蓄并严格地假定这一变化是固定的,在未来也不会随着时间而改变。最后,脆弱性并不等价于消费等福利指标均值的方差。如果关于过去变量的信息很少,我们也许会低估一个家庭实际面临的风险。对于两个面临同样风险的家庭,如果一个家庭在过去经历了较少的负面冲击,在这种模型下它表现出的脆弱性就可能小于另一个家庭。另外,就像所有其他模型,VEU没有明确区分家庭的风险敞口和回应的能力——它仅占风险的净效应。
基于FGT指数的VEP模型也是不完善的。α设定为0时,它会转移风险以降低总体脆弱性。如果设置α=2,则这个问题是可以避免的,但这是被批评的,因为它同时隐含着增加绝对风险厌恶的假设(人们在变富有之后会更加厌恶风险,违背了经验证据)(Ligon and Schechter,2003)。
相对而言,VER没有概率分配,只是对脆弱性的高低作出判断,并不估计总的脆弱性。但是,它刻画的是家庭对已发生风险的应对能力,可以测量观察到的冲击是否会导致社会福利的损失,在本质上属于事后型的测度。而VEP模型和VEU模型都使用一个贫困线标准,并指定家庭跌破此标准的概率,直接估计总的脆弱性。他们把风险和风险的福利结果结合起来,用未来的期望福利来度量脆弱性,但在家庭效用函数未知、已有的数据维度又不足以刻画家庭偏好及消费变动性的条件下,VEU的实际应用受到很大的限制。Ligon和Schechter(2004)进行了在不同假设条件下的脆弱性指标性能试验,研究表明,在平稳性条件完善同时不考虑测量误差时,VEP估计效果最好;如果考虑误差存在,则VEU是可取的;如果同时考虑非平稳条件和测量误差,则所有模型都表现不佳。
②对新贫困脆弱性度量模型的评价
VMP 模型建立了一个清晰的阈值,给出了每一种相关状态的概率和贫困程度,并考虑了风险规避。然而,和其他脆弱性概念类似,实证应用并不是前瞻性的,所基于的过去变量和未来风险相关联的假设也是值得怀疑的。例如,Calvo(2008)估算了过去五期的消费,并解释相关误差项是来源于随机分布的异质冲击。他假设未来只有这五种事件可能发生,并且概率相等,这种过度简化是不恰当的。
由于家庭会以自己的现状作为参考点评估未来的福利水平,可感知的下行风险脆弱性度量以家庭当先的福利水平取代贫困线作为参考点是有效的。但是这种仅反映下行风险脆弱性方法的缺点也很明显:首先,该方法没有赋予那些已经陷入贫困的家庭更大的权重,导致那些财富与股票市场波动密切相关的富人也会被认为是脆弱的;其次,该方法没有反映那些虽然福利水平有所提高但仍低于贫困线的情况,以至于那些长期贫困但生活水平略微提高了的家庭就会被认为是不脆弱的。
反向VEP测度法的优势在于,在统一的返贫概率v的基础上,以每个个体的“贫困线”水平Zit作为脆弱性指标,通过研究每个家庭预期的福利或者消费水平的不同反映其贫困脆弱性,并据此揭示“返贫”的原因,制定出有针对性的扶贫政策。
2.2.3 脆弱性和贫困
脆弱性分析指出了“当今非贫困并不意味着明天不穷”。脆弱的程度取决于冲击进一步推动家庭在未来低于一个预定福利水平的可能性(Holtzmann et al.,2002)。这可以表示在消费方面,虽然脆弱性的定义也涉及其他福利指标(Hoddinott,Quisumbing,2003)。然而迄今为止,脆弱性的含义在学术界仍然没能达成共识。但是从社会的角度或自然界的角度出发,无论是研究个体还是群体,脆弱性的内涵都应该包括以下三部分:第一,整体、群体、个体具有自身的不稳定性,会有所变化;第二,外界的冲击会使得这个群体容易波动;第三,外界的因素冲击这个群体、个体之后,会造成一定的负面影响。在我国,韩峥(2004)、陈传波(2005)、Zhang和Wan(2006)、陈成文等(2007)讨论了脆弱性的概念,认为我国低收入群体的脆弱性极大。赵威(2011)分析了岷江上游藏区的农户脆弱性并进行了测度。邰秀军(2011)等研究了中国农户贫困脆弱性的测度方法。
贫困脆弱性是指个人、家庭和社区在面临不断变化的外部环境不安全性和敏感性,以及在不利变化中应对风险冲击的能力。关于脆弱性与贫困的关系,伦敦大学生命周期研究小组的Moran,Caroline等教授就认为,贫困和脆弱性之间的区别在于“贫困”是一个静态的概念,而脆弱性度量的是一个动态的状态。脆弱性框架关注的研究重点是穷人抵抗风险和损害的资产能力。世界银行在20世纪90年代的研究中发现,80%以上的穷人并不是“总是穷”,而是“有时穷”,原因是当各种灾害袭来的时候,他们没有抵挡的能力,无法抵挡造成的损失,进而导致他们陷入贫困或者重新返回贫困。张国培(2011)研究了西南民族地区农户贫困脆弱性的影响因素。由此可见,脆弱性与贫困之间的区别非常明显,脆弱性强调的是未来的风险,是一个前瞻性的概念,因而在事前是无法观察到的,但却可以在事前估计出一个家庭或个人在未来因为各种风险而陷入贫困或无法脱离贫困的概率,即预测家庭或个人的贫困脆弱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