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黄色的神圣意蕴
《周易》推崇黄色,以为那是太阳的光芒,火的光芒,以为那是黄土地的颜色,是大吉大利的色彩。这显然是承接神话思维,在服饰色彩方面融入了神秘而深邃的文化内涵。《周易·离》:“六五:黄离,元吉。”离即是太阳,是火焰。黄离就是太阳的光芒,火焰的色彩。火与太阳是远古崇拜的对象,黄色据此带上了神圣的味道。又《周易·坤》:“六五:黄裳,元吉。”高亨注:“元,大也。裳,裤也,周人认为黄裳是尊贵吉祥之物,代表吉祥之征,故筮遇此爻大吉……黄裳黄裙内服之美,比喻人内德之美,故大吉。”卦象占卜为黄裳何以就是大吉呢?这就要谈其中色彩文化内涵的赋予问题。可以看出,服色此时只有与《周易》文化中的五行说联系起来才可释读。
五行说是将五色与五行五方五味等对应起来并将诸多因素融为一体的文化时空模式。在这一文化对应模式中,东属木,为青色,有早晨与春天的充满希望的意味;南属火,为红色,有夏天与正午的热烈,有天堂与光明的辉煌;西属金,为白色,有黄昏与秋天的酷烈;北属水,为黑色,有夜晚与冬日的黑暗与阴沉;中属土,为黄色,是长夏,有着君临四方的显赫与明朗等。且四方各有大帝统治,东方太昊执规以治春,西方少昊执矩以治秋,南方火帝执衡以治夏,北方颛顼执权以治冬,唯独中央大帝黄帝执绳以治四方,具备了居高临下的优势地位。《说卦》中有乾为大赤的说法,似为周尚赤习俗的呼应。须知黄帝是和中央的黄色对应合一的。《周易·坤》也明确地宣布:“天玄而地黄”。郭沫若释“黄”字“实古玉佩之象形”[4],因而具有通神入幻的超自然力量。朱熹集传《诗·绿衣》:“黄,中央土之正色”,再结合黄离所代表的太阳与火,黄色这一亮丽的色彩便超凡入圣,成为异常瞩目的色彩。从此以后,古今中国人对于色彩的感受便以这个文化模式为出发点和终极目标,产生了独特的生命体验与审美观念。
在西方文化中,一般从科学角度出发,讲求色彩的色相、明度和纯度等;对于色彩的象征意义,虽有受基督教文化影响的印痕,但就整体而言,仍是从理性的心理测试入手来界定,如认为白色明快、洁净、朴实、纯真、清淡、刻板等;黑色严肃、稳健、庄重、沉默、静寂、悲哀等;红色热情、激昂、爱情、革命、愤怒、危险等;黄色快活、温暖、欢乐、柔和、智慧等。而中国文化心态则与此迥异,一提起颜色,便自然而然地沿着《周易》与五行文化的框架进行体验和联想。如一说起青色,便自然联想到青葱的植物、清晨的日出、万物复苏的春天,便感受到和平与青春的气息;红色,因夏天、火焰、天堂而感受到温暖、热烈与辉煌;白色,便和西方、秋天、衰亡浑然一体而有悲凉之感;黑色、黄色也是这样,虽说在历代有着进入国境的佛教、伊斯兰教和基督教等不同文化的冲击所产生的离心力,也有一些效应,但总体思维轨迹仍摆不脱《周易》与五行文化所传统预设的轮廓和框架。这是很耐人寻味的。
值得注意的是,当黄色在《周易》中得到空前的推崇时,历史的释读中又有了创造性地转换和增益。在第一章的叙述中,我们知道,不少朝代按照不同的标准褒贬和取舍服色,如夏代流行黑色,商代流行白色,周代流行红色,并给这种颜色以正统地位。一个轮回过后,秦以为自己是水德得天下,便提倡穿用黑色,而汉高祖是南方火德兴邦,又提倡穿红……在这纷纷乱乱服饰更替的过程中,唯独经《周易》拈出的黄色在汉代便受到青睐,稍后更成为皇家的专宠,不仅平民,就是朝臣也不能轻易染指。在此,我们不仅看到了从《周易》而衍生的黄色神圣的文化源头,也看到了以历史为载体,给服饰的色彩融入了一种神秘的超自然力的因素和意蕴。也许这种神秘意蕴的积淀最初就和《周易》这部书是一本卜筮之书有关?种种猜测令人心事浩茫连广宇,但毋庸怀疑的是,经历了时间数千年空间千万里的淘洗冲刷,这种褒贬取舍服色的文化心态早早融入中华民族集体无意识之中而恒久不变。
与此同时,《周易》在服饰款式与着装位置等具体环节上确立了尊卑观念和褒贬意识,将伦理意识坐实在服饰的细节与穿着行为上。
在《周易》五行五方五色五味等的对应文化智慧模式中,黄与五行的土、与五方的中相对应,与土相对应符合坤理,与中相对应符合坤卦六五中位之说,说明坤卦六五爻以柔顺居上卦之中,地位显赫。然而,在《周易》文化思维中,黄裳之裳却象征着谦下之美德,因为古代服装是上衣下裳之制,裳在下也。上为尊,下为卑;外为尊,内为卑……便是这一占断的思维前提。所谓占断,即是《周易》中对于卦象分析理解而得出的价值判断与哲理选择。《周易正义》在解释六五爻辞时说:
这种黄裳之爻符,在《周易》看来,首先是大吉大利的,同时又是甘居卑下的一种美善之德。在《易传》中,黄裳进一步引申成为人有修洁内美的象征。古人长衣在外,衣掩覆下裳,所以黄裳被掩覆在长衣之内,是人有内美的象征符号。故王船山说:“衣著于外,裳藏于内,故曰在中是也。”中与内相通,是一种中的美,内在的美,含蓄的美。无疑,这种美学智慧渗融着浓郁的传统伦理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