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前言
在开始写作本书的时候,我只是单纯想帮助自己认识一下“理性”这个常用但又不知到底为何物的名词。与之相关的概念,被一代又一代人提炼打磨,重新理解,因此,人们在不同的时代令其具有不同的范畴,而这些范畴之间的交叠和错位,又进一步导致了人们的相融和对立。人们前仆后继地为某一种理解相异的主义和立场呼喊,也不断地以某些理性概念为招牌来掩饰背后的情绪和需求,招揽到各类群体的背书;这些现象本身,既可能创造出一幅人类在面临不确定性时展现出来的惊恐、紧张、兴奋的全景,也可能具象化为一轴在人生长河中一次次寻求确定性时表现出来的彷徨、迷茫、错愕的长卷。
我们每天都面临着四处肆虐的不确定性,大到影响终身的重要抉择,小到涉及口腹的一粥一饭,我们始终期望自己能在更高的维度上俯视它们,以胜利者甚至哪怕是作为旁观者的心态进行判断与决策。
写作进行了一段时间后,我开始意识到,人们需要的不仅是对人生谋断的各类定义和范畴,还包括评价自己和他人谋断的标准和方法。
于是,我开始引入哈蒙德等判断与决策学(judgment and decision making,JDM)领域学者精炼出的方法1和方法2(详见本书1.2节):要么用方法1讲事实,要么用方法2讲逻辑,并由此将通信和连贯这两种能力分辨开来。自理性时代以来,理性开始逐渐成为人们用来抵抗不确定性的重要工具,不管是机械的还是生态的,至少我们拥有了某种工具,不再依靠占卜和星象,赤手空拳般地与不确定性搏斗了。
讲清楚标准和方法,我觉得还不够,因为以理性为根本原则的错误行为也比比皆是,我们绝不能因为要宣扬什么就夸大什么,导致极端主义的出现。比如常常用到的最大化方案。
为了讲清楚极端的思潮并向读者做出警示,我开始诉诸对假阴和假阳错误的拆解(详见本书1.3节),提醒读者其实还有很多更好的方案来应用理性。
更好地应用理性,当然也不仅仅局限在“如何规避最差的结局”的层面,最好还要深入到“为什么理性之为理性”这个层面。所以我从语言入手,从人类思维的分类和类推机制上解释信息收集和传递对人类生存的重要意义。
由此,不管是在牛顿式机械的还是布式生态的理解上,人类都开始弱化对理性的偏执,明白我们有时需要欢迎不确定性,甚至要理解我们之前已经表现出来却未曾意识到的对不确定性的高接受度。
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们又可以回过头来重新理解抵抗不确定性的方式,从与生存息息相关的信息入手,我一直推到了源于不确定性的多因生多果导致的因果模糊性。
接下来,我就可以从进化论对人类感知的影响层面上帮助读者分析多重可疑指示物的特殊意义了。在我讲完人类大脑的框架和结构之后,读者就可以更加明确独立且汇聚指示物的关键作用,并在坚定对科学的信心的同时,淡化对传统因果论的执念。
这是一个缓慢且有可能让人感到一丝痛苦的过程,因为不同的反馈过程影响了不同能力的发展水平。正因为人类对连贯能力的出现既感到惊奇又没有太多的掌控经验,我们才一次次地走到错误的道路上去。
那么,我不得不开始把当下关于科学理论的进展作为解释的重点,以免读者又一次陷入如同对理性的执念那般地对连贯能力的新执念中。常识不重要,信念不重要,人只不过是人之进化历史的囚徒,总是离不开对那段历史的古老主体的依赖。
那个古老的主体,就是直觉,而晚近出现的理性和连贯能力,都对应着不容易学习又不容易使用的分析。原来直觉只是简单的加法,而世俗的分析,哪怕需要人们冒着理性至上主义和依赖连贯性产生的重大风险,也是值得信赖的理性获取途径。
写到这里,我终于可以介绍传统的判断与决策学科了。大师们为判断与决策理论进行了背书,而我们也正沿着大师们的脚步,为他们的深刻理解做着一批批的新注解。
对于本书最后的章节,我觉得许多读者是可以略读甚至跳过的,因为正如我在书中暗示的那样,与生存无关的,都未必值得追究。
我在介绍判断与决策学相关的三类问题和三类模型时,并没有把大量的篇幅用在教科书般的公式和原理上,而是以战战兢兢的心态,小心翼翼地为读者区分价值判断和工具理性之间的差异。
读到这里,我想大部分读者似乎都觉得我在本书中没有表明自己的强烈立场。我不敢也不屑于权因自己在JDM领域里钻研就宣扬JDM的主流立场。在我看来,特&卡无所谓对错,吉仁泽无所谓是非,我宁愿谦逊一点,稍显冷漠一点,看似无情地站在工具理性的角度,将自己和本书的任务集中在“展现”和“提醒”的范围内,免去承担“呐喊者”的义务。
之所以会这样做,一方面是因为我认同自己在书中所强调的“现阶段的真理”,同时我也希望读者朋友们警惕各种极端立场。买镜子的人,若自己嘴角上总是带着没有擦掉的饭粒,总是给人一种非常扭捏的自卑感。另一方面是因为我在本书开头就提到了不确定性的威力,以及理性概念的模糊性。既然到头来我也只是退步到只敢在划清学科界线后才摘下面具露出工具理性这一侧之面目的程度,总不可能在最后阶段壮起胆来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先锋战士。
这只是一本小册子,我试图以蜻蜓点水的“优雅”方式向读者推介判断与决策学这一在国内尚未有多少人知晓的学科,并在其中掺入一些我自己的思考。浅尝辄止,让人留有余念,这才是一本非教科书式的论著正确的结束方式。
齐亮
2019年12月于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