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昆曲的艺术特色

受中国文化传统理念与审美理想模式的影响，中国的戏曲舞台艺术都讲究一种意境美，而昆曲艺术更是以诗情画意的演出形态来呈现其清、淡、精、雅、真、意的艺术特色。

一、艺术特色之“清”

昆曲艺术特色之“清”突出表现在气韵清灵的开场。没有繁复的华服，没有生活化的立体布景，幕开之际，空旷的舞台上一曲轻笛悠然声起，演员还未出场，清细的琵琶、中阮、古筝、笙箫慢慢缠绕上来，正是江南丝竹的清音织出了轻灵细密的薄锦，又好似空旷的画面上渐渐生气流动，如墨入水中，或洇开于纸上。此时，静听婉转悦耳的昆曲水磨调，其放慢的节拍、丰富的装饰性花腔，音符虽密集繁复，听来却鲜有剧烈起伏，节奏清晰、平滑、舒展，接着演员从幕后走出，眼神、身段、步伐、手势和气息配合着清丽优雅的旋律舞蹈，展示典型江南人物的温润韵致（图1-1）。

二、艺术特色之“淡”

昆曲艺术特色之“淡”随着演员的亮相而明白地显现出来。第一，是妆面的自然清淡。如同旦角妆面的京剧化妆，昆曲演员只在眼角刷上淡淡的桃红，化妆重点不过是眉梢眼角的修饰，演员的真容更多地显露出来，而京剧旦角的整张脸大部分都要涂抹上红色（图1-2）。第二，是服饰的色彩淡雅。昆曲服饰用色，是在传统戏曲服饰上下五色系统的基础上，更加柔化色彩对比，将主色调变化调和成和谐古朴的色系，并搭配上好的苏绣纹样，而刺绣图案的用色也重视以单色调为主，减少对比色并减弱色彩的调性。如图1-3所示的青春版《牡丹亭》的昆剧服饰，其刺绣色样就是运用纯色渐变的苏绣，以五个色阶为变化基础，产生一种具有晕染效果的素朴色调。这样的设计既不失传统服装的绚丽精美，又能够获得含蓄和谐的舞台效果。第三，是昆曲表演的淡而能厚。昆曲表演具有写意的特点，演员虚拟的动作看似随意空洞，实则淡而有力，在细腻的表演中具有丰富的表现能力。如《牡丹亭》中的《游园》一折，杜丽娘一边吟唱“姹紫嫣红”“断井颓垣”“云霞翠轩”“烟波画船”，一边以如诗如画的舞姿、造型，演绎出春的生命力和人的愉悦感，使观众如临其境，仿佛被带到了那个美丽如画的景色里，而其实这些美景在舞台上并不存在，演员的表演将空旷单调的舞台点缀得流光溢彩，美不胜收。正如高马德先生的戏剧人物画，极为简淡却十分传神雅致（图1-4）。

三、艺术特色之“精”

昆曲艺术特色之“精”表现在昆曲艺术的各个方面，在表演、行腔、化妆、服饰、舞美等环节都力求精致细腻。

昆曲的精致细腻首先表现在旦戏中，以《游园惊梦》为例，封建时代的女性是非常封闭的，剧中的杜丽娘长到16岁，不知道自己家里有个后花园，是丫头春香去“探险”才发现的。原来的表演是，杜丽娘见到柳梦梅马上用手遮住脸，柳梦梅想看她的脸，用袖子压下她的手，她立刻又换另一只手来遮住。柳梦梅拉她，她不肯走，但心里又愿意，就把袖子垂下，让柳梦梅牵着她的水袖，半推半就。这种表演非常细腻，现代人想不出，因为没有这种生活体验。很多人看昆曲，唱词听不懂，但表演看得懂，就是因为表演细腻。

不仅最主要的生旦戏如此，即使是南戏中少有的武戏表演，也同样感情细腻、动作层次丰富而清晰。如《虎囊弹·山门》一折，从头到尾都是武打，但鲁智深的表演一招一式却张弛有度，层次清楚，特别是模仿十八罗汉的表演，动作细腻而形象（图1-5），逼真地表现出鲁智深的醉态、不羁与深厚的武功，加之音乐与武打动作的配合，形成了轻松诙谐的表演风格，虽然是武戏，却具有强烈的抒情性。

