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正篇上 9 初入秦宫 秦风蒹葭
听说我们冶炼出了鉄矛铁戈，秦国差人来询问，君父准备派三个会冶铁的工匠去秦国。
“秦国若有，便相互交流，更增进益。若没有，倾囊而授。”君父叮咛。
“君父，不如让我们带着工匠去秦国，以显示我们对秦国的重视，也顺便让我们见识一下秦国国都。”季兄按着我的怂恿开口道。
仲兄季兄卫黎和我，我们四人坐马车走了五天才到了秦国国都雍城。
都是第一次出远门的孩子，临行前祖母、君父和母后挨个叮嘱各种注意事项。秦国是大国，不能让秦国人瞧不起，更让我们多留心多观察多学习。
第二天，我们要过一个古渡口，过了古渡口就是秦国了。天有些热，我虽坐在车上，一路颠簸着却也觉得又累又渴。
过了一片树林，远处旗风招展，有一处食肆，远远看到牌匾上写着【渔家傲】三个大字。我们停下来休息。
进到院子里面，没想到比我想象的大很多。内里是个两层的木头和竹子搭建的房舍。前厅一楼摆着五六张桌子，大半个后院都是客舍。
掌柜的看着我们的车马，亲自过来迎我们坐下：“几位贵人是小憩还是住店？”
“吃过午食歇息片刻，我们就赶路了。”“好嘞！您几位稍等。小店有晨起才在大河捕捞的鲜鱼，远近闻名，几位贵人可要尝尝鲜？”“好，那就麻烦店家了。再来三斤牛肉。”仲兄道。
正说着，有一人头戴遮面纱帽婷婷袅袅走了进来。来人径直向我们这桌走过来。
到了近前，摘下纱帽露出白静秀美的面庞和一头瀑布般的长发。众人定睛一看，我立刻站了起来惊喜地问：“承欢，怎么是你？”“你不是前两天就回甘南吗？怎么在这儿？”
“我。。。”承欢坐下看了仲兄虎一眼，脸‘腾’得一下红了。
我们走之前有天傍晚我去母亲宫中，碰到母亲正在和承欢说话。母亲说：“鹰比你大三岁，也算年纪相仿。这孩子从小心地善良，你将来要是嫁过来，咱娘俩也能互相照应着。有老夫人拦着，虽说不能嫁给太子，跟着鹰往后也都会是好日子。何况嫁给伯麟你也只能是媵妾，嫁给鹰你还能当个大夫人。”承欢只低着头不说话。“甘南地穷，你父亲临走前，我们也商议了此事。。。”“姑母，我。。。”“傻孩子，我们做长辈的都是为了你们好。芮国再不济，背靠着周天子也是福泽无边的。鹰你也看到了，长得一表人才，是个俊俏的小子。”母亲搅拌着面前漆杯中的水温柔的笑着说到。“承欢姐姐有福了，我母上可是一等一的大善人、好婆婆。我还不知道我以后怎么样呢？”母亲扭过脸来嗔道：“这孩子没大没小，都让我们给惯坏了！你看看承欢多乖巧听话。”“母亲！您这就偏起心来啦！哼！”我打趣道。母亲拉着我坐下，三个人又说了些甘南的旧事，我和承欢一起告辞出来。
“承欢嫂嫂！等等我！”“嫣然，你。。。你别乱叫。”承欢跺着脚回身等我。“母上都允了，我君父肯定会赐婚的。我君父特别爱重我母上的。”“嗯！你君父和你母上的事情，传遍我们甘南，是人人都羡慕的神仙眷侣。我，我只是。。。”“甘南人豪爽大气，你这么扭捏，不像平时的你啊！难不成你不喜欢我季兄？！”承欢没有出声。“你？你当真？！。。。不喜欢我季兄？”我停下来望着她。
“你。。。你没看出来你季兄喜欢谁吗？”承欢艰难地说。
“哦！也是。可是。。。他们两个能成亲吗？成亲难道不应该是和女子吗？”“可是，如果你季兄的心不在我身上，我嫁给他还不是天天在他身边碍眼？何况。。。”“何况什么？”“何况我心里有喜欢的人了。。。”
“哦！是甘南的人吗？”我有点好奇。
“不，”承欢摇摇头，脸又红了：“是你们芮国的人。我父亲做不得主的。戎王求娶你的事我也听说了，你君父母后都是特别开明的善人，日后你帮我求一求说不定能行呢。”
“芮国这么大，你也见过不少人了呢。究竟是谁啊？难道真的是伯麟兄？可是祖母的决定那是我君父也改变不了的！你可做不了太子妃呢。”“你。。。我。。。”承欢摇摇头还是说不出口就说：“以后你会知道的。”“还以后呢？你这回回到甘南说不定君父就下旨了呢。”承欢当下呆住了，定定地站着一动不动。半晌，承欢抬起头来说：“若真是这样，那也是命。”
