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献绳技谈黑旗战史 听笛声追白傅遗踪
话说雯青在寿香书室的里间，听见那姐儿上气不接下气的说了几句话，砰的一声，架上一大堆书，望榻上倒下来。在这当儿，那姐儿趁势就立起来，发恨道：“你只顾自各儿乐，别人的死活，全不管了！枉道你是读书人！怎地[118]不仁，简直是狠心短命的杀人！”说到这里，就缩住了口，嗤的一笑，扑翻身飞也似的跑进角门去了。那人一头理着书，哈哈作笑，也跟着走了。顿时室中寂静。雯青得了这个当儿，恐那人又出来，倒不好开交[119]，连忙蹑手蹑脚的溜出书房，却碰着那家人。那家人满心不安，倒红着脸替主人道歉，说主人睡中觉还没醒哩，明儿个自己过来给大人请安吧。雯青一笑，点头上车。豪奴俊仆，大马高车，一阵风的回家去了。到了家，不免将刚才所见，告诉夫人，大家笑不可仰。雯青想几时见了寿香，好好的问他一问哩。想虽如此，究竟料理出京事忙，无暇及此。
过了几日，放差的人，纷纷出京，唐卿往陕甘去了，宝廷忙往浙江去了，公坊也回常州本籍，过他的隐居生活去了。雯青也带了家眷，择吉长行，到了天津。那时旗昌洋行轮船，我中国已把三百万银子去买了回来，改名招商轮船局[120]，办理这事的，就是菶如在梁聘珠家吃酒遇见的成木生[121]。这件事，总算我们中国在商界上第一件大纪念。这成木生现在正做津海关道，与雯青素有交情，晓得雯青出京，就替他留了一间大餐间[122]。雯青在船上，有总办[123]的招呼，自然格外舒服。不日就到了上海，关防[124]在身，不敢多留，换坐江轮，到九江起岸，直抵南昌省城，接篆[125]进署，安排妥当，自然照常的按棚开考。雯青初次衡文，又兼江西是时文出产之乡，章罗陈艾，遗风未沫，雯青格外细心搜访，不敢造次。
有话即长，无话即短。不觉春来秋往，忽忽过了两年。那时正闹着法越的战事，在先秉国钧[126]的原是敬亲王，辅佐着的便是大学士包钧[127]，协办大学士吏部尚书高扬藻，工部尚书龚平，都是一时人望的名臣。只为广西巡抚徐延旭[128]，云南巡抚唐炯[129]，误信了黄桂兰[130]赵沃[131]，以致山西北宁[132]连次失守，大损国威。太后[133]震怒，徐唐固然革职拿问，连敬王和包高龚等全班军机也因此都撤退了。军机处换了义亲王[134]做领袖，加上大学士格拉和博[135]，户部尚书罗文名[136]，刑部尚书庄庆藩[137]，工部侍郎祖锤武[138]一班人了。边疆上主持军务的也派定了彭玉麟[139]督办粤军，潘鼎新[140]督办桂军，岑毓英[141]督办滇军，三省合攻，希图规复，总算大加振作了。然自北宁失败以后，法人得步进步，海疆处处戒严，又把庄佑培放了会办福建海疆事宜，何太真放了会办北洋[142]事宜，陈琛放了会办南洋[143]事宜。
这一批的特简[144]，差不多完全是清流党的人物，以文学侍从[145]之臣，得此不次之擢，大家都很惊异。在雯青却一面庆幸着同学少年，各膺重寄，正盼他们互建奇勋，为书生吐气；一面又免不了杞人忧天，代为着急，只怕他们纸上谈兵，终无实际，使国家吃亏。谁知别人倒还罢了，只有上年七月，得了马尾[146]海军大败的消息，众口同声，有说庄仑樵降了，有说庄仑樵死了，却都不确。——原来仑樵自到福建以后，还是眼睛插在额角上，摆着红京官大名士的双料架子，把督抚不放在眼里。闽督吴景[147]，闽抚张昭同[148]，本是乖巧不过的人，落得把千斤重担，卸在他身上。船厂大臣又给他面和心不和。将领既不熟悉，兵士又没感情，他却忘其所以，大权独揽，只弄些小聪明，闹些空意气。那晓得法将孤拔[149]倒老实不客气的乘他不备，在大风雨里架着大炮打来。仑樵左思右想，笔管儿虽尖，终抵不过枪杆儿的凶，崇论宏议虽多，总挡不住坚船大炮的猛，只得冒了雨，赤了脚，也顾不得兵船沉了多少艘，兵士死了多少人，暂时退了二十里，在厂后一个禅寺里躲避一下，等到四五日后调查清楚了，才把实情奏报朝廷。朝廷大怒，不久就把他革职充发了。雯青知道这事，不免生了许多感慨。在仑樵本身想，前几年何等风光，如今何等颓丧，安安稳稳的翰林不要当，偏要建什么业，立什么功，落得一场话柄！在国家方面想，人才该留心培养，不可任意摧残，明明白白是个拾遗补阙的直臣，故意舍其所长，用其所短，弄到两败俱伤。况且这一败之后，大局愈加严重，海上失了基隆，陆地陷了谅山[150]。若不是后来庄芝栋保了张国梁[151]的旧将冯子材出来，居然镇南关[152]大破法军，杀了他数万人，八日中克复了五六个名城，算把法国的气焰压了下去，中国的大局，正不堪设想哩！只可惜威毅伯[153]只知讲和，不会利用得胜的机会，把打败仗时候原定丧失权利的和约，马马虎虎逼着朝廷签定，人不知鬼不觉依然把越南暗送，总算没有另外赔款割地，已经是他折冲樽俎[154]的大功，国人应该纪念不忘的了！
如今闲话少说。且说那年法越和约签定以后，国人中有些明白国势的，自然要咨嗟太息，愤恨外交的受愚。但一班醉生梦死的达官贵人，却又个个兴高采烈，歌舞升平起来。那时的江西巡抚达兴[155]，便是其中的一个。达兴本是个纨袴官僚，全靠着祖功宗德，唾手得了这尊荣的地位，除了上谄下骄之外，只晓得提倡声技[156]。他衙门里只要不是国忌[157]，没一天不是锣鼓喧天，笙歌彻夜。他的小姐，姿色第一，风流第一，戏迷也是第一。当时有一个知县，姓江名以诚[158]，伺候得这位抚台小姐最好，不惜重资，走遍天下，搜访名伶如四九旦双麟双凤等，聘到省城。他在衙门里，专门做抚台的戏提调，不管公事。省城中曾有嘲笑他的一副对联[159]道：
