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禅室观镜
索达乌、索达盖两兄弟败入城内,依然负隅顽抗。这两个都只有观海境之战技,又全无临敌处断之能,惶急之下,还连砍了好几名随身扈卫,以致军心俱失,队伍迅速溃散,兄弟两个也先后都被杀死。
岩摆落眼见官军破城,知道事已不可为,他失魂落魄,连首领宫中的女儿也弃之不顾,率领南僬残部,急出鹿王城南门,逃往普峨山。
官军鼓舞士气,一直冲入索达智的首领宫殿,其十岁的儿子索达穆拒不归降,率领侍卫死战不休,霍文龙心头火起,一声令下,弓弩兵羽箭连发如密雨,毫不留情将其射杀。
索达智的两个弟弟平日里虽奸淫掳掠、嗜血成性,却并未留下子嗣,如此一来,连续两代统治南羌部落的索达迈一系,就此绝嗣。
跟随吴廷进一道出征的矩阳守军旅将苏廷烈,眼瞅着索达家族一具具面目狰狞的尸体,颇有些感喟:“元恶脱逃,其兄弟、幼子却无不丧命,这祸福之事,真是难说得很。”
霍文龙吩咐军士们好生看管住宫殿中的姬妾、使女、奴仆等,既不可令其逃走,也不可肆意欺辱。此外,宫中金银财物,也全部封存,等候处置。
分派已毕,他才转头对苏廷烈说道:“副统领一身修为,震古烁今,说是当今第一高手,实非夸大其词。他既然已经前往追杀索达智等人,必定不会空手而还,咱们只管耐心等着便是。”
苏廷烈三十出头,形貌颇为俊雅,他见霍文龙一副笃定神色,多少有些不以为然:“齐将军虽早有威名,可是这鹿王城再向西、向南,皆是荒凉绝地,一旦藏匿其间,便如大海捞针,哪有这般容易?”
霍文龙只微微笑了笑:“此间之事,已经处置妥当,咱们一道去向殿下复命,苏兄以为如何?”
苏廷烈亦知霍文龙深得靖王信重,连忙抱拳:“此言甚是,霍兄弟,请——”
靖王此时仍未进城。
鹿王城东门之外,他由呼利兄弟等人扈卫,与持戒法王道珠席地对坐,恳切倾谈。
法王低头合十,神色恭敬,言语间却不卑不亢。
在他身后,跪坐着数十名庆字辈僧人,皆神色沮丧,低头不语。这其中,许多人身具揽云、观海境界之修为,却无人敢妄动分毫。
舍身救师的庆贞,躺在道珠身旁不远处,昏迷未醒。
朱南在靖王身后,眼神四处乱瞟,又顺嘴问道:“你们家那个妹妹呢?”
“殿下罢黜了益宁城刺史张恩重,”呼利盘雷手持弓刀,小心戒备,低声告诉朱南,“所以留下妹妹暂守益宁。”
朱南有些惊讶:“你家妹妹有这等本事,能守一座城?”
呼利盘雷见她神色不信,很不高兴,掉过了头不再理会。呼利风炎却觉得毕竟是神鸟,还是恭谨回话道:“小妹此前就被咱们推举为黑风、白岩两部首领。她处事公道,细致耐心,大伙儿都很是敬服的。”
朱南却已经没有在听他说话了,眼神一眨不眨地瞧着东门之外,半空之中现出齐墨云身影,稳稳落地,立在任轻羽和白化龙两个身前。
她瞧见白化龙手舞足蹈,眉飞色舞,也瞧见任轻羽紧绷的身躯立时就松懈下来,与齐墨云低声细语,两人之间,萦绕着若有似无的丝丝情愫。
朱南瞧在眼中,有些怅恨,也有些无奈,兴致索然地叹了口气,扇动胁下翅膀,缓缓飞起。
齐墨云领着任轻羽、白化龙过来,将佛珠和雀翎都交与靖王:“二酋皆被齐某诛杀,这个便是凭证,如今交与殿下验看。”
道珠闻言,先是吃惊地瞅一眼齐墨云,然后闭目长叹一声。他身后数十名僧人,无不目瞪口呆,流露出不能置信的神色。
在他们心中,圆境法王几乎是无所不能的神人,如今就这般身殒,从齐墨云口中轻描淡写说出,不啻众人头顶炸响了一个晴天霹雳。
靖王微微沉吟,询问道珠:“孤王打算以这位庆贞禅师,接掌圆境法王一系,道珠上师以为如何?”