昆曲行腔优美，以缠绵婉转、柔曼悠远见长。在演唱技巧上，注重声音的控制、节奏速度的顿挫疾徐、咬字吐音的清准以及场面伴奏乐器的齐全。昆曲妆面的用色、敷粉底，昆曲服饰的用料、花样都十分讲究，服装款式也重视表演中体态曲线的清晰可见，每件服装“行头”都需要熨烫妥帖，配合演员们行云流水般的身段，在举手投足间尽显角色的风流蕴藉和气度不凡。昆曲艺术之“精”是需要付出极大的精力才能打磨出来的。

四、艺术特色之“雅”

昆曲艺术特色之“雅”首先表现在昆曲的唱词上。在江南“雅”文化土壤中生成的昆曲艺术对“雅”的追求乃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色。好的昆曲剧本本身就是优秀的文学作品，再经过后人的点评琢磨，形成以风雅绮丽为要义的唱词，加上与音乐、舞蹈的珠联璧合，则更加典雅清丽。

昆曲艺术特色之“雅”其次表现在经过长期精心打磨而成的“水磨调”上。行腔表现清丽悠远、一唱三叹，毫无烟火气，演员在江南丝竹中旖旎而行，移步换景，一幅生动的画卷便在想象中自然展开。

昆曲艺术特色之“雅”还表现在角色造型的清丽淡雅上。从妆面、服饰色彩、服饰的丝绸材质和服饰的精致工艺，都表现出对雅趣、雅意的追求。无论是《牡丹亭》中拥有超越生死深情的柳梦梅和杜丽娘，《思凡》中体会惊世骇俗私情的小和尚本无与小尼姑色空，还是《桃花扇》中清高节烈的李香君，都深谙优雅之旨，以鲜明、个性的形象来打动观众，引人进入一幕幕精妙写意的画境。即便如《虎囊弹》中粗犷的鲁智深、谐谑的酒保（图1-6），也展现出清雅细腻的意境，其中所增添的几笔豪放、雄奇、丑怪的色彩，也毫无粗野狂怪的习气，表演中情感细腻、动作层次清晰，是审美与精神上更高层次的“雅”。

五、艺术特色之“真”

昆曲艺术特色之“真”是指昆曲艺术的真情美，是昆曲艺术中表现的对爱情、友情、亲情的勇敢追求，以及对封建、虚伪、陈旧、僵化的唾弃与批判。昆曲艺术通过“真”的表达，来传递中国古典戏曲文化所折射的思想精神，即对封建桎梏的反抗与批判。

《西厢记》（图1-7）作为昆曲艺术的现实主义杰作，讲述了穷书生张君瑞与相国小姐崔莺莺相遇、相知的爱情故事。通过红娘的帮助，为争取婚姻自主，敢于冲破封建礼教的禁锢而私下结合，大胆表达了对封建婚姻制度的不满和反抗，以及对美好爱情的憧憬和追求。鲜明的反封建礼教和封建婚姻制度的主题在小小的昆曲舞台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六、艺术特色之“意”

昆曲艺术特色之“意”是指昆曲艺术的写意性。昆曲艺术不像西方戏剧那样具有精确摹仿现实的写实性，它是以写意性的表现手法，把生活的自然形态提炼为具有典型意义的艺术程式，将生活语言化为写意的诗歌艺术，将生活行为与表情化为写意的舞蹈与表演艺术，将生活环境化为写意的布景与砌末艺术，将生活中的人物化为写意的脸谱、化妆和服饰艺术，以来源于生活而又非生活自然形态的艺术美来认识和再现。如昆曲中以布城代表城池、以一桌二椅（图1-8）代表室内空间环境，即是布景写意特征的表现；以马鞭代表马、以酒壶和酒杯代表酒宴，即是砌末写意特征的表现；不同人物穿着不同色彩、图案、纹样的戏衣，体现不同的性格，即是服饰写意特征的表现；元宝脸暗含元宝造型、歪脸暗示帮凶、黑色脸谱象征刚正不阿、红色脸谱象征忠勇侠义，即是妆面写意特征的表现。因此，昆曲艺术重神似、重意境，讲究以形寓神、以虚代实、以少总多、以无胜有的辩证法。

昆曲艺术清、淡、精、雅、真、意的特色，在表演中融合为一个有机整体，臻至化境，成就其永恒的艺术魅力和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