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回去
苏无笙走出宿舍楼，一眼便看到在光秃秃的梧桐树下，正背对着自己站着的徐今，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继而又抱起双手，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冬日的艳阳洒落在这个穿着牛仔棉服的男人周围，连带着他头顶的枝条投射在地上的暗影都跟着灵动了起来。
“没有主见的男人。”
苏无笙心里想道。她撇了撇嘴，用手拉了拉羽绒服的衣襟，继而却又莫名的感伤了起来。
从“小喇叭”刘明昊那里，她已经知道了就在自己走的前两天，徐今其实已经拿定了主意，可是当自己义无反顾的离开了清江后，他却又打了退堂鼓。
然而当秦相茹向他示好之后，他“想都没想”的便拒绝了她。
当然，“想都没想”这四个字是刘明昊说的，苏无笙虽然心里高兴，但却并不相信。毕竟秦相茹比她成熟、比她漂亮，就算从气质上，也比她更像小徐的妈妈。
就在所有人都不明白徐今到底在想什么的时候，苏无笙心里却明白，如果徐今真拒绝了秦相茹，那说明这个男人恐怕是真的已经拿定了主意。
“弯来绕去的，要不是秦相茹主动找他，他恐怕都还想不起来找我。”
苏无笙想道，没来由的又是一阵无名火起。
就在苏无笙莫名生气的时候，徐今似有所感，一转头，便看到了站在台阶上正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的女人。
徐今看到苏无笙，却有些手足无措。
他想先笑一笑，但却又觉得以此时的局面和面前苏无笙的表情，自己似乎也应该稍微严肃一点。
向前垮了一步，正要说话，却又忽然又感觉到手指间有一股热浪传来。
他赶紧弯腰将烟头踩灭，左右寻找了一下，急匆匆的跑向道路左边的垃圾桶，将烟头丢了进去，这才快步走到台阶前，仰起头叫了一声：“小苏。”
苏无笙却忽然笑了起来，用手打了他一下，熟络的说道：“老徐，你怎么想起来看我啦？”
徐今愣了愣，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转过头果然看到两个女工正端着饭盒向他们走来，边走还边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苏无笙和自己。
一个女工笑着和苏无笙打招呼道：“苏工，有朋友来啊？”
苏无笙笑着回道：“是的呀是的呀，以前一起工作的工友正好到洪山，便想着顺道来看看我。”
她把“顺道”两个字说的很重。
徐今心里苦笑了一下，脸上却急忙堆起笑容道：“你们好。”
两个女工一起笑了起来，打招呼的女工笑着说道：“你们聊，我们回宿舍了。”
徐今又笑着说道：“好的，再见。”
两个女工一边说着“再见”一边凑着头小声笑着，不知在说些什么。
徐今转过头，却见苏无笙正冷笑着看着自己，只好说道：“我给你打电话你也不接，发短信也不回，其实，其实我就是想着来看看你。”
苏无笙呵呵一笑，正想讥讽两句，却又看到几个人向这边走来，只好沉着脸说道：“还没吃饭吧？跟我走。”
......
......
洪山作业区旁的小饭馆里，生意冷清的只有徐今和苏无笙这一桌客人。
苏无笙一边用筷子轻轻翻着盘里的“火爆猪肝”，一边漫不经心的说道：“跟我商量？跟我商量什么？我们又没什么关系？既然你想回去，那就回去呗！”
徐今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说道：“这事我思来想去，也就你可以商量一下。刘明昊马上就要提拔当副经理了，他是想让我留在技术室帮他。你不知道，这次改革实际上对我这种人是有好处的......”
是的，大改革开始了。
这次改革如刘明昊和徐今他们猜测的一样，除了“逢改必提”的“提质增效”之外，对企业的组织模式也进行了改变。
其中“专业化”和“扁平化”的要求，让几十年不变的组织模式和人事制度出现了松动。譬如作为省公司试点单位的清江作业区，就按照省公司直管中心站的模式，启动了在九龙山试点建设副科级中心站的工作。而在“不拘一格降人才”的精神引领下，徐今这样的高级技师，也有机会竞争中心站站长这个副科级职位。
“副科级待遇，当然不算正儿八经的领导，但是以后九龙山的事情，大概率是中心站做主。”
徐今继续解释道，却并未注意到苏无笙脸上的表情。
“啪”！
苏无笙将筷子拍在桌子上，却没有说话，只面无表情的看着徐今。
徐今怔了怔，却摸出一支烟，点燃抽了起来，边抽边扭头看着门外。
苏无笙却忽然笑了起来，又拿起筷子，挑起一块猪肝放到徐今的碗里。
“老徐啊！”
苏无笙笑道：“你可别装，你装不像的。你要是想当官，就不会想着回山上去了。”
几秒钟后，徐今转过头，也笑了起来。
“说吧，你有什么不顺心的？”
苏无笙却收起笑容，盯着徐今的眼睛说道。
“哪里有什么不顺心的？我现在是技术室副主任，还是拿集团公司津贴的金牌技师，比副科级也差不了多少。只是我听说去当中心站站长，有可能解决我的干部身份。”
徐今笑着说道，拿起筷子，挑了一块豆腐放到苏无笙的碗里。
“这熊掌豆腐还行，你尝尝。”
他说道，却有点不敢看苏无笙的眼睛。
“得了吧你。”
苏无笙笑着挑起豆腐，轻轻咬了一口，确实不错。
