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舍得吗?
冯嫣有些迟疑。
她望着魏行贞的那双眼睛,忽然想起来,那天从太尉家离开时,他好像也说了类似的话。
——不必喊我魏大人,一样唤我名字就好。
这么执着吗。
“行……贞。”冯嫣低低地唤了一声。
魏行贞心满意足地退坐回原处。
两人相对而坐,冯嫣望着他,“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了吗?”
“什么为什么。”
“你为什么没准备好……你要准备什么?”
“因为阿嫣现在心里有别人,”魏行贞答得直白,“我不想勉强。”
冯嫣怔了一下,“……我没有!你不要没事给自己乱找帽子戴。”
“那你昨晚在兰亭喝什么酒?”
“我……”冯嫣一时语塞,“……我不过是,突然想尝尝红垆缥醪的味道。”
“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冯嫣皱起了眉,“……魏行贞,你是不是没摆正自己的位置?”
“恰恰相反,”魏行贞正色道,“正是因为摆正了,才不想勉强。”
“既然如此,那明日你我就去和离,我也不用你勉强——”
“阿嫣舍得我吗?”魏行贞轻声打断道。
“……呵。”
冯嫣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了别处。
舍得吗?
“神都如此繁华,”魏行贞平心静气,“还有许多地方阿嫣都没有去过,即便是和离,不如也再等等。”
片刻的沉吟过后,冯嫣的眼睛又恢复了先前的淡漠,她一言不发地站起身,往外走去。
“你要去哪里?”身后魏行贞问道。
冯嫣拍拍衣袖。
“饿了,去吃饭。”
……
这天上午,魏行贞照例在早膳后出门去官署。
冯嫣独自返回屋中,不一会儿便再次觉得有些昏沉,她在卧榻上一直躺到临近正午,才觉得昨夜的酒真正醒了。
于是冯嫣起身,像往常一样坐在屋中读书。
只是没翻两页,她便觉得心中气结,读不下去。
——“我还没准备好。”
——“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正是因为摆正了,才不想勉强。”
——“……阿嫣舍得我吗?”
想到这最后一句,冯嫣捏着书页的指尖不觉用力,只听得一声细响——纸沿竟是直接被她搓破了。
她看了看被自己捏至残损的书页,很快将书册合上,放去了一旁。
今日……不适合读书。
冯嫣起身换了鞋袜,正打算去院子里走走,不过才一出小楼,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阿姐!”冯小七远远地挥手。
冯嫣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小七跑近,笑道,“陛下为了悼念老太尉,让国子监的师傅们今日下午放半天假,好腾出时间去太尉府凭吊。我提早下了学,就来看看你!”
“就你一个人?”
“本来五哥也想来的,但平妖署那边这几天好像有什么大动作,所以他一早就归队了。”
冯嫣颦眉,忽然想起昨晚魏行贞被喊回宣政殿的事。
当时浮光说大理寺那边在明堂地宫案上有了一些进展,也不知道所为平妖署的大动作,和这件事是不是有关……
冯小七接过冯嫣手里的花锄,“阿姐这是要去哪儿?”
“去旁边园子里走走,看看这附近还有没有合适的位置,适合挖个池塘……”冯嫣看向妹妹,“小七想来看看吗?”
“嗯!”
散步的时候,冯小七感慨地看着这里的院子,虽然这里与姐姐在冯家的小院全然不同,然而风格却是完全一致的——冯嫣才搬来这里几天……这个效率也太高了。
“阿姐这么大的花园,这两天也要加强安防才是。”
“嗯?怎么了?”
提起这茬,冯小七就忍不住乐,“阿姐上午一直待在家里,所以不知道吧……昨晚镇国公以桃花花瓣作花裀的事今天一早就传开了,现下许多人家的公子小姐都在收集花瓣。可这会儿除了洛水边的永林,哪儿还有盛开的桃花啊,
“结果竟有人为了得赏钱铤而走险,今天上午偷偷去陛下的永林窃花!”
“胆子这么大么?”
“是啊,重金之下必有勇夫。窃花贼被桃花卫当场逮了个正着,不过听说陛下没有重罚他,只是打发那人去广德寺扫台阶了。”冯小七笑道,“我来时顺路去打听了一圈,这会儿不止是桃花花瓣买出了价,白兰、木槿、牵牛、荷花……市面上全都有人在收。”
冯嫣笑了一声,“这位国公爷……也不是第一次引起这样的动静了。”
冯小七好奇起来,“他还做过什么?”
“这就……说来话长了。”
两人在层层叠叠的树荫下行走,烈日变成星星点点的微光洒在他们身上。
“天抚十二年,他偶得了几株玛瑙石榴。”冯嫣轻声道,“五月围猎的时候,正逢石榴花盛开,他怕别人看不到自家的石榴花开得有多好,便将花枝移植到木槛中,底下再添上几个轮子。
“人家出行,身后跟着自家的猎犬鹰鹫,他则牵着一辆放着花的小木车,呼作‘移春槛’;
“结果没过多久,长安一带的木匠便开始彻夜赶工——因为家家户户都想打一副‘移春槛’,等来年春日的时候斗花。”
“等到天抚十三年春,他又迷上斗鸡,拉着三五好友立了斗鸡社,于是当年京城一只雄鸡的价格能卖到上百钱;
“次年春,他又拉上好友去山中踏青,众人在竹林中静坐,约定旋落的竹叶落在了谁的杯盏里,谁便要饮酒赋诗——”
“啊,”冯小七突然反应过来,“为了看魏大人步行而专门割断了马匹缰绳是不是也是那次?”
“对,”冯嫣点头,“时人称之为‘飞英会’。”
冯小七终于明白过来。
“那这么说来,我也早听过这位国公爷的大名了……奇人啊。”
……
大理寺的一处议事厅内,纪然突然颦眉看向了魏行贞。
“魏大人?”
魏行贞拿起杯盏饮一口茶,“怎么了?”
“我们刚才说到哪里了?”
魏行贞放下了茶盏。
“……你们从审讯中得知,上次在淳和坊抓到的四人均是几年前逃荒至洛阳的流浪人,这几年来一直受城中商户沈千及其手下‘无为馆’的救助。”
纪然微微后仰,两手抱怀,审视着魏行贞的言行。
从今早进大理寺开始,魏行贞便是一脸的漫不经心——不过,他今日看起来似乎心情不错,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开心事,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时不时会浮起一个浅浅的微笑。
“看不出来,原来魏大人在听啊。”
魏行贞一脸冷漠。
“纪大人主持例会,不好好和你的下属讨论案情,怎么反倒来盯我有没有认真听你讲话。”
“魏大人此言差矣,”纪然也板着脸,“这次皇上既然钦点了你督查此案进展,那我就要保证,魏大人获知的消息,时时与我们保持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