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暗泽

无尽的黑暗，有水滴的声音。这附近没有河流，只有几棵树和一条穿越石缝的细小微弱的流水。水滴的声音非常清晰，它是召唤鬼魅的钟声……不，它不是。远处有一群不知色彩的鸟惊飞，它们在树的上方不停地旋转却不发出任何声响。

月亮似乎被蒙上了一层纱而变得隐隐约约，似与无尽黑暗的天空融合，又或似是被动吞噬。整体看来，月亮好像天空的充满脓血的疮疤。

有一块暗泽在发着死亡的光，而且鳞波涌涌，水面上有蛇在游动，它轻盈而自由。暗泽周围有一层又一层的灌木丛，灌木丛似是人间有情的东西，每一根灌木都和其它的灌木缠绵在一起，它们的情是博大的——在初春料峭的时节，它们团结在一起。没有语言，但是有真挚的行动……这是值得人类学习的。在死寂无声的暗泽旁边，生命在萌动。

青虫在树枝上等待新芽的生长，它们早已把牙齿准备好；蜈蚣喝足了水，正从暗泽边返回树丛；隐藏在石头后面的毒蝎把自己的尾钩高高扬起并张开两螯肢，它保持这一动作并且把那一对拥有许多分支的牙齿伸出来随时准备出击；暗泽的浅水处蹲伏着圆馒头一般形状的青色蟾蜍，它的下颌不时地鼓动，眼睛却如同死亡的蝌蚪一样安定。

黄鼠狼从灌木丛中窜出来，飞快地爬到了树上。

新春的风包含着冬天的冷向大地席卷而来。突然，一条鲶鱼从水中跳了出来，水声在旷远的天空无限地传播。天空中零落的星星在听地上的一切并且闪着泪花。

淤泥里新生的芦苇泛着青白色。风尘女子若是见了定会泛起愁思，虽然现在不是旧社会，但是“风尘女子”却仍然存在而且受到更多的痛苦。纯洁的水沿着芦苇新生的青白色茎一滴又一滴地流向地面然后消失不见。

生活中的暗泽没有固定的位置，它存在于任何反映着死亡的光的地方。

暗泽的正西方，不知多远处，有户人家，那户人家傍山而居，正当初春，一切都是最宁静的时候。

隐隐的月光穿过窗户，钻过蓝色窗帘的缝隙照在她身上。她仰躺在床上，月亮照到了她的右眼——像那暗泽一样鳞波涌涌的眼睛是她无奈的心灵的窗户。一会儿，她伸手打开台灯。只见她——微丰的玉体像是冷峻的月光，紫色的棉质睡衣并不十分整齐。她睡眼惺忪，面容慵懒。这人摇摇晃晃到了窗户前拉开了窗帘，纤纤玉手在窗玻璃上探了探——推开了窗户。一阵凉风从山的阴影处吹来，吹散了她的头发。她伸手拢了拢。

……

她关上卧室的窗户并且打开了空调。

走出卧室，她推开卫生间的门。

小窗户上趴着壁虎。透过窗户她看到了一片暗泽，平静的暗泽反映着些许亮光，像是死鱼的眼睛。正当是山区旅游的淡季，附近的店铺都闭门歇业，只能看到星星点点的灯火。

花洒中的热水散出水雾，不多时就把窗户蒙蔽了。

楼下，她妈妈已经把行李准备好，她走上楼，发现女儿卧室的灯亮着却不见人。回过头，卫生间的灯亮着，她敲门进去。

女儿永远是自己的女儿，她永远是自己最疼爱的孩子。而今，女儿当远离，一切都要依靠自己，为母的只有一再嘱咐。

“到了外地要学会整理自己的东西，学着干净。”

“注意自己身体状况，到时候别乱吃东西，少吃凉的”

“注意保护自己，现在的人……都不好说。”

这一去，她便踏入了无边的暗泽，一切的蛇蝎毒虫都在阴影角落里等候。

她和女儿一同到了卧室。那里十分阴凉，空调仍在工作。

楼下，她爸爸把银行卡等财物准备妥当。

那无边的暗泽需要这种“通行证”，任何人缺少了它都会陷入那暗泽中并且时刻有受到来自蛇蝎毒虫危害的可能性。

隐隐的月光打开了天的心扉，可是它无法打开一个年轻女孩的心。

从太阳初升的那一刻起她就要开启穿越暗泽的旅程。

那里有无尽的未知危险，但是却也有无尽的美。

她走出门。为人子女的第一次远离家乡……心中会想些什么呢？或许什么都不想，因为一切都是未知数；或许有无限种思绪，因为一切都是未知数。熟悉的凉风、熟悉的事物、熟悉的蝉鸣与蛙鸣……都变得不再熟悉。再次回来之时，山里的生命将不会认识她。她会变，她会变成一个新人，拥有一个新的心性。

暗泽旁边的树在生长，新叶即将出世。微风拂过，树枝在摇着头并发出“叹息声”——唰～

门口停着一辆车，行李已经放进了后备箱。客厅的钟刚过凌晨四点。两位长辈和她说了几句话就回去了。

车一路向东，经过了暗泽。暗泽看到了，它看到了那个孩子的心，那是有无边的执念的深渊。

冷风通过车窗吹进了她的眼睛里。

……

忽然，她惊醒了。她看到月光从窗户照进来。她仔细听着，深夜没有一点声音，只有不知哪个同学在说着梦话。

2021.03.13

周星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