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兄弟同心
1
这一年的山西气候实在反常,中秋节那天,好端端地就下起雪,娘子关、雁门关,平型关全部被雪掩盖了。山西人有句俗谚,“三关戴孝,祸事来到。”的确,火车在五台山车站停下,冠杰和杨团长带着士兵们刚下车,师部就传来消息,板坦师团已经沿张家口涞源一线直接向太原进犯,八路军总部已经决定在平型关一线阻击敌人,与晋绥军协同作战。师部命令杨团长率部紧急赶往乔沟一带。杨团长率部急忙赶了过来,两天后,终于快到结集地点了,人困马乏,杨团长命令部队原地休息。
这一路他对冠杰充满好奇,也对他刮目相看。杨团长是湖北人,只有27岁,参加过长征,立过无数战功,小时家贫,没念过几天书,所以对文化人十分羡慕,也多少有那么些看不起,但这个周参谋让他很是喜欢。这个斯文的参谋真是厉害,两天行军,愣是没有掉队!他拉着冠杰走上山梁,两人席地而坐。杨天成拿出烟丝卷着烟卷,递给冠杰一支:“哎,周参谋,你见过日本人吗?这跟日本人打仗,还是头一回!”
冠杰接过烟,抽了一口,呛得直咳嗽:“我见过日本人,可是仗没打过!我这也是头一次上战场!”
杨天成笑笑:“真的?那你心里害怕不害怕?”
冠杰想了下:“不怕!怕也没用!日本人不会因为你害怕就不打你!所以,我们也得拿出不怕死的精神来打仗!”
杨天成想了一下:“嗯,你说得对!哎,周参谋,那你知不知道日本人打仗怎么打?我对这些日本人,人头还真是不熟!怎么老觉得有点摸不着头脑!”
冠杰笑笑:“噢,没什么神秘的,也就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这一次进攻山西的日本军队,是板桓师团,就是我们所说的师的编制,是属于日本的满蒙军团。这个板桓,跟阎长官是日本士官学校的同学。好几年前,他到中国访问,还专门到太原看过阎长官,阎长官带着他把山西走了个遍。这家伙,其实那一次就把进攻山西的路线看好了!”
一支队伍正从后面开过来,一位年轻的战士牵着马,后面一个班的卫兵,中间走着一位神情严肃的军官。
一个士兵发现了他俩,刚要问话,军官示意士兵不要说话,听冠杰说话。
冠杰继续说:“本来,这次阎长官以为他会从石家庄、阳泉、娘子关一线进攻太原,所以把主要兵力全放在了那条线上,没想到板桓从张家口涞源一线直接就打了过来。因为从张家口到涞源有一条古栈道,是过去晋商走货的路,从张家口到涞源只要一天的路,因为路比较险,已经多少年不用了。想不到板桓这家伙,居然从这条线过来,从涞源过灵丘直捣平型关,所以阎长官一下子就急了!”
杨天成听得目瞪口呆:“我的天,这小日本也太坏了!真他妈的太坏了!这种人以后谁还敢跟他交朋友?”
冠杰:“说的是啊!所以这一仗,必须得打出中国军人的威风!让他知道知道我们的厉害!”
杨天成:“好,我们现在继续前进!”转过身,突然看到了身后的军官,眼睛睁的老大:“我的天呐,师长!师长!您怎么在这儿?”
冠杰听到杨天成叫师长,也睁大了惊奇的眼睛。
师长眼睛里带着笑意,脸上的表情却很严肃:“杨天成!你不好好行军,又吹上了?”
杨天成行了个军礼:“报告师长,我们正在行军中进行军事形势分析,这也是行军的一部分!”
师长笑了,目光投向冠杰。杨天成急忙说:“报告师长,这位是八路军办事处从南京派来的特派员,我们就是请他给我们做报告的!”
冠杰急忙过来,行礼:“报告首长,八路军办事处参谋,周冠杰向您报到!”
师长上下打量了一下冠杰,目光流露出欣赏:“嗯,我刚才听到了你的形势报告,很精彩啊!”冠杰咧着嘴笑起来。
师长:“好了,杨天成,让你的兵往前走,你们,跟我来!给你看点东西!”对冠杰:“你也一块来!”