以酒为缘，以色为缘，十二时买笑追欢，永朝永夕酣大梦；
诚心看戏，诚意听戏，四九旦登场夺锦，双麟双凤共消魂！
也可想见一时的盛况了。
话说雯青一到江西，看着这位抚院的行动，就有些看不上眼。达抚台见雯青是个文章班首[160]，翰苑名流，倒着实拉拢。雯青顾全同僚的面子，也只好礼尚往来，勉强敷衍。有一天，雯青刚从外府回到省城，江以诚忽来禀见。雯青知道他是抚台那里的红人，就请了进来。一见面，呈上一副红柬，说是达抚台专诚打发他送来的。雯青打开看时，却是明午抚院请他吃饭的一个请帖。雯青疑心抚院有什么喜庆事，就问道：“中丞[161]那里明天有什么事？”江知县道：“并没甚事，不过是个玩意儿。”雯青道：“什么玩意呢？”江知县道：“是一班粤西来的跑马买解的，里头有两个云南的苗女，走绳的技术，非常高妙，能在绳上腾踏纵跳，演出各种把势。最奇怪的，能在绳上连舞带歌，唱一支最长的歌，名叫《花哥曲》，是一个有名人，替刘永福[162]的姨太太做的，‘花哥’就是那姨太太的小名。曲里面还包含着许多法越战争时候的秘史呢，大人倒不可不去赏鉴赏鉴！”
雯青听见是歌唱着刘永福的事，倒也动了好奇之心，当时就答应了准到。一到明天，老早的就上抚院那里来了。达抚台开了中门，很殷勤的迎接进来，先在花厅坐地[163]。达抚台不免慰问了一番出棚巡行的辛苦，又讲了些京朝的时事，渐渐讲到本题上来了。雯青先开口道：“昨天江令转达中丞盛意，邀弟同观绳戏，听说那班子非常的好，不晓得从那里来的？”达抚台笑道：“无非小女孩气[164]，央着江令到福建去聘来。那班主儿，实在是广西人，还带着两个云南的猓姑[165]，说是黑旗军里散下来的余部，所以能唱《花哥曲》。‘花哥’，就是他们的师父。”雯青道：“想不到刘永福这老武夫，倒有这些风流故事！”达抚台道：“这支曲子，大概是刘永福或冯子材幕中人做的，只为看那曲子内容，不但是叙述艳迹，一大半是敷张战功，据兄弟看来，只怕做曲子的，另有用意吧！好在他有抄好的本子在那边场上，此时正在开演，请雯兄过去，经法眼一看，便明白了。”说着，就引着雯青迤逦到衙东花园里一座很高大的四面厅上来。
正在绳上忽低忽昂的走来走去
雯青到那厅上，只见中间摆上好几排椅位，两司道府及本地的巨绅，已经到了不少，看见雯青进来，都起来招呼。江知县更满面笑容，手忙脚乱的趋奉，把雯青推坐在前排中间，达抚台在旁陪着。雯青瞥眼见厅的下首里，挂着一桁珠帘，隐隐约约都是珠围翠绕的女眷，大约著名的达小姐也在里面。绳戏场设在大厅的轩廊外，用一条很粗的绳紧紧绷着，两端拴在三叉木架上。那时早已开演。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蛮女，面色还生得白净，眉眼也还清秀，穿着一件湖绿色密纽的小袄，扎腿小脚管的粉红裤，一对小小的金莲，头上包着一块白绸角形的头兜，手里拿着一根白线绕绞五尺来长的杆子，两头系着两个有黑穗子的小球，正在绳上忽低忽昂的走来走去，大有矫若游龙翩若惊鸿之势。堂下胡琴声咿咿哑哑的一响，那女子一壁婀娜地走着，一壁啭着娇喉，靡曼地唱起来。那时江知县就走到雯青面前，献上一本青布面的小手折，面上粘着一条红色签纸，写着《花哥曲》三字。雯青一面看，一面听她很清楚的官音[166]唱道：
我是个飞行绝迹的小
狠[167]，我是黑旗队里一个女领军；我在血花肉阵里过了好多岁，我是刘将军的旧情人。（一解[168]）
刘将军，刘将军，是上思州里的出奇人！他长毛不做做强盗，出了镇南走越南。（二解）
保胜[169]有个何大王[170]，杀人如草乱边疆；将军出马把他斩，得了他人马，霸占了他地方。（三解）
将军如虎，儿郎[171]如兔，来去如风雨，黑旗到处人人怕。（四解）
法国通商逼阮哥[172]，得了西贡[173]又要过红河[174]；法将安邺[175]神通大，勾结了黄崇英[176]反了窝。在河内[177]立起黄旗队，啸聚强徒数万多！（五解）
慌了越王阮家福，差人招降刘永福，要把黑旗扫黄旗，拜了他三宣大都督。（六解）
精的枪，快的炮，黄旗军里夹洋操，刀枪剑戟如何当得了！如何当得了！（七解）
幸有将军先预备，军中练了飞云队，空中来去若飞仙，百丈红绳走
妹。（八解）
我是飞云队里的女队长，名叫做花哥身手强，衔枚夜走三百里，跟了将军到宣光[178]。敌营扎在大岭的危崖上，沉沉万帐月无光。（九解）
将军忽然叫我去，微笑把我肩头抚，你若能今夜立奇功，我便和你做夫妇。（十解）
我得了这个稀奇令，要嫁英雄值得去拚性命。刀光照见羞颜红，欢欢喜喜来承认。（十一解）
大军山前四处伏，我领全队向后崖扑，三百个蛮腰六百条臂，蜿蜒银蛇云际没。（十二解）
一声呐喊火连天，山营忽现了红妆妍。鸾刀[179]落处人头舞，枪不及肩来炮不及燃。（十三解）
将军一骑从天下，四下里雄兵围得不留罅；安邺丧命崇英逃，一战威扬初下马。（十四解）
我便做了他第二房妻，在战场上双宿又双飞。天天想去打法兰西，偏偏我的命运低，半路里犯了驸马爷黄佐炎[180]的忌，他私通外国把越王欺！暗暗把将军排挤，不许去杀敌搴旗[181]！（十五解）
镇守了保胜山西好几年，保障了越南固了中国的边！惹得法人真讨厌，因此上又开了这回的大战！（十六解）
