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世间安得双全法
鱼玄机
一
从天资聪颖的小才女到放荡堕落的女道士，差的只是一个“焚香出户迎潘岳，不羡牵牛织女家”的距离。
从谁苦谁知道的卑微恋师女到迎来送往多少客的豪放女，差的只是一个“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的距离。
她是鱼玄机，最初名为鱼幼薇，唐末有名的才女，在那繁华如梦的长安城一直流传着关于她的故事，让听者或叹息或怜悯。
一千多年前的长安城里，有一个小女娃悄悄来到了世上，她的出生没有引起任何波澜，因为她太过平凡。
出身寒微的她，有一个郁郁不得志的父亲。鱼父是当地的一个落魄书生，把所有的心血都倾注在了女儿的教育上。鱼玄机自小就接触诗书，在年复一年的学习下成了一个颇有才华的小女孩儿。鱼父对这个女儿很满意，不过他还没来得及见到鱼玄机名满长安城，就化作一抔黄土长眠地下了。
家中失去了主心骨，日子越发艰难。鱼母靠着洗衣裳赚点儿小钱，日子过得很清贫。年幼的鱼玄机一心只读圣贤书，任它香烟缭绕的平康里[4]有着怎样的欢歌笑语，她都不为所动。
天资过人加上后天的勤勉努力，很快，鱼玄机就在人才济济的长安城出名了。
二
贫穷清苦的鱼家小屋出了个小才女，这着实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某日，一个胡子老长、长相平平的男人敲开了她家残破不堪的大门。这个男人就是唐朝赫赫有名的花间派词人温庭筠。他听说了鱼玄机的才气，想要看看这个小才女是不是名副其实。
眉清目秀的鱼玄机看见这个举止怪异、其貌不扬的男人后很是诧异。温庭筠见她一脸疑惑，马上自报姓名。方才还很平静的鱼玄机不禁惊呼了一声，这是温飞卿[5]啊！大名鼎鼎的温飞卿啊！更让她惊喜的是，这个男人居然还说要收她为徒，她兴奋得都要手舞足蹈了。
不过温庭筠可不是随随便便就收徒的，他以“江边柳”为题要鱼玄机赋诗一首，鱼玄机提笔便写下：
翠色连荒岸，烟姿入远楼。
影铺秋水面，花落钓人头。
根老藏鱼窟，枝低系客舟。
萧萧风雨夜，惊梦复添愁。
这首《赋得江边柳》让温庭筠十分满意，这鱼玄机的才气果然名不虚传。
从此，破败不堪的鱼家小屋里多了一位传道授业解惑的老师。温庭筠将自己的所学教给了鱼玄机，将他这几十年的所见所闻悉数告诉了这个一心好学的小姑娘。
爱情的种子就在他教她平平仄仄间萌发了，又在他的嘘寒问暖下生长，鱼玄机终于意识到自己对温庭筠的感情不再只是师生之情，还多了一层男女之情。不过，她并没有惊慌失措，反而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感情。在世人眼中，温庭筠奇丑无比，可她并不介意。虽然他很丑，可他很温柔，也很有才，她喜欢的是他丑陋皮囊之下那独一无二的灵魂。
写过“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的温庭筠并非不通男女之事，但是男子在情爱上素来迟钝，当他发觉鱼玄机对自己有不正常的感情时已经晚了，她已经陷入其中，无法自拔。
恪守师生之道的温庭筠为阻止这种畸形感情继续发展下去，他选择了及时抽身离开。他想，等她长大了就会明白，她对他的感情不过是仰慕而已。等他们分隔两地后，温庭筠写了首《晚坐寄友人》，鱼玄机也给他写了首《冬夜寄温飞卿》。
鱼玄机之于温庭筠是学生、是好友，唯独不是恋人，而温庭筠之于鱼玄机是年少时的一抹月光，是求而不得、念念不忘的指引者。
三
鱼玄机的一往情深没有引起温庭筠的半点儿应和，年少的她第一次尝到了爱情的苦，这种苦比黄连还略胜一筹。
不过她还没消沉多久，温庭筠就给她介绍了一个男子，名叫李亿。李亿玉树临风，有状元之才，在朝中为官，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子。温庭筠以为给爱徒介绍了一桩好婚事，殊不知，正是这场婚事把鱼玄机推进了深渊。
李亿的温言细语、体贴关怀温暖了鱼玄机冰冷已久的心，她逐渐对他动了心。
