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正篇上 21 澄城葬父 决然殉国
混乱中，我余光忽然看到远处，季兄奋不顾身地飞扑过去，用身体替卫黎挡下了背后致命一击！
卫黎转过身一把接住了将要倒地的季兄，一边用剑格挡敌人一边后退着大喊：“鹰！季鹰！鹰你醒醒！”
“鹰你还好吗？！鹰！”这一声已带了哭腔。。。
我看过去，我的季兄半靠在卫黎的怀里一动不动。。。我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中间隔着秦军，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我的胳膊已受了伤，拼命挥着剑艰难地想冲过去。。。
只一会儿，秦军的战车上已吹起了号角，四周的秦军都停了下来。。。我放眼望去，周围死伤一片，秦国兵士围着我停下手远远站着，竟没有看到还站立着的芮国兵士！
我的心砰砰剧跳，有些无措：难道我们芮国的兵士都战死了？！全都殉国了吗？！
不远处，一群秦兵围着浑身是血的卫黎。卫黎单腿受伤跪地，但并没有倒下。号角响起后，秦军已停了下来。此时秦军没有人动手，只将他团团围住。。。双拳难敌四手，车轮战会耗尽人最后一丝力气。
“喂！那卫将军！降是不降？”秦军一个首领用剑指向卫黎喝到。
卫黎身边左右都已战死。那一片里的活人，只剩下重伤的卫黎。
秦军围着卫黎。
卫黎拖着残躯，扔下了手中的武器，横抱起季兄勉强站了起来，咬牙说：“卫黎生是芮国人，死为芮国鬼！黎，宁死不降！”
卫黎横抱着季兄的尸身，一步一步出了城门洞，踏进了水流湍急的护城河，秦军看着，远远跟着，竟无人敢阻拦。
卫黎悲声吟唱：
庶见素衣兮？我心伤悲兮，聊与子同归兮。
庶见素韠兮？我心蕴结兮，聊与子如一兮。。。
歌声在战场上空回荡着更显悲凉。我踉跄地朝着他们奔过去，滔天的河水瞬间已淹没了卫黎！
“卫黎！季兄！卫黎！————”我撕心裂肺地大喊着往河里追去。
“卫黎！季兄！。。。不要走！带上我！不要走！。。。”
卫黎，未离，终究还是离去了。。。
完了，什么都完了，国灭了，君父薨了，兄长，母后。。。甚至婉儿。。。可能都不在了。。。爱我的亲人一个个全都走了。。。
我心底一片惊惧与仓皇无措，嚎啕痛哭着，只想冲进河里一了百了！
此刻秦弥驾马急冲过来，跳下马仓促的从背后紧紧抱住了几近崩溃的我。
“不！不！！让我死！你让我死。。。”我疯狂的摇着头喊着捶打着，挣脱不开他有力的怀抱，他在我耳边一遍一遍说:“嫣然，嫣然，你不要死！你不能死！你不要死！。。。”
“嫣然，你不要死！你。。。我。。。你君父母后的尸骨还未收。。。你不要死。。。”他哽咽着一直说：“嫣然，你不要死。。。不要死。。。”
秦弥双手拼命地搂抱着我。
良久，我渐渐失去了力量，双膝无力地瘫着跪地痛哭，一直哭到眼睛肿得睁不开来。
哭我的君父，哭我的国家，哭季兄，哭卫将军，哭我失去的一切。。。
眼前的世界一片模糊，整个黑暗了下来。。。
仿佛白天永远不会来临了。
【秦王军帐内】
“君父！您，为何如此？！”秦弥红着眼含着泪哽咽着高声问。
“我与芮国已有婚约，您却灭了她的国！您让我在后方督粮，就是怕我来阻拦质问您吗？！我知道即便我在前方，我也阻止不了您！世人都说您是明君，是君子！为了江山社稷，您真得可以不顾一切？！扩大疆域、一统江山对君上而言真得那么重要吗？！”秦弥脸色惨白，第一次怒目看向他的君父，悲凉地质问。
秦公重重地放下手中的觚，旁边的宫人已头触地跪下，假装自己不存在。
秦公怒甩袍袖道:“你已不小了，为何还不懂？！强大重要！扩充重要！江山社稷重要，青史留名更重要！”