战！战！战！越南大乱摇动了桂粤滇。可恶的黄佐炎，一面请天兵[182]，一面又受法兰西的钱，六调将军，将军不受骗。（十七解）
三省督办李少荃[183]，广东总督曾国荃[184]。李少荃要讲和，曾国荃只主战，派了唐景菘[185]，千里迢迢来把将军见。（十八解）
面献三策上策取南交[186]，自立为王向中朝请封号。否则提兵打法人，做个立功异域的汉班超[187]，总胜却死守保胜败了没收梢。（十九解）
将军一听大欢喜，情愿投诚向清帝。纸桥[188]一战敌胆落，手斩了法国大将李威利。（二十解）
越王忽死太妃垂了帘，阮说[189]辅政串通了黄佐炎，偷降法国把条约签，暗害将军设计险！（二十一解）
我有个狠洞里的旧夫郎，刁似狐狸狠似狼，他暗中应了黄佐炎的悬赏，扮做投效人，来进营房。（二十二解）
虽则是好多年的分离，乍见了不免惊奇！背着人时刻把旧情提，求我在将军处，格外提携！（二十三解）
将军信我，升了他营长，谁知道暗地里引进了他的羽党！有一天把我骗进了棚帐，醉得我和死人一样。（二十四解）
约了法军来暗袭山西，里应外合的四面火起，直杀得黑旗兵辙乱旗靡，只将军独自个走脱了单骑。（二十五解）
等我醒来只见战火红，为了私情受了蒙，恶奴逼得我要逃也没地缝，捆上马背便走匆匆。（二十六解）
走到半路来了一支兵，是冯督办的部将叫潘瀛[190]。一阵乱杀把叛徒来杀尽，倒救了我一条性命。（二十七解）
问我来历我便老实说，他要通信黑旗请派人来接，我自家犯罪自家知，不愿再做英雄妾。（二十八解）
我害他丧失了几年来练好的精锐，我害他把一世英名坠！我害了山西北宁连连的溃，我害了唐炯徐延旭革职又问罪！（二十九解）
我害他受了威毅伯的奏参，若不是岑毓英，若不是彭雪琴，权力的庇荫，军饷的担任，如何会再听宣光临洮[191]两次的捷音！（三十解）
我无颜再踏黑旗下的营门，我愿在冯军里去冲头阵！我愿把弹雨硝烟的热血，来洗一洗我自糟鞑的瘢痕！（三十一解）
七十岁的老将冯子材，领了万众镇守镇南来，那时候马江船毁谅山失，水陆官兵处处败。（三十二解）
将军誓众筑长墙，气概俨然张国梁。后有王孝祺[192]，前有王德榜[193]，专候敌军来犯帐。（三十三解）
果然敌人全力来进攻，炮声隆隆弹满空；将军屹立不许动，退者手刃不旋踵！（三十四解）
忽然旗门两扇开，掀起长须大叫随我来！两子[194]随后脚无鞋。（三十五解）
我那时走若飞猱轻过了燕，一瞥眼儿抄过阵云前。我见炮火漫天好比繁星现，我连斩炮手断了弹火的线。（三十六解）
潘瀛赤膊大辫蟠了颈，振臂一呼，十万貔貅[195]排山地进！孝祺率众同拼命！跳的跳来滚的滚。德榜旁出神勇奋，突攻冲断了中军阵，把数万敌人杀得举手脱帽白旗耀似银，还只顾连放排枪不收刃。（三十七解）
八日夜追奔二百里，克复了文渊谅山一年来所失的地。乘胜长驱真快意，何难一战收交趾！（三十八解）
威毅伯得了这消息，不管三七二十一，草草便把和议结。（三十九解）
战罢亏了冯将军，战功叙到我女狠。我罪虽重大，将功赎罪或许我折准，且借铙歌[196]唱出回心院[197]，要向夫君乞旧恩！（四十解）
这一套《花哥曲》唱完，满厅上发出如雷价[198]的齐声喝采，震动了空气。雪白的赏银，雨点般撒在红氍毹[199]上，越显出红白分明。雯青等大家撒完后，也抛了二十个银饼。顿时那苗女跳下绳来，袅袅婷婷走到抚台和雯青面前，道了一声谢。雯青问她道：“你这曲子真唱得好，谁教你的？”苗女道：“这是一支在我们那边最通行的新曲，差不多人人会唱，况且曲里唱的就是我们做的事，那更容易会了。”达抚台道：“你们真在黑旗兵里当过女兵吗？”苗女点了点头。雯青道：“那么你们在花哥手下了，你们几时散出来的呢？”苗女道：“就在山西打了败仗后，飞云队就溃散了。”达抚台道：“现在花哥在那里呢？”苗女道：“听说刘将军把她接回家去了。”雯青道：“花哥的本事，比你强吗？”苗女笑道：“大人们说笑话了！我们都是她练出来的，如何能比？黑旗兵的利害，全靠盾牌队；盾牌队的精华，又全在飞云队。花哥又是飞云队的头脑，不但我们比不上，只怕是世上无双，所以刘将军离不了她了。”
正问答间，厅上筵席恰已摆好：中间一席，上首两席，下首是女眷们，也是两席。达抚台就请雯青坐了中间一席的首坐，藩臬道府作陪。上首两席的首位，却是本地的巨绅。一时觥筹交错，谐笑自如。请君且食蛤蜊，今夕只谈风月。迨至酒半，绳戏又开，这回却与上次不同，又换了一个苗女上场，扎扮得全身似红孩儿[200]一般。在两条绳上，串出种种把戏，有时疾走，有时缓行，有时似穿花蝴蝶，有时似倒挂鹦哥；一会竖蜻蜓，一会翻筋斗，虽然神出鬼没的搬演，把个达小姐看得忍俊不禁[201]，竟浓装艳服的现了庄严宝相。在雯青看来，觉得没甚意味，倒把绳上的眼，不自觉的移到帘上去了。须臾席散，宾主尽欢。雯青告辞回衙，已在黄昏时候。
歇了几日，雯青便又出棚，去办九江府属的考事，几乎闹了一个多月。等到考事完竣，恰到了新秋天气，忽然想着枫叶荻花，浔江[202]秋色，不可不去游玩一番，就约着几个幕友，买舟[203]江上，去访白太傅琵琶亭故址。明月初上，叩舷中流，雯青正与几个幕友飞觥把盏，论古谈今，甚是高兴，忽听一阵悠悠扬扬的笛声，从风中吹过来。雯青道：“奇了，深夜空江，何人有此雅兴？”就立起身，把船窗推开，只见白茫茫一片水光，荡着香炉峰[204]影，好像要破碎的一般。幕友们道：“怎地没风有浪？”雯青道：“水深浪大，这是自然之理。”