杨天成急忙命令副团长带着士兵继续行军,他和冠杰跟着师长上了山梁。
师长站在山梁上,一直对着沟底往下看,回身叫杨天成:“小杨,你过来!”指着山沟下:“你看看这面山谷,有什么想法?”
杨天成怔了一下,看看师长:“师长,这,在您面前,我可不敢乱说!”
师长一笑说:“扭扭捏捏的,像个娘们!问你话呢!”
杨天成笑笑:“首长,还是您说吧!我真的不知道!”
师长哼了一声,回头示意参谋拿过地图,指着地图对杨天成:“你看,这个地方叫乔沟,从河北涞源到山西太原的公路正是从乔沟沟底经过,这就是这位周参谋说的,日军前往太原的必经之地。”
杨天成和冠杰一块看着脚下这两山夹一谷的险恶地形。
师长问:“杨天成啊!你看这个地方打个埋伏怎么样?”
杨天成有些兴奋:“当然好了!两山夹一谷,打他个瓮中捉鳖,便宜啊!”
师长笑起来:“嗯,山西人叫罐里捉王八呀!”杨天成和冠杰都笑起来。
师长:“走!跟我回师部,咱们开个会,研究一下!看怎么布阵!杨天成啊,你想打哪段啊?”
杨天成憨厚地一笑:“师长,吃饺子当然是头锅啦!那还用说!”师长笑笑,往山坡下走,杨天成和冠杰急忙跟上,杨天成边走边兴奋地对冠杰说:“看到了吗?要有好事儿了!”
师部指挥所,巨大的作战地图挂在墙上,政委、参谋、几个军官和冠杰坐在桌子前。
师长站在地图前,神情严肃地说:“同志们!我们今天开会,讨论这一次的作战计划!现在,号称钢军的坂垣师团已经冲破大同向太原而来,晋绥军已经开始在平型关、沙河、繁峙一线与日军作战——根据我们跟政府达成的协议,我们与晋绥军两方军队互为友军,可以配合作战,但作战计划不沟通不协调,独立行动,所以,总指挥提出了配合晋绥军主力作战的方案:以友军坚守平型关正面,我们师隐蔽集结于敌前进道路的侧面,从敌侧后夹击进攻平型关之敌,形成夹击之势,现在,日军的先头部队已经在9月21日午夜到平型关下,开始向晋绥军发动第一次进攻,同时日军第21联队队长粟饭原秀大佐率两个步兵大队附炮兵两个中队,从涞源出发南下向平型关侧后大营绕袭,企图断晋绥军平型关后路,而我们就是要在乔沟这里设个埋伏,打阻击!这是抗战全面爆发后在山西境内的第一场大规模战役,也是我们八路军东渡后的第一场仗,所以,无论如何要打好!现在我命令,第343旅两个团主攻;杨团长带兵“打蛇头”,隐蔽于白崖台以西一带,准备吃掉关沟、老爷岭之敌,并阻击东跑池之敌回援;李团长“斩蛇腰”,埋伏在老爷庙至蔡家崖一线,占领小寨村至老爷庙以东高地,实施中间突击,分割歼灭沿公路开进之敌;张团长负责“断蛇尾”,占领西村、蔡家峪和东河南镇以南高地,断敌退路,并阻击由灵丘、涞源方向来援之敌;留下一个团为师预备队。”
参谋与军官伏在桌上飞快地做着记录。
师长:“明天天不亮,我们要再去看一下地形,各部队立刻做出战前动员,做到万无一失!”
军官们齐声答应着:“是!”
2
师长一声令下,部队开始行动,崎岖的山路上,一路路八路军战士在夜色中急行军,个个身手敏捷,行色匆匆。
各路人马分头开进到预定的埋伏地点。八路军士兵趴在草窝里、山坡上,成筐的手榴弹被搬过来,机枪架起来。
一夜之间,漫山遍野,到处都是活动的人影,日本兵做梦也想不到,他们精心策划的进攻路线上,早有千军万马在等候,将给他们致命一击。
冠杰第一次随作战部队行动,他虽参与了整编谈判,现在看到部队真的进入战场,心里的激动无法形容。八路军新军出征,气势如虹,战前动员、战前准备、战术操练都让冠杰看得眼花缭乱。入夜时分,他随着杨团长到了附近的一个村庄,看到不少战士正和老乡们一块从家里抬出铡刀,把刀刃拆下来,抬着往村外跑,他有些困惑:“这是什么?”
