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劝慰
过了好一会,陷入沉寂的病房里才又响起了声音来,芬特尔里望着窗外静默无声的城市又开口,这一次却没了之前的轻松和欢快。
“那个孩子没能回来,对么?”
他那句不大的话语声落入了夜深耳里,后者抬眼望他,那双漆黑的眸子略微暗淡了几分,随后又默不作声地点头。
“果然是这样啊...”芬特尔里轻叹了一口气,举杯把手中那杯清水一饮而尽,走离了窗边重新回到了夜深的病床边。
他在风王讨伐行动结束的时候,没能从找到的那几个人里看到杰斯卡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这样的结局。因为他知道以司徒夜深的性子一定会同意杰斯卡跟着下海,所以杰斯卡应该不会被安置在安全区,如果在那里没有看见他,就意味着他已经无法离开那片海底了。
这对司徒夜深来说一定是个不小的打击吧?毕竟他就是这样的人,他不在乎的事情他可以漠视一切无动于衷,而他在乎的东西他则会愿意拼尽一切去守护,哪怕代价是牺牲自己。
而杰斯卡那个孩子,其实已经是很少见让他那么上心的存在之一了。
不过可惜这一次,他没能改变那个孩子的命运。
芬特尔里在心里那么感慨,心说难怪自己刚来的时候看见对方的模样总觉得他有些低落,原来那不是错觉。
芬特尔里重新在夜深身边坐下,看着因为自己再度提起这件事而面色阴沉了几分的司徒夜深,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略作思索几分后,又开了口。
“虽然我不知道海底发生了什么,但是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
他那么说着,目光落在夜深身上观察对方的反应,但夜深没有答话,也没有出声应答什么,只是垂眼目光落在他自己的双手上。
而那双漆黑的眸子眼底里藏着的却不是悲伤,而是愤怒,对他自己的愤怒。
芬特尔里望着夜深那副没什么变化的阴沉表情,心里忽然说不上来的发闷,原本还想再说的什么话一下变得干涩无比,卡在了喉中没能再出口。
芬特尔里自诩是能言善道的人,他有时候觉得自己能够把很多事情说得天花乱坠,说得黑白颠倒,但是此刻坐在司徒夜深的面前,他却觉得自己难以说出一句安慰的话。
说什么话能够安慰司徒夜深这种人呢?他觉得自己说什么话都没有作用也没有资格,就凭他的身份和立场,其实他也无法真正做到能够去开导对方,也没法成为对方能够信任依靠的对象。
芬特尔里想到这里忽而自己也微微低了低头,在对方看不见的角落里露出了一丝苦笑。
哎呀,这种时候在这里的为什么不是上官雨曦呢?如果是她的话一定能说点什么让司徒夜深足够触动的话吧?再不济人家还能对对方做点什么“没有关系至少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这样令人感动的承诺,可是自己能干什么呢?
他这种人根本就不是适合在这种时间里出现的,因为他能做的永远只有在司徒夜深的身边说些不打紧的玩笑话,他做不到像雨曦那样离对方那么近,近得好像亲密无间,他也没有雨曦那般在对方心里那么重要,甚至对方心里可能根本没有自己的位置。
这样的他说话又有什么份量呢?他对此有自知之明。
芬特尔里经常也会很羡慕雨曦,在这种时候尤其如此。
因为他其实也曾不止一次的产生过想要真正拉近自己和司徒夜深的距离的想法,也希望自己能够有一份那样让他羡慕不已的羁绊,但是他却始终迈不出那一步。
因为他没有那个资格也没有那个勇气...可是为什么明明心里这么想,他今天还是在这个点出现在了这里呢?
思绪到此芬特尔里突然又回神,目光落在了自己那一身干净的白衬衫上,他突然想起其实自己今天最开始到这里来,是因为有话想对司徒夜深说。
司徒夜深是昨晚苏醒的,严格来说到现在他苏醒以来的时间其实只过了一天。
芬特尔里其实早就想过来了,但是他知道更前面的时间应该留给雨曦和总部的那些人,所以他特意等到了今天晚上才过来。
本来按照他平常的习惯,这个时间点他本应该要么坐在电子设备前打游戏,要么去城市的街巷酒馆里探店闲坐的,但是他今天却哪也没去,特意等到了这个时间点申请了司徒夜深的探望许可,甚至还为此特意洗了个澡换了身不一样的打扮。
因为他知道司徒夜深过去有时吐槽几分他风骚的打扮和凌乱的头发,似乎是对他的风格不太顺眼,除此之外对方也不习惯自己身上沾有酒水味,所以他今天特意改造了一番,为的只是能够让司徒夜深觉得自己看起来更顺眼。
不过芬特尔里是不会知道司徒夜深刚见到他这副模样的时候,最想问的其实是“你今天是去相亲了吗”这句话的。
而芬特尔里这次来此原本想说的话,则是从在风王讨伐战那天海岸里见到了索托尔斯之后,他就一直想要告诉对方的。
不过那样的原本的心情却在与对方熟悉的闲聊中慢慢的消磨了,途中他本想就这么聊着聊着,最后就带着几分玩笑意味把那些话说出口,才是最合适他的选择。
可是他在和夜深谈聊的途中发现了对方的心不在焉,也感受到了对方那份藏在和平日一般淡然之下的低落,所以他还是没有把那些话当作玩笑出口,并且主动停下了自己的闲聊。
不过此时此刻他有些后悔了,因为他虽然知晓对方心情低落的原因,却做不到劝慰什么解决这个问题。
他本以为等到自己来探望司徒夜深的时候,雨曦已经来过,那么那些需要劝慰释怀的事情就已经轮不到他来考虑了,可没想到今天的状况出乎了他的意料。
不过现在这样的情况他也不可能说走就走吧?虽然司徒夜深身上已经散发出了心情不快的低气压,但所幸芬特尔里对此很有免疫力,所以他决定留在这里再试试自己可能不会起作用的劝慰。
毕竟他自己想说的话也还没告诉司徒夜深呢。
于是他这次坐上了夜深的病床边侧,又一次打破了病房里微妙的沉寂。
“以你的性子和能力,应该是哪怕用自己挡刀也会护住杰斯卡的吧?虽然现在问你这样的问题可能并不合适...但...能告诉我他是怎么死的吗?”