停一回，雯青忽指着江面道：“哪，哪，哪，那里不是一只小船，咿咿哑哑的摇过来吗？笛声就在这船上哩！”又侧着耳听了一回道：“还唱哩！”说着话，那船愈靠近来，就离这船不过一箭路了。却听一人唱道：
莽乾坤，风云路遥；好江山，月明谁照？天涯携着个玉人娇小，畅好是[205]镜波平，玉绳[206]低，金风细，扁舟何处了？
雯青道：“好曲儿，是新谱的。你们再听！”那人又唱道：
痴顽自怜，无分着宫袍；琼楼玉宇，一半雨潇潇！落拓江湖，着个青衫小！灯残酒醒，只有你侬[207]相靠，博得个白发红颜，一曲琵琶泪万条！
雯青道：“听这曲儿，倒是个愤世忧时的谪宦[208]，是谁呢？”
说着那船却慢慢地并上来。雯青看那船上，黑洞洞没有点灯，月光里看去，仿佛是两个人，一男一女。雯青想听他们再唱什么，忽听那个男的道，“别唱了，怪腻烦的，你给我斟上酒吧！”雯青听这说话的是北京人，心里大疑，正委决不下[209]，那人高吟道：
宗室[210]八旗[211]名士草，江山[212]九姓[213]美人麻[214]。
只听那女的道：“什么麻不麻？你要作死哩！”那人哈哈笑道：“不借重尊容，那得这副绝对呢？”雯青听到这里，就探头出去细望。那人也推窗出来，不觉正碰个着，就高声喊道：“那边船上是雯青兄吗？”雯青道：“咦，奇遇！奇遇！你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呢？”那人道：“一言难尽，我们过船细谈。”说罢，雯青就教停船，那人一脚就跳了过来。这一来，有分交：
一朝解绶，心迷南国之花；
千里归装，泪洒北堂[215]之草。
不知来者果系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注释
按，本回回目原标为：“献绳技谈黑旗战史，听笛声追白傅遗踪。”谈，目录作“唱”。
[1] 素女图：素女，传说的与黄帝同时的神女，黄帝曾向她请教养生之道。《素女方》等讲房中术的书籍见于《隋书·经籍志》，后佚。清末叶德辉从日本《医心方》等书中辑出《素女经》、《素女方》等，印行《双梅景□丛书》。此处是指庄芝栋偷情事。
[2] 可意人：称心如意的人；知己。
[3] 吴刚：传说的仙人。学仙有过，受罚在月中斫桂树。
[4] 蟾宫折桂：比喻科举考试得中。蟾宫即月宫。传说月中有桂树。
[5] 孟光接了梁鸿案：这是《西厢记》中红娘唱词反用典故，讥笑莺莺答应与张生幽会。《后汉书》载，梁鸿与其妻孟光隐居霸陵山中，孟光给梁鸿上饭菜，“举案齐眉”。表示夫妇相亲相敬。
[6] 搭讪：无话找话。
[7] 房：房官，亦称房考。乡会试时分房阅卷的考官。负责初选荐卷，选中的送总裁定夺。不能出房即初选就淘汰了。
[8] 院画：指宋代翰林图画院中宫廷画家的作品。画法工整细致。
[9] 宣德铜炉：宣德，明宣宗朱瞻基年号。宣德年间制作的铜香炉是有名古董。
[10] 康彩乾青：清代康熙时产的青瓷称康青，色彩富丽，闪红色碧色。这种闪色瓷彩总名宝石蓝。乾隆时的青瓷也是名瓷。
[11] 旅亭画壁：旅亭即旗亭。酒楼。画壁，原在粉壁上作记号；转义就是作画。唐人薛用弱《集异记》载王昌龄、高适、王之涣在旗亭小饮，有梨园伶官十数人和妙妓四人寻续而至，“昌龄等私相约，密视诸伶所讴，若诗入歌词之多者为优”，顺手在壁上“题壁”作记号。清人余怀《板桥杂记·雅游》：“倘遇旗亭歌者，不能不画壁也。”文中情景类似顾闳中《韩熙载夜宴图》卷。
[12] 板桥：代指妓院。余怀《板桥杂记》即以南京妓院聚居地有长板桥而命名。
[13] 须臾：不久。
[14] 伶：优伶，戏子。此处是歌郎，有的也当相公，既售艺又售色。明清士大夫好男风，多种小说（如《品花宝鉴》）有描写。
[15] 雌黄：评论。
[16] 月旦：月旦评。品评人物。每月初一为月旦。《后汉书》载，汝南刘邵与其叔伯哥哥刘靖，好谈论乡党人物，每月初一变更品题，人称月旦评。
[17] 临池：书法。翁同龢书法从颜真卿变化而来，朴茂厚重。
[18] 尔雅：雅正。
[19] 李治民：号纯客。影射李慈铭（1829—1894），号莼客，又号越缦堂。会稽（今绍兴）人。以诸生入赀官户部郎中。光绪六年成进士，任御史。蔡元培称他是旧文学的殿军。有《白华绛跗阁诗集》、《湖塘林馆骈体文钞》、《越缦堂日记》等。他是作者曾朴的老师。
[20] 庄芝栋：号寿香。影射张之洞（1837—1909），字香涛。直隶南皮人。同治二年进士。曾任翰林侍讲学士、巡抚、总督、军机大臣、学部大臣、大学士。洋务派首领。主张“中学为体，西学为用”。有《劝学篇》、《书目答问》等著作。
[21] 庄佑培：号仑樵。影射张佩纶（1848—1903），字幼樵。直隶丰润人。同治十年进士。由编修大考优等擢侍讲。面对列强侵略形势，屡次陈奏策略，又弹劾不法大臣多人，声名大著。与黄体芳、宝廷、张之洞时称四大谏，为清流党主要人物之一。署左副都御史，在总理衙门行走。法国海军将攻马尾，以三品京卿衔会办福建海军事务，指挥不当而败逃，革职充军。释还后李鸿章招入幕府，以女儿嫁给他。庚子后称疾不出。著有《涧于集》等。
[22] 陈琛：号森葆。影射陈宝琛，字伯潜。福建闽县人。同治翰林。官至山西巡抚、正红旗汉军都统。维新派人物。同治、光绪之际，好论时政，与张佩纶、吴大澂等人号称清流党。
