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短暂或漫长
文◆张子瞻
第二十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获得者
01
光线在天空深处缓缓消失，夜色在朦胧中悄然降临。街道上的汽车鸣笛骤然增多，每个人都在下班回家的路上奔波。一些孩童在闲暇无聊之时陪伴着自家的老人在街上散步——孩子们时常会望向天空细数繁星，有时也会寻觅月亮的位置，然后不断地向长辈们发问，想要更清楚地了解这个世界。
商店的老板们纷纷收拾东西，准备关灯打烊；学生们从学校里蜂拥走出，迈向归家的路途；车站内候车的人群比一天中任何时候都要多；连路边的乞丐也开始寻找今晚要在哪里夜宿。街上的汽车在一点点地变少，光在缓缓变暗，夜色如同一只巨大的黑网隔绝了无边的白日。时间静静地挪向深夜，漫长的道路在浮光的浸泡中变得轻盈而又模糊。
天色已晚。一个逐渐沉睡下来的世界。
02
我坐在窗前，看夜色中不断变幻的迷蒙风景。灯火斑斓，星辰隐没，这座城市似乎永远无法入眠。无际的灯火笼罩了这片沉重的钢铁森林，犹如一只巨大的乌鸦栖息在天空无法离去。
大多数人都选择了晚睡。在KTV里唱一夜的歌，或是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读完一本小说。夜又深了，时光再次迁移，日历撕下一页。新的一天又一次进入倒计时。
每当到这个时候，我总是会想起很多人的模样。熟悉的，或是陌生的，他们的身影在漫长的时光中没有离散，我知道他们一直都站在某个回忆深处，等待着我，但印刻在我脑海里的并不只有他们面容的轮廓。
可能每个人在深夜里都会想起过去的那些早已离开却无法忘记的人。他们留给自己的是一些欢笑，或是更多泪水。
不过到了夜晚，这些都显得不再那么重要。
03
时间又一次陷入短暂。
这是一天内的清晨。天空逐渐苏醒，楼下传出了街边早点的叫卖声。一缕轻弱的微光映在玻璃窗上，圈圈光晕唤人清醒。经过一整夜的沉淀，每个人都是崭新的。一些人仍在昏昏沉睡，但有一些人已经起床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现在是冬季，天亮得很晚。七点多的时候，新的光芒才会从天空中重新绽放。这是一天里最美好的时刻，如果在放假期间，你可以在这个时间段内读一本好书，或是听几首自己喜欢的歌曲。这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这一年里城市没有下雪。可能这些年都没有下过，我记不太清了。回忆里的大雪早已停留在片面的童年时期。代表着晶莹与纯洁的雪花，似乎在刻意躲避着喧闹浮华的城市。城市确实是太热闹了，满目绚烂的光影，噪音充斥，足以填满任何人的内心。
很多人其实都遗忘了自己最安静时的样子。因为他们都处在人生的巅峰，在疯狂的热火中挥霍着即将逝去的漫长时光。
04
城市一年无雪，但却常常下雨。比如昨天，比如去年年底。昨天的雨水是今年的第一场大雨，延续了去年年底的淋漓尽致。视线内和鼻腔里都充斥着潮湿。湿润的街道表面泛起一层虚浮的白光，就像是一盏盏生长在大地上的灯光，在为每个人照亮前行的路。
此刻我也在回家的路上，打起一把幽蓝色的雨伞，沉甸甸的雨滴从空中落下，落在伞上。在每一个返家的夜晚，我总能想起像今天一样下雨的时刻。一个人的前行总是孤独的，但这片孤独却又很短暂。它和漫长的路途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对比。留一片孤独在内心深处，行走于恍惚惆怅的道路上，前方仿佛无穷无尽。
05
城市的雨水一连持续了好几天。清凉的雨滴像一锅盛在容器里的水，从深空中倾盆而下。还有一个多月就要告别凛冽的冬季，世界即将拉开春日的帷幕。每个人在年复一年的历程中逐渐习惯了这座城市的变幻莫测。数条穿插在市中心的街道被近日来的雨水不断冲刷，眼中的一切仿佛化为了一个湿漉漉的囚笼。