领头的排长告诉冠杰:“这是我们想出来的杀敌的好办法!日本鬼子汽车跑得快,进了伏击圈,来不及打,你看这铡刀,刀锋利、刀背宽、底坐又结实,我们把它刀尖朝上,埋在路上,把车胎扎破,鬼子就跑不了了!”
冠杰兴奋地:“啊,那得多少铡刀啊?上哪儿找去?”
排长:“你放心!这儿的老乡家家都有。老百姓听说打鬼子,热情特高,争着把铡刀献出来!”
冠杰跟着八路军士兵和头上包着毛巾的老乡们一块儿挖土,挖好的坑边上,士兵们抬着铡刀过来,放在坑里,坑不够大,又有人拿锹补了几下,正好把铡刀放进去,人们迅速埋土,只露出刀锋,刀刃朝上,露出地面约50毫米,或横或竖地埋好,然后小心地在上面撒土。
一切结束了,战士们趴在地上,离远一些,眯起眼睛看了看,然后高声喊:“记好位置,从这里退着埋,小心伤了自己人!”人们答应着,沿着埋好的铡刀,往后退。有人铲来了干土往新翻过的湿土上撒着,风吹着土,留下一道白烟;又有人移来了杂草,铺在上面。很快,人们埋好了铡刀,撤离了战场。
一天之内,所有的准备工作全部完成,各路人马已经全部进入伏击圈。老天爷似乎要考验八路军士兵的意志,半夜时分突然下起了大雨。
大雨如注。
已经是秋凉时分,再下这样的雨,八路军士兵全部是单衣单裤,冷得根本受不了,但他们在山坡上持枪而坐,任凭雨水浇在脸上,一动也不动。
冠杰跟着杨团长在雨中奔跑着,忙碌着,望着战士们雨中静坐的神态,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震撼。他第一次深深体会到什么叫战争、什么叫野外生存。这些年虽然也是风里来雨里去,但是,从未见识过这样一个庞大的群体有着如此整齐划一的信念和精神,所有这一切,都在冲击着他那颗年轻而激情澎湃的心。
师长派人叫冠杰去指挥所一趟,冠杰冒着大雨一路跑来。
指挥所内,一灯如豆,师长坐在桌前养神,冠杰喊了声:“报告!”走了进来。
师长认真端详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参谋,仔细地问起冠杰各路的准备情况。他手下有得力的作战参谋,但是他更愿意听听这个小伙子的意见,那天他说的那些话,让他对冠杰充满兴趣,他知道这个小伙子是个真正有文化的人。
冠杰认真又详细地向师长做了汇报,也毫不掩饰他作为一个初上战场的人对八路军战士的精神状态和战斗意志的分析和钦佩。师长虽然身经百战,但对他的汇报依然听得很认真,这正是他希望听到的。八路军虽然是红军脱胎而来,但面对的是新的敌人、新的局面,也需要在精神意志上再进行塑造。他听得出冠杰是个有心人,条理清楚,语言简洁,又能抓住要领。他十分惊讶于他这一介书生对作战的事居然说得头头是道,于是便满意地点点头。接着他对冠杰说:“周参谋,这一次打仗,我派你去前面跟着作战,让你作护旗官怎么样?”
冠杰有些激动:“护旗官?”
师长:“对,护旗官!这是我们第一次打仗,我们要亮出自己的旗号,要让全国人民都看着我们!同时我还给你一个任务,就是要摸清日本鬼子打仗的特点,要打出士气,多抓俘虏!”
冠杰激动地行礼:“是!”
警卫员把旗帜交给冠杰,冠杰接过来,心情十分激动。师长手抚摸着战旗,语重心长地:“战斗打响后,把旗打出来。人在旗在,旗在阵地在!记着,这是我们的军旗第一次在战斗中打出来!”
冠杰激动地行礼:“保证完成任务!”
3
乔沟的最高端是一座关帝庙,师指挥部就设在这里。
一夜大雨,到处是泥泞。一大早,太阳还没升起来,师长就带着参谋们到了山前的制高点,亲自指挥作战。按照各方来的情报,用不了多久,日本兵就应该到了。
师长拿着望远镜向着远处的沟底一直在望,不知过了多久,他轻声说了句:“鬼子来了!”
