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斗法，这我还是第一次见，听老谷头儿解说之后，我恨不能去买桶爆米花，太刺激了，以前在笔记小说里看到的东西，这次能亲眼看见，我恨不能找个相机录下来。

就在我要掏出手机录视频的时候，被老头儿捂住了：“别录，不合规矩。”

就在我想问什么规矩的时候，场内发生变化了。

那个叫三叔的老头儿这会儿也顾不上砸坏的东西了，开始四方作揖，一边抱着咔咔咯血的猴弟在叫场子：“不知道俺们得罪了那方的大爷，把俺的东西给砸了，这场子这么大，咱河南不碰河北，江东不乱江西，各走各路，要是不放活路，只能出来一起走两手了。”

我笑着说：“这人是吓唬谁呢？对着空气吼什么？”

老谷头儿呵呵一笑说：“看戏，看戏，这会儿还不关我们的事情。”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老谷头已经看出来不对劲了，围在场地周围的观众们都都还看得兴致勃勃。不过，我却突然注意到了一个让人不安的事情，那就是，一直窝在旁边的那只大狗，突然恶相猛生。

原来一直塌蒙微眯的眼帘突然翻了上来，一双圆眼凶光毕露。头也抬了起来，两条前腿支棱起来，巨大的犬吻口中涎水滴答，喉咙中低吼声若隐若现。

这是明显要攻击的前兆，或者是发现了对它有危险的人和物。

我紧张地推了推老谷头儿，示意那只凶狗，他微笑的冲我点点头：“有正主儿要上场了。”

话音还没落地，就听见场外有人怪声怪气的唱起来歌，说歌也不是歌，仿佛是《编花篮》之类的河南小调，但是韵味十足，节奏铿锵，而且歌词也非常的有意思：

有知疼着热是结发妻。

人要到了难中拉他一把，

人要到了急处别把他来数。

要远看青山一块石，

那近瞅松林长不齐，

十个指头伸出来有长有短，

在树木琅林有高有低。

在那山上石头多玉石少，

世间的人多君子稀。

劝君没有钱别卖您的看家狗。

有了钱别娶活人的妻。

要屈死三分别去告状，

宁饿死别做犯法的。

老头儿哈哈一笑重复道：“别卖您家的狗，别娶活人的妻，别做犯法地。”

随着这一声歌响，一个穿的破烂流丢的人出来了，两手持了两块巨大的三角骨，骨头上缀了一些铜铃，双手晃着，伴随着铜铃响动，用类似扭秧歌的步伐走了出来。嘴里还是念念有词：

老少爷们听真言，

咱不要吃来不要钱，

只为爷们开笑颜，

一天三顿吃饱饭，

吃饱饭也要听人劝，

坏事儿莫做心莫黑，

偷来的东西转眼飞，

要想平安人无事，

老爷门前头磕飞，

头磕飞……

说来也怪，这个叫花子模样的人也就三十七八岁，不到一米七的个头，扭着喜庆的步伐，唱着小曲，生是把现场的气氛炒的火热，众人居然都随着他的节奏一起鼓掌。

只见中间卖艺的两个人全都站住了，两个人没有了刚才戏谑的表情，而是黑着脸看着占了他们俩场子活蹦乱跳仿佛在耍宝的这个叫花子。

现在场子中间有三个人，一个五六十的老者，一个十七八岁的猴型猴相的年轻人，还有中间装疯卖傻的中年叫花子。

老头儿脸都快阴出水了，双眼瞪着那个中年叫花子，而年轻人似乎有点害怕，一直躲躲闪闪不敢看叫花子。

那个叫花子似乎有点疯癫了，双手不停的在空中晃悠，两只手握着的三角骨板不停的在抖动，身体扭动出奇怪的节奏，旁边的人不断的高声叫好，周边围观的人群爆发出来一阵阵狂热的掌声。

这些老头儿老大妈们爆发出来一种让人刮目相看的爆发力，那种充满活力的狂笑像极了小时候围观同学摔倒，旁边无意识的哈哈大笑，有的人笑的夸张甚至会背过去气去。

我也开始抑制不住的哈哈大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那个叫花子的姿势特别好笑，而且忍不住想笑，笑着不由自主的开始鼓掌，开始手舞足蹈……直到头上挨了一下，一阵刺痛，我回头看老谷头儿。

他阴恻恻的问我：“你疯了吗？”

我这才回过来神，发现自己是有点失态，好像是无原则的在狂笑，不符合我一贯的矜持风格，似乎是有点魔怔了，对，就是魔怔了。

只见场中间，那个叫花子还在不停的奔忙，上下左右的抖动身体，怪异的舞动着，奇怪的是，这会儿我看来他似乎没有那么好笑了，而且也不具有煽动性，奇怪了，刚刚我怎么会觉得他那么好笑，而且也跟着他不停的笑。