“我怕我这一走，将来后悔。”“后悔什么？”我敏感的问。
“后悔没去过雍城，错过。。。错过这么好的机会。。。这辈子恐怕都去不了了，所以让随从先回甘南，我就在这里等你们了。”承欢话越说越流畅。“那？”众人都望向仲兄。仲兄略一沉吟，点点头说：“既已如此，那便一同去雍城吧。女子也是不容易。再说我们本也是去雍城长见识的。”“太好了，这下我也有伴儿了呢！”我拍着手开心着。
用过餐，修整片刻，我们出来再次上路。承欢有辆马车，但她直接上了我的车，让车夫驾着车跟在后面。
马车的马蹄声有节奏的在耳边响着，两旁的绿树浓阴向后掠去。
我搅拌着蜂蜜水问：“承欢，莫非你喜欢的人就在我们中间？”承欢一下又脸红害羞起来。
“那？必不是卫黎，莫不是我仲兄虎？”承欢没有抬眼，重重地点了点头：“车驾出了皇宫我就后悔了，我怕我这一去就是与他分离一辈子了，再回来就是要嫁给鹰。”
“所以，你打算？”“我也不知道的，我只是想到你仲姐那么勇敢，我觉得我也想为自己争取一下。。。”“那你要不要告诉仲兄？”“不，对我来说他就像天边的朗月，美好而遥远。我一个甘南女子，也许我根本配不上他。”“不要瞎想！我仲兄从小只知道勤修苦练，是个武痴，对男女婚嫁之事可能根本没有关心过。再说你既然留下来，不告诉他又怎么为自己争取？”“我也不知道，心乱得很。就是不想回甘南，就是怕再也见不到他。”承欢说着眼圈红了。
我拉着承欢的手，安慰的话也不知道怎么说。毕竟我是最小的一个，我想等有空问问季兄再做打算。
第二天傍晚，我们在一处驿站落脚。晚上疏风朗月，我们在庭前的院子里点着篝火烤兔子肉。
季兄与卫黎两个在月下舞剑，你来我往，衣袂飘飞，仿若仙人，甚是养眼。
仲兄坐在小木桌旁看鹰与卫黎舞剑，时不时品一口酒。承欢烤好了一只兔子腿，撒上粗盐，走过去递给仲兄，仲兄抬手接了，点头致谢。承欢像风一样跑回来，脸上洋溢着傻笑，合不拢嘴：“他接了！他还向我点头致意！嘿嘿嘿嘿”承欢捂着嘴低头笑。。。我也跟着大笑起来，仲兄有点莫名其妙的看看我们俩，啃了一口兔子肉，又喝了一口酒。
季兄和卫黎坐下后，分食一只兔子。仲兄去车上取出一只用来打兔子的弹弓，在树下捡了几块石头，对着远处的树梢嗖嗖的练着，因着我不让他打鸟窝，他便将树梢的叶子打落了一地，害得早晨起来我们给店家赔了不是，承欢拿出几枚散钱给了小二。
我们一路走走停停，这天终于到雍城了。
雍城三面临水，西面有人工挖凿的城壕蓄满了水，城仿佛建在水中央，呈易守难攻之势。雍城的城门仅一个门洞就有四五丈宽，城外有5丈多宽的城壕，我们芮国的护城河相比之下简直是小巫见大巫。进得城来，到处宫殿林立，楼阁高耸鳞次栉比，雄伟壮观。雍城中的主要干道排列呈井字形，我们芮国只有四条干道，秦国却有八条更宽阔的街道。道路笔直，两旁屋舍连绵不断，街道上车来人往，热闹非凡。
“虽说今年大旱，秦国却也不见萧条。”
“秦王宫看起来比我们芮国王宫大太多了！说不定比周天子的宫殿还要庄严。”我比划着赞叹道。
秦宫总共有五进，五个院落层叠而建。仅是大门就有一丈五宽，高大威严，进深三丈有余，两旁有回廊和湖，水面连城一片。湖水清澈，隔栏上是石雕的龙头，龙口喷着水直冲天际，大气磅礴。底部都有着巨大的河卵石，水边绿树成荫景色秀美。进到中庭，南北长十五六丈，东西宽也要十几丈，庞大的令人咋舌。站在这里，感觉人分外渺小。抬头望去，天圆地方，高墙林立庭院深深。四处亭台楼阁皆相连，仿佛一个小小的城郭。再往里，应该是秦宫重地，守卫森严。宫人将我们带到中庭右侧的驿馆，各国使节都居于此处。
“看起来秦宫也是按照‘右社稷，左宗庙，宫南乡而庙居北，庙在寑东’而建，但是规模比我们大多了！”仲兄季兄卫黎三人低声道。
“这是一座伟大的城池。”季兄赞道。