右前方出现一个小红点,慢慢地向前移动,后面黑压压一片,还听见轰隆隆的马达声。
紧急传令,让各部队等待命令出击。军令传出,冠杰感到心狂跳不止,战斗就要打响了!这一刻居然如此平静,平静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山沟下,红点越来越近,人们渐渐看清了,那是一面日本太阳旗,一个士兵举旗走在最前面,与太阳旗几乎并排走着的有二十几个日本兵,身后是三路纵队的日本鬼子,后面是很多辆汽车,还拉山炮的马车。
师长放下望远镜,冷笑了一声:“哼,可笑!行军还要这么举旗,还以为是开运动会入场式呢!”接着头也不回地说:“通知各参战部队,重复我的命令,一定要注意抓活的!”
一位参谋跑过来:“师长,看样子,好像是一支给养部队!不是正规部队啊!”
师长看看参谋,不以为然地说:“给养部队怎么了?挽弓当挽强,用剑当用长,射敌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你说说看,对日本人来说,在敌国作战,什么最重要?当然是给养!我们就是要打他的给养部队!这一仗最重要的是要打出士气,打出威风!再去传令!不要心急,再放近点!听我的命令!”
参谋:“是!”
冠杰用敬佩的目光看着师长,目光又落在面前的旗帜上。能够如此近距离地看着首长亲自指挥作战,让他激动不已,他一遍又一遍地想象着怎样才能把战旗打得更高。
此刻的伏击点上,八路军战士密切地看着越来越近的日本军人。
鬼子越来越近了,打旗的日本鬼子已经深入到了先头埋伏部队里面。
杨天成紧张地想:“怎么还不打?怎么还不发信号?”他不安地抬头向指挥所方向看去。一夜的守护,此刻的他心里有些躁动,看见敌人,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师部一再传令,放近些再打,他有些忍不住了。
突然,三发信号弹在天空炸响,刹那间,步枪、机枪、手榴弹、迫击炮齐开火,一齐射向日军队伍。杨天成一枪把打旗的日本兵打倒,他身后的日本军官急忙向后面的汽车前跑,飞快地躲到了车后面,汽车继续往前开。突然,轮胎被扎破了,走不动了,车上的日本兵纷纷跳下车,往车底下钻。指挥官用刀逼着日本兵:“给我射击,射击!”他用力指着远处山头上的关帝庙,高声喊:“占领前面的制高点!占领制高点!机关枪掩护!机枪!”
日本士兵立即重新结集,三人一组,背靠背组成作战队形,往前冲。
杨天成急令通讯兵传令,附近的制高点一个也不许鬼子占领,又下令对身边的士兵:“给我往前冲,上刺刀!”
战士们从草丛中跃身而出,端着刺刀冲进了鬼子的阵营,立刻,沟底下展开了白刃战,杀声震天。
公路上到处都是从天而降的八路军战士。泥泞的山沟里,战士们同时成排成连地涌向公路,把鬼子拦腰斩成几段,端起刺刀,到处追杀。
冠杰趴在山坡上看着眼前这一切,心嘭嘭地跳,一位战士跑过来,高声喊:“周参谋!周参谋!师长在问,为什么还不把军旗打起来?”
冠杰恍然大悟,急忙从身上取出战旗,挑在旗杆上,站在山头上,将战旗打了出来。他一面让战旗高高飘扬起来,一面用力高声喊:“同志们!我们的战旗在此,人在旗在!旗在阵地在!为死去的父老乡亲报仇!打出中国军人的志气!同志们,冲啊!”