两人又沉默了下来。
“其实还有一件事。”
徐今故作轻松的说道。
“哦？什么事？”
苏无笙笑着问道，抬头看着徐今。
徐今却犹豫了起来，筷子停在空中半天没有动。
苏无笙也没有追问，只自顾自的挑着菜。
半晌，徐今才说道：“你走那天我还在省城。”
苏无笙没有说话，只专心的对付着碗里的菜。
徐今看了看低头刨菜的苏无笙，接着说道：“刘明昊给我打电话说你要走，我从省城请了假回来，想去车站送送你，结果晚了几分钟没有追上。”
“送我干什么？我又不是小孩子。”
苏无笙抬起头，已是笑容满面。那天的情形刘明昊已经一五一十的告诉她了，甚至还发了一小段偷拍的徐进在进站口怅然若失的视频。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想清楚了。今天来，也是这个意思。”
徐今说道，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一本正经的坐直了身体，眼睛直视着苏无笙，像是在等着她的回答。
“你想清楚了什么？”
苏无笙脸上的笑容更盛。
徐今犹豫了一下，却从包里摸出一张银行卡，用两根手指按在上面，推到了苏无笙的面前。
“这是什么？”
苏无笙笑着接过银行卡，拿起来翻来覆去的看了两遍，打趣的问道。
“这里面有点钱，我想先给你在洪山买个房子。”
徐今说道，却见苏无笙脸上的笑容停滞了一下。
“当然，你可以提条件，我现在有点钱。”
徐今接着说道。
苏无笙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半晌，她的喉咙里发出了两声干瘪的笑声。
“呵呵，看不出来啊，徐今，你还挺有钱啊？说买房子就买房子，你想干嘛？包养我？”
苏无笙面无表情的说道。
“不是这个意思。”
徐今急忙说道。
“那你是几个意思？”
苏无笙的声音有些寒冷。
“我是想告诉你，我现在有资格娶你。”
徐今有些着急的分辨道。
苏无笙却已经站起了身，面若寒霜的说道：“徐今，我从来都没想过你什么时候有资格，或是什么时候没有资格娶我，你把我想的也太......”
她转过身，用冰冷的声音说道：“我知道你以为你决定回九龙山去，我会有什么意见。徐今，你把我看的也太低了。”
踢开凳子，苏无笙大声对正在柜台后探头探脑的看着他们的老板吼道：“看什么看？他结账。”
说完便径直向外走去。
......
......
“感情不是交易。”
翠花端来一盘水果，放在桌上，认真的对低头抽烟的徐今说道。
邱秉浩却挥了挥手，示意翠花去忙自己的。
拿过手边的茶壶给徐今的杯子里添上茶，邱秉浩笑着说道：“你这一上去就给银行卡的手法跟谁学的？人小苏可是大姑娘，讲感情的。你这个应该对秦姐使，她立马就得拉着你去领证。”
徐今有些无奈的笑了起来。
“我这不对自己的想法也不自信吗？毕竟回九龙山这事儿我还没跟别人说过，就想着先听听小苏的意见。”
徐今说道。
邱秉浩摇了摇头，问道：“真觉得没意思的话，干脆就把工作辞了，咱们专心弄有鹿山庄和餐饮公司。你也看到了，现在都上轨道了，我都可以闲着陪你喝茶聊天了。”
徐今却又摇了摇头，说道：“我这不想着小徐现在已经习惯住校了吗？我又确实对作业区的工作......或者是生活不太适应，还不如回九龙山去。而且，我对小苏说的都是实话，我姐夫已经帮我打听了，基本上可以确定，只要去了，就能变成干部身份。”
邱秉浩盯着徐今看了几秒钟，这才摊开手，又耸了耸肩，说道：“你还是太在意自己的工人身份了。一个干部身份，真就那么重要么？”
徐今笑了笑，说道：“耗子，你也是从企业出来的，你应该明白的。至少以后小徐的履历上会写着，他的父亲是干部，那样的履历会让他和大部分孩子站在同一起跑线上。”
邱秉浩沉默了下来，半晌才挣扎着说道：“也可以写著名企业家。”
“民营。”
徐今回了一句，又低下头抽了一口烟。
“现在这些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邱秉浩还想试着抵抗一下。
“小徐跟我们不一样，他以后会上大学，毕业后大概率会进入体制。至少在体制内，这些东西永远都不会变化。”
徐今说道，眼前不由得浮现出了徐雨城端着酒杯向陈老敬酒的场景。
是啊，只有身在体制内的人，才明白圈子的重要性。你的出身，基本上从一开始就决定了你属于哪个圈子。
而身在圈外的人想要进去，那得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徐今的眼前又出现了牛向前跟在张洵身边的场景，出现了李长敏和姚成刚，甚至出现了刘志高坐在陈老面前的样子。
邱秉浩有些无奈的说道：“小苏怎么办？你是不是又想选择秦相茹了？她肯定能理解你。”
徐今从桌上的烟盒里摸出烟，就着手里的烟头续上，把烟头在烟灰缸里杵灭，然后看着邱秉浩和他做出了一样的举动。
“先这么着吧！你知道我的，不管是小苏和秦相茹，对我来说，其实都并不是必须的。”
徐今想了想，像是下定了决心般的说道。
邱秉浩叹了口气，又问道：“那你能当上那个什么站的站长吗？”
徐今摸出电话，点出短信，翻到文斌的名字下点开，看着最新那一栏里的“OK”，悄无声息的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