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疑惑地看了一眼外面,窗外是老街的地面儿,门前是就是个丁字路口,平日车水马龙倒也不显的,今天这么突然就人迹稀少,显得分外宽敞,外面一老一小两个把式人,已经在敲锣晒场了,旁边坐了一只穿着马褂的猴子,人模人样地扛着一把木刀呲牙咧嘴地对着周边人在笑,不远处的三轮车上,窝着一条白毛发黄的大狗,眼屎几乎要糊住了眼睛。
这是要在这儿开锣卖艺?我纳闷了,虽说这老城已经不是繁华中心,但是城管也是一趟趟的来回溜达,怎么就让这对爷们在这儿撂地卖艺了呢?再说了,多少年没见过这种稀罕把戏了。
老头儿似乎看出来了我的疑惑,轻声说了句:“小子,今天是阴历三月二十八。”
我这才恍然,三月二十八是古城庙会,从明朝就传下来的古庙会,以老城文昌阁为核心,当年的大明内阁首辅高阁老家戏楼为为头以这条街丁字口为尾,整整一条街都是打把势卖艺倒腾小手艺的各色人的场地,要起劲的热闹三天呢。
“我说怎么今天门口汽车都少了,原来是封了路口,不准机动车进出啊,那感情有热闹了。”自离了家,多少年没见过这个热闹场面了,我多少有点兴奋。
“先别美,这会儿卖泥人糖葫芦拉洋片看西洋镜各色杂货的人都还没来占摊,这儿怎么就先来个耍猴的?”老头儿一脸木然,语气颇为不善,“人家就是冲着咱们来的,看见没,正对着咱家门口。今天人家那把金瓜子儿想买的东西可有点多啊。”
果然,那一老一少,敲锣画圈白灰齐齐的就圈在古玩店的门口三丈远的地方,看我们出门,还遥遥的冲我们做了个揖,老头儿抱拳回了一下,嘴里嗤了一下:“装神弄鬼下三滥的把式竟然还敢拿出来现眼,都不怕日头太毒晒秃噜了你们的皮,看来人家不愿意五百万来买了,这是要来硬的了。”
“五百万?”我一愣,印象里五百万只有昨天那个中年人来买那幅古画,行为透着古怪,老头儿当时脸色难看,而且关店撵人,联想到昨夜加班的那场莫名其妙的火焰,火焰里那尊金骨菩萨,莫非这里面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玄机?
正在沉吟的时候,突然被一阵铛铛响的铜锣吸引了注意力。
只见那个干瘦的老头开始拿着铜锣在白线划定的圆圈里绕路走,一边嘴里不停的念叨着押韵的开场韵。
浓重的中原口音里带着诙谐幽默甚至带点脏口的戏词。
老头儿模仿曹操的口吻唱道:
在曹营我待你哪样不好?
顿顿饭四个碟两个火烧。
绿豆面拌疙瘩你嫌不好,
厨房里忙坏了你曹大嫂!
顿顿饭包饺子又炸油条。
你曹大嫂亲自下厨烧锅燎灶,
大冷天只忙得热汗不消。
白面馍夹腊肉你吃腻了,
又给你蒸一锅马齿菜包。
搬蒜臼还把蒜汁捣,
萝卜丝拌香油调了一瓢。
我对你一片心苍天可表,
有半点孬主意我是屌毛!