士兵们看到高扬的战旗,杀得更来劲了。
日本士兵紧缩战斗阵形,缩到了一个山洼里,然后开始撤退,杨团长带着士兵们沿着山沟追了过去,冠杰也举着旗帜跟了过去。
纵横几十公里的山路上,到处是战场。日本兵到处逃窜,然而所到之处到处是埋伏已久的八路军战士。战士们埋伏了一整夜,好不容易见到敌人,冲过来就杀。日本兵连遭重创,急忙收缩队形,继续逃窜。八路军吹起了冲锋号,剩胜追击,将敌人赶到了小寨村。
山间起了大雾。
40多个日本兵拖着枪,一路逃到村口的路边。路边的山坡上,八路军士兵已经在两边的路口埋伏好了。
日军逃到了路口,一声枪响,领头的日本兵中枪倒下。八路军士兵突然从路边杀出来,霎时喊杀声又连成一片。沟底的鬼子无处躲藏,慌忙中与八路军士兵对拚刺刀,正在此时,追击的八路军士兵也赶了过来,两边的部队会合,沿着山谷乘胜追击日军的残部。
杨天成高声喊:“师长有令,抓活的!要抓俘虏!”战士们抄着刺刀冲上去,与日本兵对抗。一个日本军官拿着刀对准自己就是一刀,八路军战士惊呆了,看着他倒下。
一个日本兵举刀冲过来,对着这个八路军战士就要劈下来,杨天成冲过来,开枪打死了这个日本兵。
冠杰也赶快到了。杨天成看到冠杰,诧异地走到自杀的日本军官前,翻动他的尸体说:“这小日本人还真是邪门,宁可战死,也不投降!”
冠杰愤怒地:“这是野蛮民族!对付他们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消灭他们!”
杨天成站在山坡上高声喊:“同志们!给我冲!消灭日本鬼子!一个也不留!”战士们应声去追击敌人,如下山猛虎,几乎是嚎叫着冲了出去。
黄昏时分,整个战役结束了,战场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开始打扫战场了。
冠杰和杨天成跑了过来,放眼看去,长长的山沟里,到处是燃烧的汽车,烧着了的还在冒烟,车上车下到处是日本兵的尸体,有的还挂在汽车挡板上,半山坡上是日本兵的骑兵,连人带马横尸遍地。汽车和马车上满载着弹药、装备、被服、粮食、饼干、香烟……遍地都扔着枪支弹药、军服、大头皮鞋。
沟底下,八路军抬着伤员走过来,冠杰问了一句:“是我们的人吧?”战士默默点头。
冠杰走过来,看到担架上是一位年轻的战士,双目圆睁,冠杰心头一酸,替他把眼睛合上。
不远处,一阵骚动,师长、政委和参谋们走下了山坡。
一位参谋跑过来,向师长报告:“报告师长,战场打扫完了,共歼灭日军1000余人,击毁汽车100多辆、大车200多辆,缴获九二式野炮1门、轻重机枪20多挺、步枪100余枝、掷弹筒20多个,战马53匹,日币30万元——还有大量的食品及棉衣,我军伤亡近600人——”
师长听到600人这个数字,有些难过,说:“嗯,好,给延安发战报!”参谋跑开去了。
师长问杨团长:“有没有俘虏?有没有活着的?”
杨天成有些失落:“报告师长,我打了这么多年,头一次见到这么凶恶的敌人!这仗打得太艰难了!日本人不是被我们打死,就是自杀!死活就是不让被活捉!”
师长也有些失落:“杀敌一千,自损600,让人心疼啊!”转身走开。
政委走过来,拍拍杨天成的肩膀说:“不要难过,我们打得好!自从日本人侵入北平,这是中国军人第一次打败日本军人,意义不可估量!我们面对的是最凶恶的敌人,更何况,我们打得如此漂亮利落!”
杨天成和冠杰看看政委,点点头。
平型关大捷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世界。延安来电,庆祝我军的第一个胜利!阎锡山和国民政府也发来了两次贺电。八路军首战告捷,长了中国军人的志气,打破了日本军人不可战胜的神话。
南京八路军办事处命令冠杰迅速回南京,汇报这次战役的战术详情。冠杰到师指挥所复命,师长却想把他留下。延安来电,要求八路军迅速转入吕梁山区,开辟根据地,征兵征粮,迎接更艰苦的斗争,因此需要冠杰这样的人。冠杰听到首长的要求,兴奋地不能自已,他渴望留在战争前线,渴望成为最出色的战士。
4
周冠忠正坐在地上养神,刘野心走了进来,用酸溜溜的眼神打量着他。连生惊醒了,看到刘野心,急忙跳起来,挡在刘野心和周冠忠面前:“干什么?又怎么了?”
刘野心冷笑了一声:“哈哈,周冠忠,你的好日子来了!”
周冠忠困惑地看着他,刘野心酸溜溜地说:“什么意思?呵呵,什么意思?周冠忠,看来我不得不服你呀!我就是不明白,有些人为什么运气总是这么好!”
连生恼火地:“你什么意思?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要杀要剐痛快点!”