几月不见，秦公子长高了。这是秦公子吹笛表明心意之后我们第一次见面。
秦公子一袭宽袍大袖的白色深衣，两边袖口边缘整圈都绣了高贵纹饰，肘部上侧也有极漂亮的大朵暗红色纹饰，腰上系着宽宽的腰带，古朴简洁又不失庄重大气，他笑起来我觉得天都更蓝了，阳光也更明媚了。
“女公子长高了！”
“秦公子长高了。。。”我俩同时开口，然后对视着笑了起来。“更加的玉树临风了。”我心想。
“兄长们都进宫拜见秦王去了。”
“我带女公子逛逛这都城。”秦公子袍袖轻甩，做出请的姿势。
雍城的街市在城北。街市的大门牌楼高耸，门面有八九丈宽。进来后是封闭的露天市场。
“原来秦国的街道比我们宽，马车比我们宽，连街市也比我们的大太多了！”
走进来熙熙攘攘，人群摩肩接踵，南来北往的货品都在这里交易，两旁中原各国的，巴蜀的，戎狄的铺子一间挨着一间。珠宝，皮毛，丝帛，绣片，酒水，山鸡，兔子应有尽有，各国方言尽入耳中，热闹喧嚣。我兴趣盎然地看看南边来的珠贝玛瑙，又摸摸北方来的骆驼和马，不亦乐乎。秦公子温文尔雅浅笑着一路相陪，不断介绍着。
忽然！
一匹马急速冲了进来，冲散了人群！马上一人身穿北狄胡服，满脸络腮胡子，肩膀中箭，还插在肩上。紧跟着这匹马，后面一群人也打马涌入。街市立刻混乱拥堵起来，我手上正拿着一朵簪金珠花在看。。。
那北狄人右手一把扯下肩头那箭，向后扔去。“嗖——”的一声，后面追赶的人群中一人中箭摔下了马。
此时，追赶的这群人已将这北狄人呈扇形围住，立刻便动起手来，誓要捉住这北狄人！北狄人边打边往人群中退过来。。。
就在眨眼间，这北狄人疾如闪电，突然抓住了我的胳膊向后拽去！珠花应声落地，那人右手持长剑已经抵在了我的脖颈之上！还未喘息，惊恐中我看到秦公子的剑瞬间也已抵在了这北狄人的颈上！
北狄人抓着我一步步往墙边后退，秦公子自始至终用剑抵着他，未离分毫!
“你，你们放我走，我也放了她。。。”北狄人操着不太流利的秦地话看着秦公子大声喊道。
秦公子怒目圆睁，剑眉倒竖，森然道：“你放了她！我准你离去！”
此时追来的那群人有人喊：“五公子，五公子！此人乃是刺杀君上的凶手！君上吩咐杀无赦！”
秦公子听到此，顷刻脸色煞白，艰难地说：“北狄人如此猖狂！你罪已至此。。。”话音未落，这北狄人的剑就往里倾斜半分，我感觉脖子上有凉凉的东西流了下来。。。
“那是我的血。。。难道我要死了吗？。。。我的‘颂’还来得及拔出来吗？”我心想着，后悔极了穿得如此奢华明艳。
秦公子看到血顺着我的脖子流到了领口，脸色立变，左手往前伸急切地阻止道：“住手！你一个七尺大汉为了活命竟然胁迫一个小女子！此举绝非君子所为，让世人鄙夷唾弃！你，看着我！”
秦公子指向自己：“我是秦国五公子，穆公乃是我君父！你放了她，我与她换！胁迫我你岂非更加容易逃脱！”
周围兵士团团围了上来。“五公子不可！”秦公子看了一眼众人摇了摇头：“我意已决！”说着又看向那北狄人。
北狄人有些犹疑起来。。。
秦公子趁热打铁：“你刺杀我君父罪无可恕，按律千刀万剐！我是你唯一的活命机会！你即便杀了这女子，若我下令放箭，你顷刻间变成刺猬！”
北狄人犹犹豫豫道：“都说秦人狡诈，你，当真肯跟我离去？”
“秦某言出必践！”
此时北狄人已退到了墙根，身后院墙高耸避无可避。踌躇片刻：“好！依你，换！”
说着向外推我，准备去拉秦公子袍袖。却在此时，电光火石之间，秦公子左手拽我，右手一剑刺中北狄人心口！
北狄人大睁着双眼倒在了地上。。。
秦公子拽着我的手还没有松开，剑入鞘内，忙双手扶住我肩膀急切地问：“嫣然你怎样？”
我懵懵地摇了摇头：“我没事。”
秦公子又仓促从深衣内掏出锦帕捂上我的脖子。
“公子！”“公子！”追来的那群人兴奋地喊到。
“此人刺杀君上，已是重罪，死有余辜。拖回去领赏吧。”秦弥没有回头，陈着声说道。
“末将多谢五公子！”“小的们谢过五公子！”
我没料到刚到秦国就遇上这样一件惊心动魄的事情，还好有惊无险，但市场是无法再继续逛了，打道回宫。