她的感情从此会有人回应，不会再被扔在冰冷的角落里。于是，她选择了奋不顾身。爱情来了，她不想再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而错过。尽管李亿已经有了高门妻子，但她依旧无怨无悔地选择嫁给他，以妾的身份陪在他的身边。
燕尔新婚也确实甜甜蜜蜜，她享受着和李亿在一起的分分秒秒，这种感情远比当初对温庭筠的畸形之恋要深厚得多，可惜李亿也不是她的良人，她又一次爱错了人。
李亿的高门妻子为人泼辣善妒，她对鱼玄机非常不喜，便处处针对鱼玄机。她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将鱼玄机赶出家门，最好能让李亿休了鱼玄机。
虽说古代是“夫为妻纲”，但李亿的妻子家中显赫，能在仕途上对他有所提携，而李亿不敢，也不愿意逆着妻子的意思。在他的世界里，鱼玄机只是一朵绚丽的花，闲暇时赏之、悦之，可一旦触及功名利禄、前程仕途，他当然不会让这朵花影响到自己。
鱼玄机为李亿写过很多诗词，比如《江陵愁望寄子安》《隔汉江寄子安》《寄子安》《春情寄子安》。她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她在路上游玩儿，见到春日的景色会迫切地想要同他分享，可他一碰上和前程有关的事就可以瞬间变成无情公子。
李亿让她先去咸宜观待着，等时机成熟后他便来接她。对着含情脉脉的李亿，她又一次选择了相信。不是她太傻、太天真，只是爱得太认真，宁愿自欺欺人，也不愿意相信所托非人。
春华秋实，夏长冬藏，她在等待中绝望。她的飞蛾扑火成了一桩笑料，她明白了男子的承诺有多么可笑。第一次暗恋无疾而终，第二次以为自己遇见了爱情，却惨淡收场。拭去泪水，她开始从鱼幼薇向鱼玄机转变。
四
道馆里檀香袅袅，木鱼声一直没有停歇。彻底堕落的鱼玄机挂了块牌匾在道观门口，写着“鱼玄机诗文待教”。
既然得不到有情郎，那就不如及时行乐，好歹也算来过人世一场。要么在平淡中枯萎，要么在热烈中绽放。
她说：“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世上男子何其多，她在道观很寂寞，寂寞横生的她便与那些来来往往的男人共消寂寞。这一次，她不再将所有的感情都放在一个人身上，因为痛苦的感情经历让她认为用情太深只会身心疲惫。
她有许多客，那些慕名而来的男子或是看上她的皮囊，或是欣赏她的才气，他们因为不同的目的而来，不怀好意的、放纵行乐的，她都看在眼里，前来寻她的不乏官宦子弟，她深知这些人不会给她名分，可她已经看开了。
李亿也来看过她，她还喜欢着他，不过他们的感情已经变质了，再也回不到从前。她如今是放荡不羁、豪放轻狂的道观女，而他还是那个芝兰玉树的公子，他们之间天差地别。
络绎不绝的客，她从不拒绝，有了他们相伴，她没那么寂寞了。有一回，鱼玄机外出晚归，见到婢女绿翘忙问：“今日有谁来过？”
绿翘脸色潮红，言辞闪烁，鱼玄机当时就看透了绿翘的小心思。她连连逼问绿翘，绿翘不肯直言还出言讽刺，或许是触及了她不为人知的底线，她失手打死了婢女。
待鱼玄机反应过来时，追悔不已。可是绿翘已死，为了活命，她偷偷将绿翘埋在了院子里。她以为绿翘这样一个小小婢女翻不起多大风浪，谁知正是绿翘之死让她葬送了自己。
有人在院中意外发现了绿翘的尸首，当即报了官。京兆尹温璋亲自过问此案，鱼玄机很快被判斩首。
二十六岁时，她在冷冷的北风中向这个世界告别。
五
她是大唐一朵灿烂开放的花，绮丽妖艳，引人注目。
当她还是鱼幼薇的时候，她单纯、天真，小心翼翼地喜欢着她的老师温庭筠，她不管世人眼光，只图自己高兴。
后来，她碰上了李亿，不在乎名分，飞蛾扑火般地奔向他，燃烧了自己，感动的也只有自己。
待到幡然醒悟后，她不惧流言蜚语，管他什么人言可畏，她只要活得畅快自在。人生得意须尽欢，她堕落、放荡、沉沦，她笑得妩媚张扬，可内心那种无人可依的痛却无人能懂。
她被这个世界辜负，她大胆地选择报复，哪怕自己会痛、会流血，可那一点点的畅快就足够让她高兴一回。
她在爱情的这条路上跌跌撞撞，更在人生的这条路上百般不如意，纵然骂名无数，可谁也抹不掉她是大唐才女的盛名。旧日的传奇做不了假，鱼家小屋里的姑娘在历史上留了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