刘野心上前就要抓连生的衣服,连生一反手把他制服了:“告诉你,我的伤现在好了!”
刘野心反着手,脸上的表情很难看:“周冠忠,你他妈的不想出去了?还不快管好你的人!”
连生急忙放开了手,刘野心无趣地:“妈的,军政部来人了!放你出去!你他妈的自由了!”
周冠忠脸上现出惊喜的表情,连生过来又要拉刘野心:“你说的是真的?”刘野心躲着他:“哎,你要干什么?你爱信不信,你以为我想放你出去?”说着边往外走,边对看守嚷:“放他们出去!”
连生冲过来,紧紧拉住周冠忠的手:“大哥!大哥,你自由了!我们要出去了!”
周冠忠激动不已。
顾玉秀紧紧拉着周冠忠的手:“忠儿,我以为不能活着见到你了!你在里面没受罪吧!”周冠忠憨厚地笑着:“母亲,看您说的,怎么会呢?”
程婉仪端来茶,放在周冠忠手边,坐在一边就要哭。周冠忠看了她一眼,程婉仪急忙背过身去,走出屋。周冠忠不放心地看看程婉仪,有些为难地对母亲说:“母亲,我可能,住不了几天,很快就得走了!”
顾玉秀惊讶:“为什么?”
周冠忠掏出一张纸:“这是军令,我,现在,还是戴罪之身,让我重新回部队带兵打仗,将功补过!”
顾玉秀困惑地:“那,你不再当师长了?”周冠忠平静地点头:“应该是吧!”
“那,这,这,你不当师长,还要回原部队,这兵怎么带?他们会看不起你的!”
周冠忠苦笑着:“母亲,别为我担心!当不当这个师长,我根本不在乎。只要能让我上前线打仗,就是当一个普通士兵,我也愿意!”
顾玉秀激动地:“可是,我在乎!我儿子是个师长,我要在人前扬眉吐气!”
程婉仪从外面探进头来,敏柔也从屋里跑了出来。周冠忠看看一家人紧张的表情,笑了笑:“你们怎么了?紧张什么?”他微笑地看着母亲说:“母亲,郭叔,你们都听我说。这一次在牢里,我想了很多事,我14岁离家当兵,以前一直想的只是出人头地,挣钱养家,让一家人能过上好日子,我也做到了。可是,为什么我们会一夜之间失去那些东西?就是因为我们国家不够强大。只要日本人一天不走,我们就不会过上好日子,就是有什么好日子,也不会长久。所以,我就想,你们的生活可能不会像以前那样,要早点做准备,不要再指望我能为你们做什么了,家里的一切可能只能靠你们自己了。我这条命,本来是应该丢在北平的,没有丢;本来这一次,我以为我会被军法处置,结果还是没有。我打算明天就回部队去,这一次回去,我不会再找借口!”
顾玉秀抓着周冠忠的手哭了起来:“忠儿,你,不会要去死吧?你,说这话是不是不打算活着回来了?”周冠忠安慰着母亲:“母亲,别这么说,我说的,只是我的心里想的。我走以后,你们,还是回老家吧。”
顾玉秀:“我们一家人从老家出来,已经好几年了,已经不知道老家的情况怎么样了。”
周冠忠:“我让连生送你们走!你们先到武汉,然后从那里坐船走!”
顾玉秀:“那你怎么办?你怎么能一个人回部队?”
周冠忠:“母亲,你放心吧,我不会一个人的,军政部会给我派人的。您不用担心我!”
顾玉秀忧虑地看着冠忠:“孩子,你,无职无权,就这样上前线?要不然你还是跟我们一起走吧。”
冠忠苦笑一声:“母亲,您这话说得就让人见笑了!儿子是当兵的,当兵打仗,是我的命——您放心,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顾玉秀拉起周冠忠的手:“儿啊,你去吧,妈知道你心里有委屈,知道你是个有血性的汉子。你尽管去吧!”屋里传出程婉仪的啜泣声。周冠忠眉头皱着,程婉仪哭着跑出来对他说:“他爸,我不是舍不得,我是为你高兴!你有仇、有冤,到了前线要好好打!我们在家等你的好消息!”