[23] 黄礼方：号叔兰。影射黄体芳，字潄兰。浙江瑞安人。同治二年进士。累官侍读学士、兵部侍郎。
[24] 王仙屺：号忆莪。影射王先谦，字益吾，号葵园。长沙人。曾任国子监祭酒、岳麓书院院长。著有《汉书补注》、《虚受堂文集》等。他是个学者，政治上守旧。
[25] 方闻：博闻多识。
[26] 旗人：八旗籍的人士。主要指满洲八旗。
[27] 祝溥：号宝廷。影射宗室宝廷，字竹坡。郑亲王济尔哈朗后裔。同治进士。曾任编修、侍读、国子司业、内阁学士。任福建乡试考官，归途中纳妓女为妾，自己劾奏罢官。
[28] 标标：特出，尖子。
[29] 盛伯怡：盛煜，号伯怡。影射盛昱，字伯熙。清宗室，肃亲王豪格后裔。光绪二年进士。曾任编修、国子监祭酒。后文中盛伯怡、成伯怡互见。
[30] 黎石农：黎殿文，号石农。影射李文田，字芍农。广东顺德人。咸丰九年探花。以编修入直南书房充日讲起居注官，历中允、学政、侍读学士，官至礼部侍郎，经筵讲官，领阁事。长于西北地理，有《朔方备乘札记》、《李文诚公遗诗》等。多次任考官，能识拔人才，受到学士称道。
[31] 风雅总持：风流儒雅第一。
[32] 大考：翰林院官员、詹事府官员的升级考试。从侍读学士、少詹事以下官员均须应考。考一二等的升调，三四等不入等的降级、受罚、降职休息，甚至革职。
[33] 掌院：翰林院掌院学士。从二品，由大学士、尚书中特任。
[34] 上谕：圣旨。
[35] 着（zhuó）：公文、上谕中习惯用语，表示命令。
[36] 翰詹科道：翰即翰林院、詹即詹事府（文学侍从机构）、科即六科给事中（言官）、道即御史。
[37] 保和殿：紫禁城三大殿之一。
[38] 经济：已见前注。这里是比喻，本事、大事。
[39] 玉堂金马：白玉署、金马门。汉代学士待诏的官署和宫门。代指翰林院。
[40] 学台：学政。主持大考的已经不是学政，而是王爷大臣。这里是方便说法。
[41] 调羹：比喻治理国家要善于协调。《尚书·说命下》：“若作和羹，尔惟盐梅。”商王武丁任傅说为相，嘱咐他治理国家要像调和鼎中的羹一样，作料用得恰到好处。
[42] 东华门：紫禁城东门，所谓文官由东门进出。
[43] 三寸丁：极言某人矮小用此词。
[44] 今朝（zāo）：吴语。今天。也写作今早。
[45] 归着：收拾。
[46] 赋得诗：即试帖诗。参见第二回注〔10〕八韵条。
[47] 同：套。方言。
[48] 侍讲学士：翰林院主官之一，正四品。
[49] 侍讲：翰林院官员，从五品，担任庶吉士训课。
[50] 侍读：翰林院官员，从五品，担任训课。
[51] 开过坊：开坊。翰林院修撰、编修、检讨升转，称作开坊；因为必须经过詹事府官阶（中允、庶子等），詹事为春坊，所以称开坊。这是一种资格升级考试。
[52] 叫着：叫了。方言。一般用“了”的地方，作者常用“着”。
[53] 搿（ɡé）：方言。双手合抱。
[54] 未末申初：下午四五点钟。
[55] 中堂：大学士称中堂。
[56] 巴结：努力、苦挣。
[57] 经纪：理财、管理财产。
[58] 尚侍：尚书、侍郎。
[59] 督抚：总督、巡抚。
[60] 李公：指李鸿章。李鸿章同治十年至光绪二十一年任直隶总督。李鸿章（1823—1901），字少荃，安徽合肥人。道光进士。淮军首领，是镇压太平天国和捻军的主要力量之一。自任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起，是洋务派的领袖，掌管外交、军事、经济大权；开办了江南制造局、轮船招商局、开平煤矿、天津电报局、津榆铁路、上海机器织布局等企业；创建北洋海军。又代表清朝政府签订了《烟台条约》、《中法新约》、《中俄密约》、《马关条约》和《辛丑条约》，丧失国家主权。封肃毅伯，官至文华殿大学士。有《李文忠公全集》。
[61] 吊：制钱一千文为一贯，也叫一吊，值银一两。北方也称一百文为一吊，此处即此意。后文也说到京钱多少吊，均同。
[62] 坊：里。在城曰坊，在郊曰厢。有坊长里长。此处坊里老爷，是指五城兵马司的坊官。
[63] 不犯着：犯不着。吴方言。
[64] 京报：即邸报，也称邸钞、宫门抄。朝廷官报，传抄诏令奏章、官员任命等。清末已由报房刊行，称京报。
[65] 军机：指军机大臣。
[66] 藩臬：藩司和臬司，行省两司。臬司参见第二回注〔92〕。藩司，布政使司，主管一省行政的官署。也称藩台。布政使和按察使为一省行政司法两长官。
[67] 六部：吏、户、礼、刑、兵、工六部。中央朝廷的主要机构、中央政府。清承明制，不设丞相，六部直属皇帝。
[68] 九卿：清代指都察院、大理寺、太常寺、光禄寺、鸿胪寺、太仆寺、通政司、宗人府、銮仪卫为九卿，相对独立的九个中央机构。
[69] 枢廷：政权中枢，指军机处。雍正时设立军机处。辅佐皇帝的政务机构。军机大臣无定员，由亲王、大学士、尚书、侍郎或京堂官充任；照例由亲王领班。
[70] 敬王：指恭亲王奕
（1833—1898），道光皇帝第六子。咸丰初封恭亲王。英法联军陷北京，以全权大臣签订《北京条约》。1861年主持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是洋务派首领。与慈禧太后合谋发动祺祥政变，杀端华、载垣、肃顺，拥护慈禧垂帘听政，改祺祥年号为同治，任议政王，在军机处行走。