穆公的手重重地拍在案几上：“强大了才能不挨打！强大了才能不以他人马首是瞻！强大了才能睥睨天下，强大了才能唯我大秦独尊！”
穆公没有停顿，又慷慨激昂地说：“江山社稷宏图霸业或许如过眼烟云，名垂千古才是男子汉大丈夫终生的追求！即便你娶了芮姬，我的铁骑一样会踏平芮国的城郭！否则某天芮国就可能变成西戎的獠牙！我此次不光灭了芮国，我还一并灭了梁国！我不能让他们成为敌人的武器！成为砍向我秦国的大刀！我只是先下手为强而已！”秦弥半晌没有说话，怔怔地悲伤地看着穆公，喃喃的说：“原来竟是这样的道理？！芮国也存续了几百年，难道他们的存在就是错误的吗？”
看秦弥怔怔的红着眼眶，缓了一下穆公又说道：“未替你娶亲，是不忍你伤心！寡人称霸天下，还愁不能为你求娶到一位绝世女子？！晋国、齐国、楚国、宋国，你说你想娶哪位女公子？你若是喜欢王姬(周天子之女)我也可以替你求娶！”穆公霸气冲天地挥手说。
“君父！您不懂！我只想要嫣然！嫣然她是我的妻！。。。”“住口！你看看你这是什么样子！婆婆妈妈，儿女情长，哪里像我大秦的男儿！”“您真的不懂我，就像我不懂您！”秦弥摇着头说：“您现在让我怎么办？！怎么办啊？！让我如何面对她？！您让我怎么办啊？！”秦弥满眼含泪，跺脚掩面扭头奔出帐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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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弥来了。我不看他，我也不说话。我不知道我要以什么样的心情面对他。
我的心。。。我的心已碎裂成渣。
秦弥默默地帮我收拾残局，做着各种事情，让六个侍女事无巨细地照顾我。
君父、母后的葬礼是在秦弥的帮助下完成的。婉儿和其余一众宫人宫女，喝毒酒的，自戕的，投湖的去了大半，殉国而亡。剩下的我猜应该是都逃亡了。。。只有花园的干井里藏着一个活着的宫人。
原来南门上钲声传来，君父就让长兄带着大子芮威和两个亲信出逃。
长兄推拒三次，誓与国共存亡。君父说：“儿啊，你出逃将来或许能有复国的一天！即便不能复国，你也可以保住我们芮国的血脉，我王室不至于断绝，不至于灭族啊。。。”长兄跪地不起，君父接着说：“吾儿，你带着我的乖孙孙到五楼中间最里面，站在黄帝像前面，向怀内扳动黄帝的牌位，黄帝像后背就会裂开一条缝隙，再扳一下，那缝隙就会变成一条窄道，从黄帝像内部顺着窄道一直向下走，就到了宫外五里处的一座院子。这就是没被秦国偷走的那部分隐秘宫图！去找周天子，或者去陈国，不论哪里，你们好好活下去吧！”“那我们一起走吧！君父！我们带上母后一起走吧！”“不，我不离开我的王宫！我不离开我的国，我不离开我的臣民！况且如果秦人到了宫中找不到我，你们恐怕也走不了！儿啊，带着孩子快走吧！”长兄哀哀拜别君父母后，涕泪横流的牵着他孩儿，低头抹泪走了。。。
等秦军围住了王宫，君父便喝下了早已准备好的毒酒，以身殉国，母后也决然喝下，追随君父去了。。。
许是秦穆公心存愧疚，也或者是为了让世人看到他对吞并之地的宽宥，穆公额外赏赐了黄金三千两，列鼎七个，簋六只，编钟两套，全部陪葬在君父椁内。
芮国宗族的墓地都在韩城，然而此时芮国已亡，实在无法将这么多人的尸首一同送往韩城。于是，秦弥找来很多兵士在龙脉不远处挖起了墓穴。按着周礼，诸侯享有五层棺椁，然国已灭，仓促中下葬，君父只有两层棺椁。对此我万分悲痛，感觉心里血肉模糊疼痛难忍，一直在滴血。
我把君父生前最喜欢的幸免于战火的各种礼器，马车，戈矛等都放进了墓里，包括卫黎制的那把金柄铁剑和那支君父喜爱很久却从未使用过的金柄木权杖。。。