有点诡异，这会儿，我觉得整场都很诡异，一个耍宝混闹的叫花子，嘴里怪声怪调的叫唤着，周边的人无意识的拍手狂笑叫好。

三叔阴沉地看着他耍宝，那个十五六的年轻人似乎在发抖，害怕得浑身发抖，而我身后一个安静微笑看热闹的老谷头儿也是纹丝不动。

叫花子完全没有管三叔的面色，欢快地绕着这爷俩转圈圈，这会儿再听他的曲调，脑瓜子嗡嗡的，似乎有种让人恶心的感觉。

就见那个三叔把猴弟扶到旁边，挨着大狗坐着，那大狗围着猴弟前后嗅嗅，突然跟疯了一样，开始对着中间的那个叫花子狂吠，好家伙，这叫声跟炮仗在铁皮桶里炸响似的，可是周边的人还是在狂笑，似乎压根没听见狂叫的这只白色大狗震耳欲聋的声音。

就见那个被叫三叔的老头儿，似乎很艰难的走到场中间，捡起来撂在旁边的铜锣，用尽力气拉开架势，使劲儿朝锣上砸了一下。

我看着他的动作，似乎是错觉，随着鼓槌砸下去，一点声音也没有，可是仿佛是迟滞了两秒，就听见一声震耳欲聋的声音在现场炸响，就听见后面的老谷头儿突然骂了一声，说：“雷公槌。”说罢，老头儿一下就堵上了我的双耳。

他手里似乎有两团面糊一样的东西，突然就糊在了耳朵眼里，瞬间天地一阵安静，那种安静简直诡异，一瞬间似乎失去了听力，安静到让人害怕。

就见眼前的情况更诡异了，随着三叔的手起槌落，那个满场起舞的叫花子似乎是被枪打落的鸟一样，一个趔趄摔倒在场中间。

接下来似乎就是像在看哑剧，那些周边的老头儿老太太似乎都从懵懂中醒了过来，有人看着大狗狂吠，有人似乎在指责三叔敲锣，有人已经耐不住噪音慢慢散开，原来几十个人围观的现场慢慢的只剩下稀稀落落几个人。

三叔敲了几下之后，似乎也耗尽了力气，一屁股蹲在地上，场中间那个叫花子也慢慢爬起来，我这才发现，他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似乎有一种坏事儿得逞的得意。

三叔也似乎耗尽了气力，这场对拼来的莫名奇妙，似乎在无形之中两边已经过招，随着几声锣响，一切暂时回复了平静。

那个三叔看了看手里的铜锣，有点惋惜，又有点嫌弃，然后扔在一边：“老哥，您是那条道上的，为啥非断了我的财路。”

那个叫花子也恢复了平静，慢慢的坐起身子：“我断你的是财路，你断我的可是生路，你们小鬼小闹我管不着，可是偷我家的东西，我不能不管。”

我这时候才发现，那个十几岁的少年非常惧怕眼前这个中年叫花子，他有点畏畏缩缩的想要离开，可是那个中年叫花子却断喝一声：“站住。”

少年立刻原地站住，腿抖的跟筛糠一样。

“过来，扶我起来。”中年叫花子突然用一种说不清的语气说话。

那个少年犹豫了一下，看他的神情，似乎在考虑是不是要跑，还是要拐回去，最后还是慢慢的转过身走到中年叫花子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老大（老叔）俺错咧。”随着这一声，眼泪扑簌簌的滚落下来。

中年叫花子撑着少年的肩头站了起来，然后劈头一耳瓜子贴到脸上：“你还有脸叫老大，知不知道家里为了你都快疯了，你是叫全家人活不成了是吧？”

这是什么神剧情？我一脸蒙，刚才还是玄幻斗法呢，这转眼就变成了苦情认亲戏。

我回头问老谷头：“我说，谷大爷，这是什么戏码？”

谁知道老头儿比我还悠闲，依着门框，手里还踹了把瓜子，边嗑边看戏，一边歪嘴吐瓜子皮：“看戏，看戏，人家院系就是让咱看的，不看就浪费了。”

“你别乱吐皮啊，一会儿还得我来扫。”我伸手过去抓一把瓜子。

“快看，有人要跑。”老头儿示意我看。

我一看，不知道啥时候，那个被称为三叔的老头儿趁着这叔侄俩认亲的时候，正在悄悄往人群边上走，谁知道刚走到人群边上，只见那条大狗猛的窜了出来，一点不含糊，正堵在三叔出人群的路口。