一众僧人,眼神都瞧向昏迷之中的庆贞,惊愕、钦佩、嫉恨,种种神色,不一而足。
道珠也吃惊睁眼,他一时不明靖王真实用意,只合十摇头道:“殿下如此念头,贫僧以为不妥。”
他又补充说道:“贫僧这一系,不能僭夺师兄之法统。再者,弟子庆贞,将来必受贫僧衣钵。这是贫僧一点愿心,还望殿下成全。”
“既然不妥,那么就只好令圆境一系,就此断了传承。”齐墨云淡然说道,“从今往后,法戒寺独为道珠上师弘法布道之法台,永为定制。”
众僧闻言,窃窃私语,有的兴奋,有的沮丧,但是无一例外,都对庆贞的缘法羡慕不已。
“可,”靖王思忖点头,“不过还有一条,往后严戒派传法布道,不可东逾盘龙涧,亦不可干预各部落世俗之事。”
道珠闭目合十,艰难说道:“法戒寺绝无与朝廷分庭抗礼之意。”
齐墨云欲言又止,靖王长身而起:“好,上师今日既有此语,则朝廷也会依定前诺,尊法戒寺为南天正统。如今大事议定,就请上师,引咱们一块入城罢。”
靖王入城,并没有下榻于索达智的宫殿,而是居住在法戒寺附近的一处院落之中。这里原是一处库房,如今被设为行军衙署,重兵戒备。
齐拉赫、巴吉武都被留用,靖王另外挑选曾经在首领宫中担任襄佐的诺根查,授以鹿王城别驾之职,署理城中事务。
官兵们召集城中贫苦百姓,开仓放粮,又清点部落兵马,拣选精壮,移防益宁等处。霍文龙、秦霜雪等人,则率三千精锐,南进普峨山,威逼南僬部。
齐墨云钤下军令,授阿玛兰多副旅将之职,配兵三千,镇守鹿王城。另从部落子弟之中挑选壮勇之士,也分别授予武职,充入部伍。
他又问阿玛兰吉:“姑娘可愿留在此处,也做一个小小的官儿,帮着一块治理南羌百姓?”
阿玛兰吉忽闪着大眼:“你一定不会久留鹿王城,迟早要与靖王殿下一块回矩阳,是不是?因为怕我缠着要嫁给你做妻子,所以故意将我留下,我说的可对?”
“也对,也不对。”齐墨云坦然答道,“姑娘武技出众,性情直爽,实乃女中豪杰。你瞧那呼利兰英、果列夫人,都是女流之辈,却也都得众望,号令部众,你就不想与她们一般?”
“我已经瞧出来了,你眼中就只有任校尉一个女人,我便是生得再好看,你也不会动心的了。”阿玛兰吉神色有些失落,却又迅速甩开了愁绪,“好,我其实也不想回部落,被阿爹胡乱挑人给嫁了。可是我也不想留在三哥身边,要么,你将我遣往益宁城,授个官儿,瞧瞧我能不能做一番事业?”
“痛快。”齐墨云伸出大拇指,“那么回转之时,我便将你留在益宁,暂授府曹参军,若是将来百姓称赞你做得好,我便将你征往行台,如何?”
“一言为定。”阿玛兰吉神采奕奕,学着男人的模样拱手说道。
待她告退出来,朱南追上来气恨说道:“你也忒好哄骗了,被他三言两语,就这么打发了?”
“齐将军就算有天大的能耐,他对我又无男女之意,我强留着有什么意思?”阿玛兰吉撇嘴,“想我这般的容貌,将来还寻不着好男儿么?便如那位霍文龙霍校尉一般的,高大俊俏,又有本事,往后我自家找个这样的夫婿,岂不开心快活——要不是霍校尉已经有了未婚妻,我一定将他抢过来。”
她见朱南瞠目结舌,于是又笑道:“神鸟姐姐,你既然动了凡心,又何必一直守在齐将军身旁。天下男人多的是,你另寻一个体贴听话的,不好么?”