[71] 高扬藻：高理惺，号扬藻。指李鸿藻。李鸿藻（1820—1897），字兰孙。直隶高阳人。咸丰进士。历任尚书、军机大臣、协办大学士。信程朱理学，是同治皇帝师傅。他守旧，但也比较正派，是钳制洋务派的一股力量。
[72] 红顶儿：指大官。清代三品至一品大员用红宝石顶子。
[73] 房闱：房帏。指内室、闺房。
[74] 倒屣（xǐ）：倒穿着鞋子。形容匆忙，表示热情。《三国志》载，王粲拜访蔡邕，蔡邕“倒屣迎之”。
[75] 道乏：道谢；对不起。
[76] 清流党：清流是有名望的清高的士大夫。此词来源于东汉，陈群等人“有清流雅望”。后世往往指代表社会舆论动向的知识分子。
[77] 内艰：母亲或祖母去世。
[78] 开吊：丧家选日子接受亲戚宾朋吊唁为开吊。
[79] 大学士：清代设置殿阁大学士四人，协办大学士二人；即保和殿、文华殿、武英殿、体仁阁、文渊阁、东阁。正一品。参预机务，表率群僚。有大学士之名义称呼中堂。
[80] 屏门：仪门、二门。用以遮隔内外。
[81] 范孟博：范滂，字孟博。东汉汝南人。他任清诏使，澄清吏治，贪污官员闻风离去。后死于党锢之祸，与其母诀别时，其母说：“汝今得与李（膺）杜（密）齐名，死亦何恨！”
[82] 张江陵：张居正，湖广江陵人。明万历时任首辅。其父死，按例当丁忧离职。朝臣倡议夺情留任（即按非常状态舍私为公不丁忧守孝，称夺情），另一些人又攻击他不守制是贪位不去，酿成一场流血斗争。下文“伊人不出，如苍生何”是要他留任的人之一耿定向说的。
[83] 口角：口气，口吻。
[84] 清流之祸：即党锢之祸。东汉桓帝时，宦官专权，清流派李膺等人捕杀其党。宦官于是说李膺等人与太学生勾结朋党，诽谤朝廷，牵连二百余人，终身禁锢。灵帝时，李膺等复起，与大将军窦武谋诛宦官。事败，李膺等一百余人被杀，死徒废禁者六七百人。
[85] 吉服：平常带色彩的衣服。丧服全白。
[86] 知宾：也称知客。负责接待宾客的人。
[87] 明蓝顶儿：蓝宝石顶子，四品以下官员所用。
[88] 云板：挂在门厅的报时报事器，画作云雷纹形的响板。也叫更点击钲。
[89] 护书：书夹子、折子套。放名帖和文件用。
[90] 学政：清代提督学政的简称。主管一省学校生员考课升降事务。由翰林官或进士出身的部院官员中委任，三年一任。俗称学台、宗师。
[91] 普鲁士战祸：指1870—1871年普法战争。拿破仑第三在色当投降，又发生了巴黎公社起义，签订和约，法国割让亚尔萨斯和洛林。
[92] 发难：发动、挑起事端。
[93] 大似：比……大。
[94] 拿破仑：拿破仑·波拿巴。也称拿破仑一世。法国大革命时的政治家和军事家，法兰西第一帝国皇帝、百日王朝皇帝。
[95] 夜狼：夜郎。夜郎自大。夜郎是古代西南一小国（在贵州云南间），自以为比汉朝还大。
[96] 冯子材：字南干，号萃亭。清末将领。广东钦州人。贵州提督。1884年法国侵略军侵略越南，并进犯桂滇边境。当时已经退休的冯子材以广东四府团练督办率部参战。1885年2月任广西关外军务帮办，率王孝祺、苏元春等部大败法军于镇南关和谅山。
[97] 苏元春：字子熙。广西永安人。湘军将领。1884年中法战争时署广西提督。初与法军战争失利，后随冯子材大败法军。
[98] 巍科：高科。指考中了举人前几名。
[99] 槐黄：槐花黄。古代士子忙于准备科举考试的季节。唐李淖《秦中岁时记》：“进士下第，当年七月复献新文，求拔解，曰：‘槐花黄，举子忙。’”
[100] 嗟落叶：悲秋。秋试之期，因多次落第而悲伤嗟叹。
[101] 跌宕文史，啸傲烟霞：指过一种读书、饮酒、游山水、吟诗作赋的文士或隐士的自由生活。
[102] 软红：指都市繁华生活。
[103] 龙汉劫：道家所说龙汉、赤明、上皇、开皇、延康五劫。龙汉为开始的一大劫，经历九千九百九十九劫，乾坤破坏，无复光明。见《云笈七籤》中《灵宝略记》。
[104] 绝句：诗体的一种。一首诗四句，五言六言七言均有。韵脚可平可仄。这是古绝。如果是律绝，格式严些。
[105] 和合窗：可开关的窗，百叶窗之类。
[106] 加官椅：太师椅。大圈椅。
[107] 如意椅：清式方椅。对放是两两相对，四把椅子或更多。
[108] 杨妃醉酒榻：杨妃榻。三面有矮栏、可坐可卧的床榻。
[109] 学台：学政。已见前注。
[110] 标头：标题。
[111] 袁尚秋：袁旭，号尚秋。影射袁昶，字爽秋。浙江桐庐人。光绪进士。历官主事、总理衙门章京、道员、布政使、总理衙门行走、太常寺卿等官。著有《浙西村人集》、《安般簃集》。
[112] 钱冷西：影射钱振伦，字楞仙。浙江归安人。道光翰林、国子监司业。
[113] 檄文：文体的一种。布告、传单。
[114] 其慎旃（zhān）：当心这件事。其，指代词，宾语前置。旃，古助词。
[115] 风宪：指纠弹风纪的监察官。古代御史台称宪台。庄寿香已受命任巡抚，《清史稿》：“沿明制督抚系右都御史、右副都御史、右佥都御史衔”。巡抚既有监察官的身份，所以用风宪。
[116] 债帅：指风流大帅。债，风流债，男女私情事。
[117] 阳台：用宋玉《高唐赋》典故。赋序说，楚怀王游高唐遇巫山神女，神女“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后世阳台遂为男女幽会场所的代名词。
[118] 怎地：也作怎的。为什么、怎么。旧小说常用词。
[119] 开交：交待，解决。吴方言。