夜深听到他的问题转头,抬眼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后,低声说:
“他吞食了魔质强化药剂,死于魔质失控。”
“为了代替我们中的其中一个人禁锢住那些怪物,他留在了那片巢穴里,同风王的尸骨一起被德维达斯之枪泯灭了。”
芬特尔里闻言一愣,没有料到发生在那片海底的故事会是这样的结局。
他从震惊中回神,皱起眉头又问:“是他自己选择留下的吗?”
夜深这次没有答话,只是沉默地望着他,但芬特尔里已经从对方的眼里得到了答案。
他猜到了杰斯卡的死亡应该不会很简单,但是没有想到居然是这样的答案。
那不过只是个十岁左右的孩子,芬特尔里只见过他寥寥几面,记忆里那个孩子很瘦弱,看起来没有任何长处甚至也不健康,那时候他还很意外司徒夜深居然会对这样的孩子上心。
而就是那样看起来瘦小而没有任何力量的孩子,最后居然会选择以那种方式死去。
芬特尔里突然想起不久之前司徒夜深曾问过自己的话,在夜深把杰斯卡刚带回来的那几天有一个晚上,他曾经站在寝室窗台前问过自己“你不觉得那孩子很相似吗?”。
现在再回想起这个问题,他的目光落在司徒夜深身上,不由自主地低声喃喃说出了答案。
“确实很相似.....”
何止是相似,在某些方面简直可以说和你一模一样。
芬特尔里在心里说出了后话,因为他相信选择推开所有人牺牲自己绝对也是司徒夜深会做的选择。
可是在有着会做同样选择的人的那片海底,成功的那个为什么是杰斯卡?
芬特尔里已经猜到了答案,也知道自己不能再去多问,于是他只是又摇头,短暂沉默过后,他又轻声说:
“也许你不用为他的死而耿耿于怀,他只是做了自己的选择。”
司徒夜深依旧没有答话,这次目光也没有停留在自己的双手上,而是远落向了病房窗外的夜幕。
“他不过是做了和你一样的选择。”芬特尔里继续那么说着,脸上忽而带上了几分笑意,“你当时是什么心情,我想他和你是一样的。”
“而他的心情,和我们也是一样的。”
他说出这句话时微微一停顿,看见对方的动作略微一怔。
于是他这次没有再犹豫,接着说:“你知道吗?我去海边的那天,有人问我是不是去参加你的葬礼。”
司徒夜深闻言目光带着几分意外的从窗外收了回来,重新看向了芬特尔里。
可芬特尔里却没有看向他的眼睛,而是垂眼目光落在他那只连着针管的手臂上,继续如同自言自语一般说道:“那时候我想我怎么会是去参加司徒夜深的葬礼的呢?像他那样古怪又没什么人缘的人,葬礼能有这么气派?他那么拗执的人也许走到最后身边都是冷冷清清的,也许会去参加他葬礼的也就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我,一个是上官雨曦。”
“我心想那也太悲凉了,所以觉得你果然还是不要死,于是我告诉那个人说,我是去等你凯旋归来的,毕竟司徒夜深怎么会那么容易死呢?”
芬特尔里说这番话时脸上是一副夜深从没在他身上见过的表情,带着几分悲凉又带着几分愤愤不平,虽然话里还是有点平日的味道,但是却听不出一丝调侃和玩味。
而就在夜深以为他说完了那自言自语般的话语时,芬特尔里却压低了音量又接着开口。
“虽然当时我是那么想的,但是我告诉你这些话,却不是为了挖苦你。”他低声说,“我只想告诉你,其实即使是你,也有很在乎你死活的人。”
“雨曦是这样,杰斯卡是这样,所以他们才会选择阻止你,而我其实也一样。”
“从那天再次从那片海里见到你时我其实就想说这样的话。”
芬特尔里的声音很轻,但却字字句句里都掺满了复杂的情绪。
这样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劝慰的话语持续了很久,而等他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他那双晶蓝的眸子才终于带着笑意重新对上了夜深的眼睛。
“我果然....还是很高兴能够看见你活着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