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赐之河

从美国首都华盛顿出发，经由50号高速公路，向东前行40英里（约64千米），抵达阿那波里海岸。在那里，人们尽情眺望帆船点点的乞沙比克湾，也能观赏到美国海军军官学校著名的高大校舍。徐徐微风夹杂着海水的咸味，轻抚过人们的脸颊。如果愿意，你可以在海岸边挑选一家餐馆，品尝这里美味的海蟹，随后一身轻松地穿过乞沙比克铁桥，再向东走过一段乡间公路，越过马里兰州州界，便抵达了特拉华州。

杜邦家族从政治上没落的欧洲贵族，成长为日后的世界性跨国财团，其发轫的起点正坐落于此。1800年秋天，正是在这里，伊雷内·杜邦结识了在法国出生的美国陆军上校路易·特萨德。

特萨德是制炮学专家，他在独立战争时期升任为上校，同时也永远地失去了右臂。后来，他还将会在纽约州的哈德逊河畔参与创立西点军校。

当杜邦家来到美国时，他正居住在特拉华河口威尔明顿城的法国街。由于共同的国籍、近似的性格、相关的专业，特萨德和伊雷内一见如故。他们时常在特拉华河畔狩猎畅游。这天，两人背着步枪，骑着马，在山林里寻觅着猎物的踪影。不知不觉，时间已过正午，动物角制的药筒里，火药已依稀见底，而特萨德却游兴不减。于是，两人只能折返到城中的杂货店去补充火药。

路上，伊雷内抱怨说道：“美国生产的火药，质量实在是糟透了！”他不由得说起之前在山中狩猎时，好几次虽然瞄准了野兔或山鹿，扣动扳机时枪管却发生了爆炸，差点还因此受了伤。而眼下的窘境，更让他对美国火药大为不满。

特萨德也说到：“是啊，价格比欧洲贵了三倍不说，还是些问题货！弄不好，真的会误伤人命！”他又由衷地感慨道：“要说起火药，还是英格兰的产品质量最好。”

说到这里，伊雷内突然陷入了沉思。他想到，自己能否利用火药生产，在这片新土地上一显身手。

从父兄密谋第一项计划开始，伊雷内就用作壁上观的应对，表达了自己的冷漠态度。在他看来，美国在地理上虽然属于陌生的“新大陆”，但留给“老欧洲”商业思维的空间并不算多。如果家族还用传统战略视角来指导行动方案，必然会在难以预测的时局前不断碰壁。与其如此，不如寻找崭新的创业方向，就像美国即将轰轰烈烈迈出的向西步伐那样，开拓无人涉足的疆域。

就这样，伊雷内开始将希望寄托在其始终着迷的火药研发上。他主动向特萨德介绍了自己曾经在拉瓦锡工厂中参与过火药研发的经历，随后又向特萨德了解美国火药的生产情况。特萨德热情地表示，自己可以带他去宾夕法尼亚的一座火药厂参观了解。

几天后，两人骑马从昆布兰出发，进入了宾州，来到坐落在峡谷地带的法兰克福德火药厂。凭着特萨德的关系，伊雷内对工厂的研发、生产、原料、销售、管理等各个方面，进行深入考察。他很快确定了令人惊讶的事实——美国所采用的火药制造体系知识，远落后于自己在法国所学到的一切！

法兰克福德火药工厂，是费城商人威廉·伦和斯蒂夫·迪卡特尔建立的。他们从荷兰殖民地巴托维亚，雇用了一位略有经验的荷兰技师，开始在这里制造火药。然而，这家工厂使用的工艺标准很低。他们用木制篮子和筛子筛选捣碎的硝石原料颗粒，正因如此，含有高锰酸钾成分的大部分原料都被抛弃了，其火药质量也自然无法和拥有最新生产技术的法国产品相提并论。

经过这次考察，伊雷内更有信心了。他认定自己有能力将最先进的制造技术带到美国，生产出最好的火药，弥补整个新大陆的市场空白。他兴奋不已地将这个计划向老皮埃尔全面报告。但皮埃尔此时还沉醉于第七次商业计划，对制造火药这些“小儿科”的事情全无兴趣，但是，为了避免打击小儿子的信心，他还是为伊雷内写了封介绍信，推荐他去拜访在亚历山大的杰弗逊。

杰弗逊对伊雷内的火药生产计划倒是很感兴趣，但他考虑到美国国内日趋高涨的反法思潮，并没有直接承诺政府对工厂给以任何资助，而是建议伊雷内先找到合适的生产地点，再讨论政府的投入计划。

于是，伊雷内开始调查华盛顿周围的弗吉尼亚州北部和马里兰州，随即又走遍了宾州和新泽西州，他试图找到最佳的生产地点，却迟迟没有收获。

火药厂的选址有着很强的限制性，工厂必须建立在河流旁，即便河流不宽也无关紧要，但水流流速必须足够湍急，这样水的冲力才能推动水车，产生足够动力来维持机械的生产。为了取得制造木炭的材料，工厂周围必须有繁茂的多枝树木，最好是成片森林。如果附近能出产花岗岩，可以制作硝石，那对生产规模的扩大就更有裨益。

将这些条件中的任何一条单独列出来，并不算什么苛求，但如果想要兼顾，一时间就难以找到合适的地点。幸运的是，在特萨德上校的介绍下，伊雷内认识了一位名叫彼得·波提的法国人，由于政见问题，他刚被法国政府驱逐出境，现居住在威尔明顿。他的兄长亚历山大·波提，也是维克多·杜邦的朋友。

波提听说了伊雷内的烦恼，主动推荐了一块土地。他说，那里符合伊雷内所有的条件，甚至还有可以提供现成动力的水车小屋。

伊雷内兴奋地问道：“你说的地方，在哪里？”

波提说道：“在威尔明顿白兰地河畔。”

白兰地河，是特拉华河的支流。它发源于宾州的萨斯科哈那与史贵尔基尔河溪谷地带，全长约为100公里。在宾州地域内，白兰地河分为两条支流，流过溪谷之地，在威尔明顿的北方汇合成一条河流，汇入特拉华河，随后激流奔向特拉华湾。白兰地河确实非常狭窄，是名副其实的小河，但它的每秒280立方英里的流速，在整个美国东部的河流中简直卓尔不群。

两人沿着白兰地河向东一路前行，彼得热情地介绍着目的地的历史。出乎伊雷内的意料，这里距离威尔明顿并不算远，还曾建立过棉织工厂。自从发生过不幸的火灾之后，棉纺织工厂的废墟就始终闲置在那里。

当伊雷内亲自站到棉纺织厂废墟前时，他的表情突然凝重了起来。在这一瞬间，他似乎无法听见波提滔滔不绝的话语，因为眼前的景色让他震惊不已：迅疾的河水向东奔流不息，河畔附近茂密的森林难以看到边际。森林旁高耸的山峰上，到处都是质地优良的花岗岩。

伊雷内如同万圣节时从邻居手中拿到美妙糖果的孩子，在河畔不管不顾地飞奔起来。他大声地呼喊着，欢笑着，又回头紧紧拥抱着咧开大嘴的波提：“找到了！亲爱的波提！谢谢你，我终于找到了！”

在经历了艰难的旅行和不断的挫折后，杜邦家族终于赢得了命运转机。似乎是上帝的意旨，伊雷内被指引到白兰地河畔，在随后的一百年里，这里将成为杜邦财团帝国一切财富与名望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