母后的墓里放了她喜爱的各种黄金首饰，松石挂饰，玛瑙的项链和纯金的蚕宝宝，我将她从前房内的大部分东西都放进了墓里，希望母后在天上也能像在宫中一样自在，闲来可以养蚕可以绣花。。。
殉国的几位媵妾也按照周礼制式放入君父墓中，将殉国的宫人宫女放在最外侧；我把在秦国鬼市给婉儿买的木梳放在她怀里陪着她，把她和几位宫女放在母后的墓穴中，希望她们在天上都不会太孤单。。。
做完这一切，我这芮国姬姓的最后一位王女，纵马来到了城墙上祭祖。
这几天秦弥寸步不离一直跟着我，时时出现在我旁边，担心地望着我，每次张张嘴欲说还休又咽下了话，而我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过。能说什么呢？我的心早已血肉模糊，已经疼得无法感知一切。
只失魂落魄地做着这最后的事。
国灭了，城破了，王宫也成了秦国的了。这旧山河无一处不是秦国的了。。。
命运无法阻挡，该来的还是来了，无法更改。命运，就是这样残酷，让我爱上了秦弥，让秦弥的君父灭了我的国。我杀不了穆公，而我也没有勇气更下不了狠手去刺杀秦弥。秦弥应该也很痛苦很难过吧。。。
谁知道呢，我顾不了那么多了。。。
今天，一切都已尘埃落定，我来到南门。我看着地，没有抬眼，说了这几天的第一句话：“芮国灭了，但祖宗仍在，神明仍在。我要祭祖，外姓不得入。”阻了秦弥和众婢女的跟随，我扭头独自登上了城墙。我身穿在渡口和秦弥大婚时穿过的那件大红嫁衣，外罩皮袍。我想，我虽殉国，但我仍是秦弥的结发之妻，我们拜过天地，说过死生相随，永不分离。
然而，是我先食言了。
如果有来生，希望我和秦弥的来生不再造化弄人，让我们俩生在同一个国家吧！这样来生也许我还能再嫁给他。。。
这一百零八级台阶，我曾无数次奔跑游玩，随父兄视察，这一次却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尽头，那么遥远仿佛直通天边，长路漫漫攀不上顶端。末了，站在城墙上四望，罡风猎猎，红旗招展，城头已换上了秦国王旗。
我在箭楼前摆下长条案几，供上贡品果蔬。燃起三枝香，举过眉心拜了三拜，却不知道要向先祖们说些什么。
我嘴角挂着一丝惨淡地浅笑，提膝踏上了城墙。凛冽的风吹起我的皮袍，呼呼的风声像是一曲惊天动地的哀歌。
站在墙垛上，最后再远眺这龙脉，这王城，这宫阙；俯视这城郭，这大河，这满目疮痍，这山河变色，这百姓流离。。。
昔日繁华今已不在，昔日芮国永远不再。。。
再见，秦弥！没有谁对不起谁，我们无法相守一生，这都是命！家仇国恨面前海誓山盟早已黯然失色，碎裂成泥。恍惚中我仿佛看到天上再现了金星伴月。。。也许和我出生那晚的一样。。。
再见！我的国！再也不见！
然后，我在心里不断说着再见，说着君父，兄长，母后，我来了！我来寻你们了！
我面对城外，对着带走季兄和卫黎的大河：“季兄，等等我！卫黎，等等我！君父，母后！你们都等等我！”纵身一跃，决然地跳下了城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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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从公元前1000年前到公元前640年(秦穆公20年)，在列国夹缝中存续四百多年的诸侯小国:《芮》亡。
此后，芮国并入了秦国版图。从此，秦国紧邻着晋国。
秦穆公着芮国后人以国为氏，为芮氏。
（上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