马车上，秦公子紧紧握着我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嫣然。。。”
“嫣然。。。”
“嗯？”
“嫣然，刚到秦国就让你遇到这般危险，秦某实在有愧。”秦公子脸色有些苍白，心有余悸地说。
“北狄人来刺杀穆公，这是谁也料不到的，又如何怪你？”我捂着脖子上的锦帕道。
“我当时心跳得要蹦出来了，唯恐那贼人伤害到你。”
“我那时也吓得有些懵了。你不是说同他离去吗？我当时非常担心你，却不敢出声。。。”
“同君子讲君子之道，言而有信。与贼人有何君子之道可讲？刺杀我君父，秦国臣民人人得而诛之！”
到了宫中，秦公子对车夫道：“直接去我内院，那里有些楚国送来的药材可用。”
不一会儿，马车更加平缓了。
“便是这里了，我母亲住在东侧的宫里。”
马车一直驶入院内。下了车来，整个院子满眼都是竹林，随风摇曳，竹子清新淡雅的香味阵阵传来，我忽然想起秦公子深衣和锦帕上的清香，恍然，原来是竹子的味道。曲径通幽处，便是秦公子的书房，上书三个大字:庭筠馆。
“秦忠，去仙姬那里把上次楚国送来的伤药取来。”
“听说这楚女用的伤药配了各式的灵草，不会留下疤痕。我一个男子，用的话怕是暴殄天物，所以未曾使过。”
不多时，仙姬婷婷袅袅捧着一个漆盘来了，上面放了一罐小小的药膏道：“公子，药膏取来了，让我给这位女公子上药吧。”
“你放下就去吧，如何还敢劳烦。差霓裳去我母后处取一套衣衫过来，女公子领口沾染上了血迹。”
“公子从未替人上过药呢，您。。。？”
“凡事总要有第一次的，你去吧。”
这仙姬是秦弥母子的医巫，跟随他们已久，虽已被穆公纳入后宫，却仍然住在秦弥母后宫中。仙姬下去唤霓裳去取衣衫。
秦公子替我细细地抹上药膏，这淡绿色药膏冰冰凉凉的贴上了我的脖颈，但我心如擂鼓，觉得伤口处滚烫。
“好在伤得不深，想起来当真后怕！”秦公子又握住了我的手，轻轻唤我：“嫣然。。。疼吗？”
我红着脸摇摇头道：“你取镜子来给我看看。”
秦公子从案几旁拿过铜镜递给我，我低头一看，竟然和他送给我的那面几乎一样，图案全部相同，只是反面的字不同：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秦弥制镜。
我又开始莫名心跳，拿起镜子装模作样地照伤口，不敢把镜子从脸前移开。
“据说这药膏连续涂抹七天，再大的伤口都会痊愈，你收起来吧，等下拿去驿馆。”
秦公子取下我手中的镜子，把我的手放到他的胸口，凝视着我的眼睛说：“嫣然，你看，这心为你而跳！”
“秦公子，我虽也喜欢你，但是我。。。”我心想我还有五年才及笈，你会等我吗？你能等我吗？
“嫣然，只要你也喜欢我，我会等你慢慢长大的。。。”
仿佛心有灵犀，秦公子知道我在想什么。。。我低下头双颊绯红，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叫你嫣然，你叫我‘弥’可好？”我又轻轻地点了点头。
秦公子开心极了，拿过笛子，吹了起来。
这是《秦风·蒹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悠扬的笛声委婉诉说着爱慕，除了缠绵仿佛还有着一丝淡淡的忧愁。。。
“秦公子有心事？”一曲终了我低低地问。
“不，我只是想你快快长大！”，秦公子说着放下笛子伸出双手：“嫣然，我可以抱你吗？”
我又绯红了脸，抿着嘴低头笑了。秦公子伸手紧紧地抱住了我。。。我纠结半晌，犹豫着也抬手抱住了他。
我们紧紧相拥着，秦公子在我耳边轻声道：“嫣然，叫我秦弥。”
“秦。。。弥。”
便在此时，霓裳隔着竹帘脚步重重的走了过来。
“公子，您要的衣衫取来了”。
“好，你带女公子去换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