这是中原坠子《关公辞曹》的句子,土味十足却深得乡亲脾胃,好多上了年纪的大爷大娘都听得兴高采烈。
那只猴子开始龇牙咧嘴地拿着木刀演绎关公的拖刀计,骑着一条魁梧的大白狗,两只毛茸茸的猴爪,把手里的木刀舞的风车一般。
老头儿边念叨边跑场子,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随着老头儿跑圈也圈定了把戏的场地,旁边那个小一点的孩子看起来病恹恹的,没什么精神,哪知道一张嘴却底气十足,嘴里喊出来的声音把我吓了一跳:“叔叔大爷,大娘大婶们,俺们初到贵宝地,赶庙会趟集市,由俺们几口各位父老乡亲们演一段,大家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俺猴弟某吃饭,先一边歇着,俺先来给大家表演一段生吞铁球。”
这年轻的小孩从外形看大约只有十五六岁左右,如果不看眼角的细纹,差点以为是个辍学的初中生,鼓眼张眉各种作势。
老头儿站定之后,开始拉住了猴子和大狗,退到了一边。
那个瘦弱的年轻人,脱了身上的对襟上褂,露出肋巴大高的上身,瘦得让人害怕,他一边使劲儿地拍打自己的胸脯,一边吹嘘自己得了少室山老和尚的真传,可以吐纳丹田,让拳头大的铁球在自己的肚子里运转周天。
嘴里念叨自己如何神通,一边翻跟头后空翻,引得一群人纷纷叫好,一连串媲美体操运动员的前空翻之后,最后收势,却一个滑步,啪的一下直愣愣地拍在了地上。
连我这旁观的看的感觉浑身疼,旁观的人开始都在哄堂大笑,看见小伙子站起来嘴角挂血之后,开始都沉默了。
小伙子起来擦了一把嘴角的血,憨厚的一笑:“两天某吃咧,木得收住脚,叫各位爷们娘娘们笑话了,来到贵宝乡实在是贱足踏贵地,这玩意儿不入贵人眼,实在是饿得木气力了。”
我心里一笑,这是开始要钱的套路了,现在走江湖也太不容易了,为了赚点钱,又是摔又是吐血,真是不好赚。
老城区的大爷大娘比较多,上了年纪心肠都软,看小伙子摔成这样了,都一个个不忍心,开始往刚才被叫成三叔的老头儿撂在场边白线上的空箩筐里扔钱,一块两块的,还有五块十块的。
谁知道那个老头儿却大怒,一脚就把那个自称猴弟的年轻人给踹倒了:“啥玩意儿都没耍哩,你就开始问大爷大娘们讨活路,你这狗x的,还不赶紧给各位哥们娘娘们演起来。”
他这一脚我看出端倪了,随着那一脚,年轻小伙子一个利落的侧翻,啪的一下,又横摔在了地上。
小伙子立刻又爬起来了,一边揉着摔倒的地方,一边讨好的笑着看着老年人:“三大(三叔),真里饥了。”
“那给你一个铁球啃啃,少给我装样!”被叫成三大(河南方言,指三叔)的老头儿说完,应声抛给年轻人一个明晃晃的铁球。
那铁球足有鸭蛋大小,捧在小伙子手里,我端详了一下,确定了大小,分明就是大了一号的台球。
我咽了口吐沫,这么大的玩意儿,别说从食道吞下去了,我张开嘴都不一定能吃进去。
从小到大我那儿见过这个,兴致勃勃看的起劲儿,扭头看了一下老谷头,只见他若有所思的盯着那只大白狗,似乎在思考什么。
那只大白狗别提有多脏了,白毛发黄,在脖子下面和屁股后面都开始打结了,一绺一绺的粘结在一起,都快成毡了。
老谷头儿看了一眼大狗,又盯着那个瘦成排骨的年轻人轻轻嘀咕了一句,虽然我没太听清,但是基本意思也明白,大概是说:“这两家人怎么混在一起了”。
我正要问老谷头儿是什么意思,结果被一阵惊呼给目光拉到了场子里。
只见那个瘦骨嶙峋的猴弟正努力的张着嘴尝试把硕大铮亮的铁球塞进嘴里。
可是,这个东西已经超出了人体的极限,所以无论怎么尝试,都无法把这个铁球给吞进嘴里去。
他一边努力尝试,一边各种做出诙谐的鬼样子,还要躲闪三叔的踹,一边滑稽,一边吞铁球。
后来站定了之后,再一次吞铁球失败。三叔拿出抽猴子的鞭子开始抽打猴弟,鞭子抖的啪啪之响,年轻人赤裸的膀子上开始出现一道道血痕,旁边的人都看不过去了,开始劝老头儿饶了年轻人,有人主动往笸箩里放钱。
谁知道三叔更来劲了,端着笸箩里的钱对年轻人大吼:“爷们儿都赏了钱,猴儿你要是不卖点力气,咱这规矩就给你坏完了,今儿必须给我咽到肚子里去。”
“中,今儿这牛吹出去了,俺就大家看点少林寺老和尚教给俺的绝活儿。”名叫猴儿的小伙子也硬气,让老头儿拿着那只铁球,然后双手开始掰着自己的上下颚,仿佛用了千钧的气力,就听见一声暴喝,仿佛有一声咔吧,只见小伙子轻松的把自己的下巴给摘了下来,然后用手拿着下巴在来回的耸动。
