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春①

立春日

春已归来，看美人头上，袅袅春幡②。无端风雨，未肯收尽余寒。年时燕子，料今宵、梦到西园③。浑未办、黄柑荐酒④，更传青韭堆盘⑤？

却笑东风从此，便薰梅染柳⑥，更没些闲。闲时又来镜里，转变朱颜。清愁不断，问何人、会解连环⑦？生怕见、花开花落，朝来塞雁先还。

①汉宫春：宋人创调，又名《汉宫春慢》、《庆千秋》。有平仄韵二体。

②春幡：《岁时风土记》：“立春之日，士大夫之家，剪彩为小幡，悬于家人之头或花枝之下。”

③西园：此指北宋汴京西门外琼林苑。

④黄柑荐酒：以黄柑所酿腊酒互相敬献。苏轼《洞庭春色诗序》：“安定郡王以黄柑酿酒，谓之洞庭春色。”

⑤青韭堆盘：立春日，取生菜、果品、饼、糖等，置于盘中为食，以示迎新之意，号春盘。苏轼《立春日小集戏李端叔》：“辛盘得青韭，腊酒是黄柑。”

⑥薰梅染柳：春风吹开梅花、染绿柳丝。李贺《瑶华乐》：“玄霜绛雪何足云，薰梅染柳将赠君。”

⑦解连环：《战国策·齐策（六）》：“秦昭王尝遣使者遗君王后玉连环，曰：‘齐多智，而解此环不。’君王后以示群臣，群臣不知解，君王后引锥椎破之，谢秦使曰：‘谨以解矣。’”此喻指心中烦愁不易开解。

邓广铭据《铅山辛氏宗谱》，将此词断定为宋孝宗隆兴元年（1163），初寓京口作。时年二十四。见《稼轩词编年笺注》增订三版题记。蔡义江、蔡国黄谓词中“西园”为瓢泉之一景，疑为宋宁宗庆元三年（1197）或嘉泰三年（1203），在瓢泉作。

自周济之后，晚近以来，论者大都将此当作一首政治词来读。以为此词与作者当时所处社会背景相关，这是可以理解的，但硬将词中所写与时事挂钩，则难免牵强。

就词而论，我以为首先应将此当作一首节序词看待。因为词题“立春日”，实际上已明确标榜；而且全词上下从头到尾，也都离不开立春这一话题。具体地说，作者乃于上片正面铺叙立春情事，而于下片抒写对于立春的观感。

立春情事，主要包括四个方面：美人春幡，无端风雨，燕子归梦，黄柑青韭。即谓春天到来，妇人戴上迎春标志，万家千户充满春的气息，但风雨多变，人间仍未完全驱除冬季余寒。此时，只有旧时双燕，能在梦中回到西园，而有关迎春工作，诸如黄柑荐酒及青韭堆盘等，又似乎尚未准备就绪。四个方面所写，有自然物象，也有社会事相，说明今年立春可能来得很早。词既描画出早春特征，又透露了人的心情，俨然一幅富有姿彩的立春风俗图。

这是正面铺叙。即围绕着立春，将有关情事，一件一件进行安排与布置，显得有些平直。而观感，则说得颇有波折。如“却笑东风”，谓其薰梅染柳，未曾得闲，并将镜里朱颜转变。对于春的到来，似乎并不十分欢迎。即谓“人盼春来，我愁春至”（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这是作者与众不同的观感。对于上片铺叙，来个大转折。而且将此转折进一步加以推进，谓春至所造成的愁，如连环一般永远无法开解。这是对于春的总观感。所谓“春固徒忙，人亦徒增惆怅”（俞陛云语，同上），此一观感所包括的内容十分广泛，十分深沉。这是作者全部宇宙观与人生观的体现。

这首节序词不仅写立春，而且写人，其意义已超出节序范围。这是不可忽视的。但是，论者依据周济所谓“燕子犹记年时好梦，黄柑青韭，极写燕安鸩毒”，“换头又提动党祸，结用雁与燕激射，却捎带五国城旧恨”（《宋四家词选》）等说，将事情说死，反而缩小了词章所包含的意义，对于理解作者本意并无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