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从游戏到战争

兵棋推演是最直观、最形象、运用最普遍的推演形态，在近现代人类战争史上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顾名思义，“兵棋”推演重点在于“兵”，主要用于战争和军事目的。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的德俄战役，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德国的闪电战，都与兵棋推演所揭示的战略战术创新有重要关系。早期，兵棋推演主要集中在涉及武装冲突、战争形态等以军事目的为主的战斗和战役层面的研究、训练活动。后来，兵棋推演在革新战争形态、引领军事革命上发挥了重要作用。可以说，兵棋推演在理念、规则、运行、操作等层面已经相对成熟稳定，是全球主要大国军事运筹手段中的必备工具之一。

国内外对于兵棋推演发展历史的研究已经非常充分。例如，托马斯·艾伦等人所著的《战争与游戏》一书，集合了一系列关于战争游戏和推演历史、方法及实践经验的文献。^[2]尤其是其中《推演的演进：从棋盘到海军作战室》一类的文献将西方是如何从战争游戏文化发展到象棋一类的娱乐游戏，进而在德国出现了“战争游戏”（Kriegsspiel），继而在两次世界大战中广泛运用，最终在美国得到长足发展的这一段历史讲得很清楚。彼得·波拉的《推演的艺术：专家和业余爱好者指南》对此研究得更为细致，用了100页的篇幅介绍了推演的发展演变，其中整整60页的第一章介绍了推演的完整历史，以及美、英、德、俄、日等主要国家的兵棋推演发展历程。可以说，这些成果已经将推演的源流和发展阐述得尽可能详尽。由于兵棋推演并不是本书的研究重点，因此仅综合相关文献述其概要，关键在于帮助读者了解推演演进的历程，厘清各流派、各阶段的发展演变。

从棋类游戏向战争游戏演进的一个重要标志是中世纪出现的“国王游戏”。17世纪中叶，在民族国家兴起、王权取代神权开始主掌欧洲国家的同时，就出现了运用兵棋来研究战争的现象。当时在德国出现了名为“Koenigspiel”意为“国王之游戏”的兵棋。同一时期出现了很多种类似的兵棋游戏，也被统称为“战争象棋”或“军事象棋”。相对于此前的棋盘游戏，这些兵棋游戏的棋盘更大、角色更多，规则也相对更复杂。总体而言，这个时期的兵棋游戏与现代意义上的推演还相去甚远，倒是与军事和娱乐应用的兵棋活动关系更为紧密，对此本书并不详谈。这种兵棋游戏的产生在一定程度上源于西方将战争视作游戏的文化特质。对于中西方文化中战争观的差异与推演衍生之间的关系将在第六章“中国推演”中展开讨论。

现代意义上的兵棋推演起源于欧洲。一般认为，在1811年至1824年间，普鲁士的宫廷战争顾问冯·莱斯维茨父子发明了现代兵棋，也就是用地图、棋子、骰子以及规则表来模拟军队在战场上的行动和交战进程，称为“战争游戏”（Kriegsspiel）。到1871年，在普法战争中，普鲁士元帅、著名战略家、军事家赫尔穆特·卡尔·贝恩哈特·冯·毛奇（又称“老毛奇”）推动在军队参谋系统中运用兵棋推演方法制订和完善作战方案。推演正式进入军事实战领域，并开始在西方各国推广。这场战争后，包括推演在内的新军事实践风靡欧洲，也成为20世纪军事变革的关键推动因素之一。当时确定下来的兵棋形态事实上一直延续至今。例如，时至今日的兵棋推演都沿用六边形表格状的棋盘，棋盘的比例为1:8000，棋盘上的1厘米现在相当于现实中的80米。然而，当时的兵棋推演过于繁复，是一种“严格式兵棋”。