此时,他已经不会说话了,只是示意三叔赶紧把铁球给塞进嘴里。
全场人都震惊了,我也看的目瞪口呆,有胆小的大娘阿姨们都开始叫出声了。
我却听见一声不合时宜的嗤笑,我扭头一看,老谷头儿一副老子见多了你别想唬住我的表情,一边不屑的看着场内人的表演。
我回头的时候,那只铁球已经到了猴弟咽部,只见细细的脖子上鼓了大包,仿佛是起了一个肿块。
围观人中有胆小的甚至捂住了眼睛,就见那个小伙子,双手一合力,把自己的下巴又给装了回去,而那个台球大小的肿包刷的一下就滚进了肚子里。
一个圆鼓鼓的包在他瘦小的身体上浮起,只见那个小伙子开始用劲儿,铁球就随着他的哼嗨之声四处滚动。
这下把所有人都震惊了,掌声不绝于耳,有的老太太开始拿出来五十、一百的往笸箩里扔了,有些自诩理性的爷们也都疯了一样开始鼓掌,开始掏钱往笸箩里扔,还有没带钱的挥舞着手机大喊有没有二维码。
那只猴子仿佛能听懂人话,飞快从大白狗身上跳下去,从三轮车里一阵翻检,拿出一个足足有中号画框大小的纸板,并列两个二维码,一个是支付宝一个是微信。
这个插曲引得大家一阵哄笑,都开始纷纷掏出手机刷二维码。
就听见三轮车里有收款的声音络绎不绝。
我羡慕的说:“这会儿功夫得有千把块了吧。”
老谷头儿嘿嘿笑了起来:“你别说,他们家里那点小把戏要是这么用,赚钱也算正道。”
我一脸迷糊地看着老头儿,他朝场中间努嘴:“仔细看,人家正戏还没开始呢,这才是刚开始。”
仿佛为了印证老谷头儿说的话不假,只听见惊天动地的一声响,那个猴弟仿佛用内力把铁球又重新逼到了喉咙处,只见他扎着马步,双手掐腰,脖子一伸一缩,把嘴冲天,反复运功,好像要把铁球从嘴里硬逼出去。
“哼,这帮混蛋,想干嘛”老头儿突然发声,我扭头看他,只见他脸色铁青,手里攥着自己从不离手的手串。
只听见场内嘭的一声,那只铁球如同一枚被打开的香槟酒瓶塞,直射向天空。
就听见咔吧低响,老谷头儿拽断了自己金刚菩提的手串,一粒粒盘的如同油珠的菩提子被他手里,骨节宽大的手上青筋暴起。
场中间那只铁球仿佛带着呼啸声直奔天空,直到消失在人们的视线,就当人们都仰着脖子朝天看的时候。那个被喊成是三叔的老头儿突然深色大变,飞快的奔向那只大狗,抱起来就滚落在一旁,也就是十几秒的功夫,一条黑色的直线从天空带着呼啸声直直的砸向那只大狗所在的地方。
就听见噼里啪啦的一阵脆响,大狗刚才俯卧的行李袋被砸了粉碎,一个拳头大小的洞出现在眼前。
一切发生的猝不及防,我赶紧扭头看老谷头儿,只见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好整以暇的拿了一枚粗大的钢针正在给刚才扯碎的金刚菩提穿线。
“谷大爷,您这是做什么呢?”我有点被搞蒙了。
“没想到他们也来了,有意思了,看戏,等回头大爷给你解释。”老头儿看起来放松了好多,串好手串之后,又很爱惜的窝在手里。
谁?还有谁?
我环顾四周,看到的都是一群兴高采烈围观的人群,大部分都是大爷大娘,也是,好多年都没有见过如此的把戏了,虽然粗陋,但是胜在稀罕,大家都看得兴致勃勃。
要知道,他们开场的时候唱的可是《关公辞曹》,猴子可还没出场呢。
在中原地区只有新野县是著名的耍猴人之乡,据说历史可直追唐宋,有千年的历史,近两年随着国家动物保护立法的严格,还有城市管理的需要,耍猴成为了一门即将消失的手艺。
老谷头儿好像看出来了我的心思,轻轻说:“这不是新野的老乡,咱中原敬重关老爷子,可以诙谐,可以幽默,但是绝对不敢让猴子演关公,犯忌。”
我一想,也是啊,中原民风淳朴,古风深厚,敬宗法祖,对关公这样的忠义代表更不可能轻侮。
难道这拨人有问题。
老头儿拍拍我肩膀:“好好看戏吧,这里面热闹可大着呢,一群魑魅魍魉在做张做智呢,待会儿就原型毕露了。”
老头儿说的不错,就在我脑洞开的时候,场内的局势斗转急下,有人开始砸场子了,或者说,有人出来斗戏法了。
老头儿瞄了一眼场内:“有人来挡横了,这两个东西来路不正,多多少少有冲着咱爷俩的意思,可是刚才有人暗里出手了,坏了这两人的戏法,这不,这两人不服气,开始要斗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