周冠忠眼圈红了,轻轻点头:“知道了,那也不能哭!”他拉过两个孩子:“虎儿,雪儿,爸爸要走了,跟着奶奶、妈妈,记着,你们是周家的子孙,是我周冠忠的孩子,不管遇到天大的事儿,不许哭!我们这个家,谁也不许哭!听见了没有?”两个孩子懂事儿地点头,周冠忠轻轻把他们抱在怀里。
5
冠忠的军用吉普车在山路上行驶。远处山头上,一个正在放哨的士兵看见了周冠忠的车,急忙冲下山坡,用枪拦住车头:“站住!哪个部分的?”
周冠忠的脸出现在车窗口:“兄弟,是我!连我也不认识了。”
士兵看到周冠忠的脸,震惊的表情:“周长官?周长官?您回来了?”突然他回过身,撒腿就往回去的路上跑,边跑边喊:“金营长,周长官回来了!周长官回来了!”
立刻,山头上出现七八个士兵,争相往山下跑,边跑边喊:“周师长回来了!周长官回来了!”
周冠忠激动地看着士兵们奔跑,急忙对司机说:“开快点,开快点!”
军营外,士兵们列队欢迎冠忠,热烈鼓掌。
金营长和李参谋跑过来,金营长对周冠忠敬礼:“周长官,欢迎你回来!”周冠忠还礼,眼睛有些湿润了,他回过头看着他的士兵们,从士兵们面前走过,他不时停下来,替士兵整整衣领,正正帽子。士兵们默默望着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一声令下,士兵们向冠忠行起了军礼,冠忠也向士兵还礼,良久,周冠忠走上高台,激动地告诉士兵们:“弟兄们!我以为不能活着见到你们了!”他克制着情绪:“我今天重新回军,是带着必死的决心领着大家去打仗的!”
一个士兵终于克制不住,大声叫了声:“长官,你下命令吧,只要能打垮小日本,你让我们做什么都行!”
一个年轻的军官拿了一张电报纸跑过来,递给李参谋。李参谋接过来,看了一眼,走到周冠忠面前,举手行礼:“报告!军政部来电!”
周冠忠:“念!”
李参谋:“军政部令周冠忠即日恢复指挥权,随时准备参加战斗。”
周冠忠激动地大声对士兵们喊:“弟兄们!我们要打仗了!”
士兵们欢呼。
6
一列火车冒着白烟停靠在站台上,军人们排着队在上车。周冠忠和卫兵站在站台上,看着军人们排队上车,李参谋走过来,对周冠忠行了个礼:“报告长官,队伍已经结集完毕!”周冠忠还礼,走向车厢:“走吧!”走进包厢。
项南方从车厢另一头走过来:“周师长!”
周冠忠抬头看看项南方:“你是?”
项南方:“我姓项,项南方,《中央日报》的记者,写过您的文章。”周冠忠急忙伸出手:“你好!”
项南方在周冠忠面前坐下说:“周长官,您听说了吧?八路军在平型关打了胜仗,您谈谈想法吧!”
周冠忠苦笑一下:“我没什么好谈的!八路军打得好!替中国军人打出了威风!我们,愧得慌啊!”
火车发出汽笛声,缓缓开出车站。站台上飞快地跑过几个人,冲着火车边跑边喊着什么。周冠忠无意中抬头,看到了问:“怎么回事儿?我们的人还有没上车的?”
李参谋急忙跑过来往外看,一个穿八路军服装的人边跑边冲向火车,高声喊:“等一等!等一等!”
李参谋:“长官,好像不是我们的人,看样子,好像是八路军!”
周冠忠一怔:“八路军?”急忙起身往外走:“去看看!”他大步走向车尾的守车。
火车下,冠杰边跑边摘下帽子,挥动着,渐渐跑近了。周冠忠看到了跑着的人:“是八路军!天呐,是冠杰!是冠杰!我弟弟!冠杰!”急得高声喊:“冠杰!冠杰!”
冠杰听到了周冠忠的声音,往这边看,也看到了周冠忠,他激动地叫着:“大哥!大哥!”加快了速度。冠忠急得大声喊:“停车!快通知停车!”李参谋急忙往车厢里面跑,大声叫:“停车,快停车!”