没有人知晓这场大雨持续了多少时日。人们总是很忙，步行街上打起雨伞匆忙行走的白领、车站内焦急等车的公司职员，还有公交车上不断看表的高中学生……而唯一悠闲的老人们也全都躲回了家里，为的就是可以熬过这个冰冷刺骨的冬天。形形色色的忙碌人群穿行在漫长的主干道上，天空蒙上了一层浅浅的灰尘。花花绿绿的雨伞如同大街上一棵又一棵行走的矮小蘑菇。来回穿梭的汽车鸣笛声不再是种独特的噪音，它们交织在一起，仿佛城市里的交响乐，它们在大雨的滂沱下渐渐变得渺小，最终和人们的欢声笑语融为一体。
数座摩天大楼在这两三年里迅速拔地而起。围绕它们的草坪、花园、树林以及绿化带也在雨水的浇灌下鲜活成长，人们从它们身边经过，它们直挺挺地望着每个走过的人。偶尔树的枝干上会跌落几片破败的叶子，残叶悠扬地飘荡在雨夜里，继而缓缓地在雨中融化。
06
细小的雨滴一遍又一遍冲刷着人们的内心。
人们的冷漠也在雨季里不断放大，热闹与沸腾过后更替而来的则是一个更为清冷的世间。街边小餐馆的老板因为想要早些回家过年，在上周就关闭了店门。整条街上唯一营业的一家书店仍在勉强维持着自己的生机，时不时有学生模样的人群从书店内走出，皱起眉头沿着屋檐下行走，生怕雨水会浸湿身上的衣服。
空气越来越潮湿。我打起雨伞行走在回家的路上，湿润的气息不时钻进我的鼻腔。钟表上的时针已移动到了“7”的位置，天色早已变得暗淡昏黄。延续好几天的雨水没有携来雷电，所以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汹涌。雨在慢慢落下，恍然间我有些看不清前方的道路，朦朦胧胧的雨雾隔绝了视野。清风与细雨悄悄落地，雨滴打在冰冷的地面上，跳起一段没有规律的舞蹈，哗啦啦的声音仿佛使人陷入某种虚空的幻境。
此时人间似乎再无嘈杂。
不知不觉，我离家已经很近了，但雨并没有停下的意思。广阔的沉静在此刻扑面而来，这种感觉好像来源于某个未知的深渊。昏沉的天际下，一年的时光亦将走入尽头。寒冷的微风伴随着细密的冷雨，瞬间灌入内心深处。
我踏入家门，此时又有多少人与此同时准备上路。每个人都在雨夜里寻觅着光明，为了填补内心，又或者为了其他。
07
中午，雨水稍小。人们简单收拾了一下，总结了一上午的工作内容，然后准备进行午餐。城市里的打工人群，午餐基本上是很匆忙的。因为下午还有更多的事情等待自己去完成。一天的时间过得很快，忙完了一整个下午，人们才可以真正地休息。
但此时又该进入深夜了。总有一些人会惧怕着深夜。他们老是这样，不愿熬过自己独处的岁月。虽然他们早已在这条路上走了很久很久。
08
白日是短暂，夜晚是漫长；
光芒是短暂，昏暗是漫长。
青春是短暂，时光是漫长；
相爱是短暂，白头是漫长。
再会是短暂，永别是漫长；
人生是短暂，重逢是漫长。
在无数个短暂又漫长的时日里，时间仿佛一个巨大的蒸笼，我的身体也在慢慢变得炽热。我会出汗，或是会落泪。我在黑夜里独自踱步，夜空下凝视荒凉的风景；我在梦境中化为游鱼，随海闯入一片深蓝；我在拥挤的人海里寻找某个人，他的道别是短暂的，离开却变为了永恒的漫长；我会在某个未知的时间点想起，想起过去，想起一切。
09
又一个黑夜过去。
清晨再次来到。人们也再次踏上各自的路途。城市持续不断地沸腾着高音，未曾间断，永久循环，似乎遵循了某种神秘的规律。而人们也有着自己的规律，比如当早晨的第一缕阳光崭露头角之时，开始踏上旅途去完成自己的梦。
雨水在漫长的沉寂中化为永恒，晶莹琥珀里映刻的是一段段梦幻般的岁月。在光阴的长河里，无数人随波逐流被冲刷到生命的尽头。漫长空虚的岁月之旅，我们在尘间只是扮演了一位匆忙过客。
沿途走过的风景，都停留在脑海最深处。它们凝聚成了一个质点，在短暂的时间内向四方蔓延，最后占据内心的整片寂寥。
10
短暂或漫长。
时间流逝，万物永恒。
很多人的面容在视线内跳跃直到丢失，像是遗失了自己最重要的一件宝贝。我们总是在哀婉叹息，似乎我们从来没有得到过。
在多少个漆黑如炭的夜晚，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灵光像是跳跃的精灵。从只言片语中捕捉，从远空映画里看透。即使走过多少段漫长的岁月，最后凝刻下的，仍是那一抹短暂的寂静。
第二天迎来的依旧是一如往日的初晨，万物生灵，长久不息。寒冰或是烈日，在时光的焚烧中终归最初的混沌。
天色将晚，时光如初。一切仍是短暂。一切永是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