[120] 招商轮船局：轮船招商局，简称招商局。中国最早设立的航运企业。1872年李鸿章招商筹备（盛宣怀任会办），次年正式成立。总部设在上海，分局设烟台、天津、福州、汉口、广州、香港、横滨、神户、吕宋等口岸。承运漕粮，兼运商货。1877年高价收购美商旗昌轮船公司一批旧船和设备，扩大经营。
[121] 成木生：影射盛宣怀（1844—1916），字杏荪，号愚斋。江苏武进人。秀才出身。1870年入李鸿章幕府。1873年任招商局会办。1880年办电报局，1898年成立汉冶萍公司。后任工部左侍郎、会办商约大臣、邮传部尚书等。洋务派重要分子，官僚买办。
[122] 大餐间：也称大菜间，招商局轮船上供应西餐的特等舱。外国邮船称头等舱，无此名。
[123] 总办：船长。
[124] 关防：官印。
[125] 接篆：接印，即上任。
[126] 秉国钧：执掌国家大权。
[127] 包钧：影射宝鋆，字佩蘅。满族人。道光进士。同治即位，以户部侍郎在军机处行走，兼总理衙门通商事务大臣。同治十三年授大学士。
[128] 徐延旭：字晓山。山东临清人。咸丰进士，广西巡抚。
[129] 唐炯：字鄂生。贵州贵筑人。道光进士，云南巡抚。
[130] 黄桂兰：字卉亭。安徽合肥人。淮军将领。广西提督。
[131] 赵沃：字庆池。道员，广西防军右营统领。
[132] 山西、北宁：越南河内西北和东北二地名。
[133] 太后：慈禧，西太后那拉氏。
[134] 义亲王：影射礼亲王世铎，接替恭亲王领军机处。
[135] 格拉和博：影射额勒和布，字筱山。满族人。光绪十年三月在军机大臣上行走，五月协办大学士，九月授体仁阁大学士。
[136] 罗文名：影射阎敬铭，字丹初。陕西朝邑人。道光翰林。以户部尚书入军机处和总理衙门。
[137] 庄庆藩：影射张之万，字子青。直隶南皮人。道光丁未状元。以刑部尚书入军机处，东阁大学士。
[138] 祖锤武：号荪山。影射孙毓汶，字莱山。山东济宁人。咸丰丙辰榜眼。以工部侍郎入军机处，升兵部尚书，随后又入总理衙门。后文中祖锤武、祖钟武互见。
[139] 彭玉麟：字雪琴。湖南衡阳人。湘军将领。兵部尚书。
[140] 潘鼎新：号琴轩。安徽庐江人。淮军将领。光绪十年由湖南巡抚调广西巡抚。
[141] 岑毓英：字彦卿。广西西林人。中法战争时任云贵总督。
[142] 北洋：同治九年设立北洋通商大臣一职（由三口通商大臣改），管理扩大了的直隶、山东、奉天三省通商、外交事务，并管理海防、海关及军工等事务。例由直隶总督兼任。简称北洋大臣。
[143] 南洋：同治五年改五口通商大臣为南洋通商大臣，管理东南沿海及长江各口岸通商、涉外事务。1873年起由两江总督兼任。简称南洋大臣。
[144] 特简：越级提拔。
[145] 文学侍从：指翰林院和詹事府（辅导皇太子的机构）官员，以学问和文章备顾问、制诏令、出谋划策的文学侍从。
[146] 马尾：福州外港，在闽江口。
[147] 吴景：影射何璟，字小宋。广东香山人。道光翰林。其时何璟任闽浙总督。
[148] 张昭同：影射张兆栋，字友三。山东潍县人。道光进士。其时任福建巡抚。后署闽浙总督。
[149] 孤拔：法国海军将领。1883年任印度支那舰队司令，入侵越南，迫订《顺化条约》。次年任远东舰队司令，7月率舰队主力进泊福建马尾港；8月，突袭中国海军舰船，封锁沿海；10月，进犯台湾。1885年3月侵扰浙江镇海，被守将欧阳利见击伤；6月，死于澎湖。
[150] 谅山：越南北部重镇。
[151] 张国梁：清末将领。曾参加贵县拜天地会起义，后受向荣收编。与太平军作战，升至提督。1860年兵败逃亡中溺死。
[152] 镇南关：今名友谊关。
[153] 威毅伯：影射肃毅伯，李鸿章的封爵。参见第五回注〔60〕。
[154] 折冲樽俎：谓不用武力而在酒宴谈判中智胜敌方。语本《战国策》：“拔城于尊俎之间，折冲席上者也。”转义则指外交谈判，常用“折冲”。
[155] 达兴：影射德馨，字晓峰。满族人。诸生。江西巡抚。此人长期担任浙江巡抚，后转江西巡抚。
[156] 声技：声伎。歌舞戏曲。
[157] 国忌：皇帝、皇后逝世忌日。
[158] 江以诚：影射汪以诚，字衡舫。山东历城人。同治进士。南汇县知县。
[159] 对联：这是一副藏头对，以、诚二字是江以诚的名字，出现二次。
[160] 班首：领袖。
[161] 中丞：对巡抚的雅称。汉代有御史台中丞的职官，明清巡抚均兼有监察官的头衔，从明代即以中丞代称巡抚。参见第五回注〔115〕。
[162] 刘永福：字渊亭（1837—1918）。广西上思人。雇工出身，早年参加天地会起义。太平军失败后，在广西云南边境组织黑旗军，自成体系。法将安邺侵略越南，刘永福抗击法军，歼灭安邺全军，受越王任命为三宣副使。中法战争时始受清朝收编，屡立战功。任南澳镇总兵。1894年移驻台湾。甲午战争中在台湾抗击日军，因孤军无援失败，退回广东。
[163] 坐地：坐，就坐，坐着。宋元以来市语常用词。
[164] 孩气：孩子气。
[165] 猓（ɡuǒ）姑：云南南部地名（今名保姑），在屏边苗族自治县境内。此指云南苗族女子。
[166] 官音：约略相当于现在的普通话。广西南宁等地普通话大体可划在西南官话区内，与武汉话相近。纯方音与越南语相似。
[167] （pénɡ）狠：本是地名，此指妹。苗语。略似汉语方言中的妹子、少女。