随着作战武器、装备和建制的逐步多样化，“严格式兵棋”实践遭遇了诸多阻碍。在这种情况下，1876年，普鲁士陆军上校冯·凡尔第简化了“严格式兵棋”，创造了随意性较强的图上作业方式，把裁决依靠规则改为依靠裁判员的判断，取消了手册上的规则、计算表和对数表等，将兵棋推演演进为“自由式兵棋”。这种方法一直沿用至今，也就是纸上或是沙盘兵推。这也是早期推演发展的两大路径之一，即在六边形棋盘上的兵棋推演和在模拟仿真地形图上的沙盘推演。当然，兵棋推演与沙盘推演的名称、用法已经没有严格式兵棋和自由式兵棋那样泾渭分明，很多情况下存在混用的现象。这种在地形图上的推演，即沙盘推演，在军事领域应用最广。大量的影视作品中都有利用沙盘指挥作战的情节。这方面仅举一个美军运用沙盘推演改进军事运筹策略的例子。1979年秋，美国军方实施了一项名为“精巧矿石”（Nifty Nugget）的纸上兵棋推演作业，以测试美军的快速部署能力。这项纸上兵推作业暴露了美国各军种运输单位之间的统合问题。当时空军的“军事空运司令部”、海军的“军事海运司令部”以及陆军的“军事交通管理司令部”三者之间缺乏统一指挥协调。由于这项纸上兵推作业暴露的美军运补问题，美军参谋长联席会议（简称“参联会”）于1979年成立“联合兵力部署局”，其目的就在于协调各军种间的作战计划，同时建立所有可供执行联合兵力部署的设施资料库。^[3]目前较为著名的兵棋推演有美国海军的“全球兵棋”系列推演、空军的“全球打击”系列推演、陆军的“后天的陆军”年度推演。

对兵棋的研究很大程度上是“军迷”的乐趣所在，因此形成了兵棋推演的一支流派。最早的经典著作是1980年出版的美国兵棋界大佬詹姆斯·邓尼根所著的《完全推演手册：如何进行、设计和找到他们》。该书是了解兵棋及其原理的入门必读之书。邓尼根认为：“推演是实现率先展望未来的一种尝试，这建立在更好地理解过去的基础上。推演通过对历史的深入理解，尝试推断未来。推演是‘游戏’（博弈）、历史和科学的组合，是纸质的时间机器。如果以前从未见过兵棋，最简单的方法是把它想象为象棋，但它有着比象棋更为复杂的棋盘、棋子和移动规则。”^[4]1990年出版的《推演的艺术：专家和业余爱好者指南》更具有专业性。作者彼得·波拉是美国著名作战模拟和兵棋界的权威，是美国海军分析中心（CNA）的专家，由于参与了许多美国海军兵棋的设计、运用，其作品也更具专业性。书中对兵棋概念的解释被视为最权威的定义。该书阐述了兵棋的概念、历史、原理、设计、要素，介绍了二战中及战后兵棋推演的发展历史，对兵棋推演、演习、分析等方法在研究问题中的作用及相互特点进行了有价值的辨析。波拉将推演分为三大流派：一是娱乐游戏，二是政治–军事推演，三是全维度的全球推演。最重要的是，彼得·波拉在书中提出将“wargame”连写来表示兵棋的专业术语，解决了兵棋概念混乱的问题。这一举动对后来推演的专业化发展起到一定的作用。“如果说这本书有一个中心主旨的话，那就是我坚信必须将‘war game’发展为‘wargame’的极大必要性，以及必须将推演活动的实用性和娱乐性精妙地整合在一起，从而既容易理解又能实现既定目标的极大必要性。”^[5]毫无疑问，波拉所说的推演，尤其是将娱乐性与专业性精妙融合的思路，是指兵棋推演流派，特别是进行商业化运行的兵棋推演，简单来说，就是基于战争和军事情景的、可以卖钱的兵棋推演。这与进行战略研究、支撑战略决策的推演，实际上是两回事。

此后还有一些文献陆续出版，如2016年出版的《控制区：兵棋推演观点》介绍了在娱乐、教育和军事规划方面的兵棋推演。^[6]这些文献的主体内容实际上都集中在兵棋推演上，也就是立足于网格状六边形棋盘、依靠规则和打分开展的推演。国内一些兵棋推演专家也主要参考这一流派，尤其是对游戏开发公司进行指导后，形成了一些半娱乐的兵棋游戏，吸引了不少拥趸。一些新兴的技术型咨询服务企业，也尝试推动兵棋推演在其他社会决策服务方面的应用。但由于兵棋推演流派具有相对严重的局限性，大部分在这方面的尝试很难用于现实社会和政治运行的实践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