这叔侄俩似乎也注意到了想要悄悄溜走的三叔，那个中年叫花子打了个呼哨，大狗猛的张开大嘴，里面黄牙还挂着涎水，这时候我才发现，这条狗居然十分威猛，如果认真的清洗干净，怕是一条不得了的品种。

这条狗发威，围观的人群怕不安全，又走了一部分，这就算走的七七八八了，本来这古雅轩就不是啥热闹地方，在老城十字街这个热闹街坊里算是个僻静地方，如今没有了稀罕看，人又各自散去，就显得场面上的人特别突兀。

“我明白了，感情是小鬼儿拐了人家赵家的当家娃，人家大人找过来了啊，在咱门口堵了个正着，啧啧，这着好戏不多见。”老头儿磕得瓜子飞舞，一边跟聊明星八卦似的跟我分享。

啥小鬼？啥赵家？

“嘿嘿，小子你今天可开眼界了，好多年伏在水底的鱼鳖王八虾，今天都浮上水面了，多少年都没看见过聚齐这么多杂鱼了。那个老不修是个脏手，后面那个两个叔侄，那可是了不起的大人物，解放前可是有一号的，他们家擅长养狗养猫养一窝子王八，自己原来给自己送了个绰号叫‘御虎’其实就是一帮训猫训老鼠的。”老头儿说得相当谐谑，我心里一惊，立刻知道这是谁了，给我的资料里看过。

陇西驯兽赵家，民国旧世家，土里刨食的积年老贼之一，是传说中的倒腾冥器文物的旧八大家之一。

“这家不是绝了吗？”我有点口无遮拦。他们当时给我这些资料的时候，我可都是当小说看的，谁知道这些人真的会活生生站在我面前，不是老谷头儿说，我都有点怀疑这些人身份的真实性。

驯兽赵家，民国旧世家，自己给自己贴金说是御兽家族后裔，上可追溯到上古黄帝时期为轩辕氏驯兽的氏族，下可延至唐玄宗训六骏的苑官。

这个家族擅长与兽沟通，训练鸟兽都是一把好手，民国时期，上海滩有名的“慈禧宝珠”失窃就是这家人训了老鼠给偷走的。

著名的民国盗墓军阀孙殿英炸开东陵之后，把乾隆以及慈禧老佛爷浑身上下的好东西都搜罗了个遍，孙殿英炸开东陵盗取皇家宝藏的事儿在民国惹起众怒，孙殿英吓坏了，为了保命，把从墓里弄出来的好东西一通乱送，从墓里挖出来的一把乾隆御用宝剑给了蒋介石，翡翠红玉西瓜送给了宋子文，乾隆的朝珠送给了戴笠，其中最珍贵的一颗明珠，据说是慈禧下葬的时候含着的夜明珠，被他送给了国民党当时真正的当家人宋美龄，人家宋美龄没把它当回事，直接镶嵌到鞋子上了，后来这个颗珠子不翼而飞，才知道它的珍贵，着人寻找，却再也找不到了，只知道鞋子上有老鼠咬过的痕迹。

本来这事儿就算完了，可是民国文物圈就那么大，后来民国四公子之一的张伯驹先生在上海遇见过一个青帮双花红棍，那个青帮大佬知道张先生喜欢文物，就给他吹嘘自己见过慈禧的口含珠，这才知道那颗绝世明珠被一家擅长玩老鼠的世家给盗走了，张伯驹先生肯花大价钱收购，青帮大佬也想交张先生这个朋友，于是答应一定帮他找到这颗珠子。

结果三个月之后，张伯驹先生在黄浦江里看到了这个双花红棍的尸首，就再也没有了这颗夜明珠的消息。

其实圈里都知道这是水下的大鳄世家陇西驯兽赵家出手了，虽然青帮很厉害，但是面对这些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古老世家，这些人还是有点不够看。

那个青帮大佬有点残，是真残，脸都被水老鼠给咬得稀烂。

陇西驯兽赵家，给我留下了深刻而残忍的印象。

当然，这是我在古玩店这些日子，老头儿闲极无聊，当讲故事一样讲给我听的，我也是当故事听的，没想到，有一天这家人会真的出现在你眼前。

这事儿有点蒙，其实我是不大相信的，就像你看惯了金庸，却突然有一天告诉你隔壁二他大爷就是原来嵩山派后备掌门人，因争位失败退出江湖，在此隐居，我相信任何人都不会相信。

所以，我真是当故事听的，那句“这家不是绝了的话”就脱口而出。

老头儿给我一巴掌：“小点声，别让人听见”。

可是，晚了，人家已经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