[168] 解：乐曲歌曲一章为一解。
[169] 保胜：越南北部兴化省地名。刘永福黑旗军总部所在地。
[170] 何大王：广东人何均昌，据有保胜，为刘永福逐去。
[171] 儿郎：士兵。
[172] 阮哥：指越王。即下文阮家福。
[173] 西贡：越南南部第一大都市。今改名胡志明市。
[174] 红河：越南北部主要水道。其上源元江，在云南境内。红河，中国旧名富良江。
[175] 安邺：法国殖民者、海军军官。1873年率军强占河内，发动侵略越南北方的战争，当年12月被击毙。
[176] 黄崇英：越南土匪。长期盘踞越南北方，为赵沃所擒杀。
[177] 河内：越南首都。
[178] 宣光：越南北部地名。
[179] 鸾刀：带铃的刀。
[180] 黄佐炎：越南王驸马。以大学士督率越南军队。
[181] 搴（qiān）旗：拔取敌营旗帜。
[182] 天兵：称清军。
[183] 李少荃：李鸿章，字少荃。其时李鸿章丁忧在籍，命其赴广东督办越南事宜，三省防军受其节制，就是三省督办。李鸿章并未去广东，仍在天津，与法国使臣议和。
[184] 曾国荃：曾国藩之弟。法越战争时任两广总督，中法战争时任两江总督。
[185] 唐景菘：指唐景崧。其时任吏部主事，自请赴越南游说刘永福。曾国荃赞成其三策，即下文十九解中所说。
[186] 南交：南交趾，即越南南部。当时称南圻，已沦为法国殖民地，由法国派总督管理。
[187] 班超：东汉人。出使西域三十六国，使之和中国联系。封为定远侯。
[188] 纸桥：在越南怀德。战斗中杀法军李威利上尉，越王封刘永福为男爵。
[189] 阮说：阮福时（文中作“阮家福”，影射名）死时无子，以堂弟嗣位。在位仅一月，辅政阮说启太后废之。改立阮福升为王（即顺化王朝），与法人订立顺化条约二十七款，第一条规定中国不得干涉越南事，政权利权均归法国。
[190] 潘瀛：安徽人。南澳镇总兵。
[191] 临洮：越南北部地名，为府。云贵总督岑毓英率滇军再败法军，而李鸿章已与法国订立天津和约，承认越南为法国的保护国。
[192] 王孝祺：字福臣。合肥人。淮军将领。北海镇总兵。谅山之战受冯子材指挥，为后军。
[193] 王德榜：字朗青。湖南江华人。官至贵州布政使。谅山之战，王德榜为冯子材军前部。
[194] 两子：冯子材谅山之战时年已七十，率领他的两个儿子相荣和相华直冲法军，于是诸军“皆感愤，殊死战”。（见《清史稿》卷五二八）
[195] 貔貅（pí xiū）：猛兽。此指勇猛的军队。
[196] 铙歌：古代军歌。
[197] 回心院：希望重归于好。《新唐书》载，唐高宗王皇后和萧良娣二人废禁，一日，帝至囚所。二人表达愿望，“乞署此为回心院”。
[198] 价：助词。
[199] 氍毹：毛织地毯。古时跳舞和演戏多在地毯上，也就代表舞台。
[200] 红孩儿：《西游记》里牛魔王与铁扇公主的儿子。
[201] 忍俊不禁：笑起来。
[202] 浔江：浔阳江。九江北面的一段长江。因为白居易《琵琶行》有句：“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此处即指此情境。回目中“听笛声追白傅遗踪”，白傅即白居易。
[203] 买舟：租船。
[204] 香炉峰：庐山峰名。即李白“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的那座著名山峰。
[205] 畅好是：正好，正是，真是。
[206] 玉绳：星名。此泛指星光。
[207] 你侬：你我。侬，我。现代上海话是指第二人称的你。苏州方言保留古义。这里是说只有你我互相依靠了。
[208] 谪宦：降职罢职的官员。
[209] 委决不下：决定不了，断定不了。
[210] 宗室：皇族。满族爱新觉罗氏。
[211] 八旗：努儿哈赤创建八旗制度，分建州女真各部为八旗，兼军、政、生产之职能。其后为兵制，即正黄、正白、正红、正蓝、镶黄、镶白、镶红、镶蓝八种旗色。狭义的八旗即指此满洲八旗。其后编归附早的汉人为汉军八旗，蒙古人为蒙古八旗，这就是广义的八旗了。
[212] 江山：浙江江山县。此指江山船，详见下文。
[213] 九姓：九个姓氏操持江山船行业的。冒鹤亭说：“此九姓皆方国珍部下，明太祖恨其拒命，其籍等于堕民。”《官场现形记》则说是“陈友谅一帮人的子孙”，“九姓渔船……犹如官妓一般。”
[214] “美人麻”二句：麻，指美人脸上有小麻子。这是一首嘲讽宝廷诗中的二句。清末笔记中涉及宝廷的颇多，大意谓典试福建时曾买妓作妾；典试浙江时又“买一船妓，吴人所谓花蒲鞋头船娘也”；又曾劾罢蒲圻贺尚书认市侩李春山妻为义女，本人又喜欢在北京逛妓院。结怨多，又有把柄在他人之手，于是自劾罢职。“京人为诗嘲之曰：‘昔年浙水载空花，又见闽娘上使槎。宗室八旗名士草，江山九姓美人麻。曾因义女弹乌桕，惯逐京娼吃白茶。为报朝廷除属籍，侍郎今已婿渔家。”（见刘体仁《异辞录》）
[215] 北堂：同萱堂。《诗经·卫风·伯兮》：“焉得谖草，言树之背。”毛传：“谖草令人忘忧；背，北堂也。”陆德明《释文》：“谖，本又作萱。”谓北堂树萱（今称黄花菜），可以令人忘忧。古制，北堂为主妇之居室。后世因以北堂（或萱堂）代指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