冠杰已经冲到了路基下,快跑几步,拉住了栏杆,周冠忠伸出了手,冠杰冲上了车。冠忠激动地看着喘着粗气的冠杰说:“冠杰!冠杰!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儿?”说着就冲上来热烈地拥抱弟弟。冠杰也十分激动:“哥!大哥!”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站在身后的项南方按下了快门。
周冠忠拉着冠杰进了自己的包厢,李参谋和项南方也兴奋地围过来,为兄弟俩的重逢而高兴。
“冠杰!怎么会在这里?”
“我,我要回南京,八路军打了胜仗,我回去汇报!”
周冠忠激动地:“二弟,你不要急着走,下车后我们们好好聊聊——”他指指项南方:“刚才这位记者还在问我,八路军为什么能打胜仗,你一定好好给我们讲讲!”
冠杰向项南方点头,笑了起来:“大哥,不行,我急着赶路!”周冠忠坚决地:“不行也得行,你在我那儿住一个晚上,然后我派人送你直接回南京!不会耽误的!”
兄弟两个乘车到了军营,冠忠亲热地拉着冠杰走进营帐,命令卫兵去弄些酒菜来,他想跟弟弟好好喝一场酒,说说心里话。
冠杰见到哥哥也十分高兴,这么多天,他心里一直惦记着大哥,看到大哥精神状态这么好,是他最高兴的事儿了。少小离家,兄弟分离,能在军中相聚,能一起为国家效力,可谓是人生幸事了!
兄弟两个挑灯夜话,深情忆起童年时的生活,说到家人,说到父亲,有说不完的话。冠忠告诉冠杰,他已经派连生护送家人回重庆老家。冠杰告诉哥哥,父亲也有了下落。直到天快亮了,冠杰实在困了,坐着就睡着了。冠忠把弟弟安顿到床上,心情十分不平静,他一直坐在床边看着冠杰,看着他孩子气的睡姿,想到这大半年来的经历,心里很是伤感。
天亮了,军营里传出起床号,冠杰惊醒了。
冠忠的部队又要开拔了,兄弟两个依依惜别。冠忠把自己随身用的一件军大衣、一双靴子和一条毯子送给弟弟,又送给他一架德国相机,连带珍贵的两卷胶卷。冠杰捧着哥哥送的礼物,知道这是哥哥的一片心。
冠忠卫兵用他的吉普车把弟弟送走。军营前,兄弟两个紧紧拥抱。经此一别,不知何时还能再相见!
7
雾中的重庆,11月的重庆。
一艘客船响着汽笛正在靠岸,码头上,成群的旅客来来往往,拖家带口,拖儿带女,肩挑手提,高跟鞋、旗袍、黄包车,挑夫,吆喝声,呼儿唤女声响成一片。
顾玉秀带着一家老小在连生的护送下到了重庆,再次回到故乡,一切已经变得有些陌生了。
穿街过巷,一家人终于到了老屋前。郭富才走到院门前,伸手扣门,没有人应声,再扣门,还是没有人应声,用力推门,门一下开得很大,他吓了一跳。迎面,一个30多岁的女人走出来,肥肥白白,个子不高,头发乱糟糟的,穿了一件不合体的棉袍,看见郭富才,怒气冲冲:“你找哪个?哪个喊你进来的?”
郭富才愣住了:“你是哪个?你怎么会在这里?二保哪去了?”
女人上下打量着郭富才:“这里没得什么二保!我们家姓吴!你走错人家了!”说着上前把郭富才推出门,把门关上。
院门外,周家人面面相觑。顾玉秀:“怎么回事儿?出了什么事儿了?”郭富才困惑地:“二保不在,里面的人说姓吴!”
顾玉秀惊讶:“你说什么?这房子好好的怎么就姓了吴?”一直在忙着卸行李的连生走过来,两脚踹开门,闯了进去,周家人一块冲进去,与院子里的女人吵了起来。争吵中,一个40多岁的市井混混模样的人挥动着一条木棍冲进来,喊打喊杀,自报家门说是姓吴名国喜,一个月前从二保手里花1000块大洋买下了这座房子,并拿出契约。顾玉秀知道他们遇上了麻烦,碰上了敲竹杠的,于是便提出把吴国喜花的钱还给他,另外支付他一些费用。吴国喜勉强答应了,一家人才得以进屋。
吴国喜夫妇加两个孩子占了上房,顾玉秀让他们早点腾房子,吴国喜也答应了。
一家人刚进了屋,还没来得及打开行李,赵蔓君却突然上门,气势汹汹要求顾玉秀把房子让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