“凡人哪里配得上我!”朱南摇头,想着又有些恼恨,“都怪齐墨云,好好的要召什么坐骑,生生将我拘了来,不得自由。他又不肯娶我,待将来他与那任轻羽做了夫妻,我整日看他们两个亲热,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阿玛兰吉闻言大笑,又顺手在朱南腰肢上摸了一把:“啧啧,姐姐这样的好颜色,可惜男人吃不着。依我说,姐姐既然心气不顺,何不一走了之。我瞧齐将军的性子,你就不给他当坐骑,想来他也不会惩治于你。”
“我可是堂堂的神鸟,未必就真会怕了他不成。”朱南心虚嘴硬,这时正巧任轻羽进来,向两个少女拱手说道,“朱姊姊,阿玛姊姊。”
“你来做什么?”朱南没好气问道。
“齐大哥吩咐,教我今日随他一块往法戒寺,去见道珠法王。”
“那我也要去。”朱南蛮横说道。
他们先去探望了病榻之上的庆贞和尚。庆贞依然虚弱,不过已能进食,尚不能下地行走,毕竟,齐墨云那一剑,太过霸道。
两人低声相谈,齐墨云忽然说道:“本座打算在益宁城另建一座寺庙,禅师可愿前往,出任住持?”
庆贞微微一愣:“大人有此愿心,贫僧自然欢喜感佩,只是住持一事,恐怕还需师尊允准才可。”
齐墨云轻轻点头,不再提及此事,又闲话了几句,便起身告辞。
小沙弥引着他们进了法王禅室,道珠先朝朱南合十点头:“神鸟临于贱地,实令贫僧处,蓬荜生光也。”
然后他瞧着任轻羽,微露诧异之色:“这位女施主,来历也是不凡。将军身侧,神兽毕集,这也是异数。”
朱南神色古怪:“老和尚,不要再说了。”
齐墨云告诫地扫她一眼,才对道珠拱手说道:“还请上师,指点迷津。”
道珠郑重取出式样古朴的溯源宝镜,又对齐墨云说道:“将军稍坐,且借剑一用。”
“此剑名为青冥,本是任校尉之物。”齐墨云解下佩剑,交与道珠,“上师瞧一瞧,或许可见端倪。”
他说着又转头注视任轻羽:“别害怕。”
任轻羽解下轻纱,姣好的面容有些苍白,强自镇定说道:“事关贱妾身世,妾也想知道底细,并不害怕。”
齐墨云便轻轻握住她的小手。
道珠接过佩剑,拔剑出鞘。
他眼瞅着纯青透明的宝剑,非金非铁,寒意沁人,回想起战场之上生死一瞬,神色变幻:“此剑固非凡品,然得遇将军,的确也是莫大之机缘也。”
他镇定心神,将宝剑置于桌案,取镜照之。
齐墨云、任轻羽两人,都是一声轻噫。
铜镜之中,现出的不是宝剑,却是一根长长的青色翎羽。
“这是何物?”齐墨云诧异皱眉,又转头注视任轻羽。
“妾不知其来历,自小便在妾之身旁。”任轻羽轻轻摇头,“妾每观此物,甚有亲近之感,自己也不知是为何。”
“善哉,此乃青凤之翎。”道珠终于合十说道,“此物与女施主有血脉之连,非同小可。”
“青凤?”齐墨云转头觑着朱南,眼中流露询问之意。
“这是她亲娘留下的护身之物。”朱南终于不情不愿答道,“任校尉其实是一只青凤,不知为何化成了人形,却失了遨游天空的本事。”
“凤有五色,皆百禽之长。可是我乃是天之四灵,”朱南又现出骄傲神色,“论起品级地位,她其实是不如我的。”
“轻羽不敢与朱姊姊比较身份。”任轻羽低声说道。
“原来是一只凤凰。”齐墨云轻轻点头,又向道珠拱手说道,“多谢上师。”
“不敢,”道珠合十还礼,又觑着任轻羽问道,“女施主可要揽镜一观?”
“好。”
道珠便双手将铜镜递上,任轻羽郑重接过,双手微微发颤,她深吸一口气,将铜镜举至面前。
她瞧见一只青色的凤凰,正在展翅翱翔。
屋内四人,都清清楚楚地听见了一声清亮的凤鸣。
齐墨云转头问道:“可以查知她父母下落么?”
道珠轻轻摇头,又将宝剑递还:“此事,需另寻机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