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徐志摩遇见纳兰容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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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序:半生春梦何曾足

徐志摩,大清光绪二十三年(一八九七年)生,原名章垿,字槱森,留英时易名为志摩,曾用笔名南湖、诗哲、海谷、大兵、云中鹤、仙鹤、删我、心平、黄狗谔谔等,新月派代表诗人。先后就读于北京大学、美国克拉克大学、美国哥伦比亚大学、英国剑桥大学等,曾任教于北京大学、光华大学、南京中央大学、北京女子师范大学等。著有小说集《轮盘》、诗歌集《志摩的诗》《翡冷翠的一夜》《猛虎集》《云游》、散文集《落叶》《巴黎的鳞爪》《自剖》《秋》、日记《爱眉小札》《志摩日记》,翻译作品有《曼殊斐儿小说集》《赣第德》《玛丽·玛丽》等。曾与胡适、陈西滢等人创办《现代诗评》周刊,主编《晨报副镌》及《晨报》副刊《诗镌》,参与创办《新月》月刊,与方玮德等人创办《诗刊》季刊等。一九三一年因飞机失事去世,享年三十五岁。

纳兰容若,大清顺治十一年(一六五五年)生,原名成德,因避讳太子保成之名而易名为性德,字容若,号楞伽山人,满洲正黄旗人。纳兰容若自幼饱读诗书,十七岁入国子监,十八岁中举人,十九岁成为贡士,二十二岁获殿试二甲第七名,获赐进士出身。主持编纂《通志堂经解》,参与编选《今词初集》,著有《饮水词》《渌水亭杂识》等。一六八五年溘然病逝,享年三十一岁。

两人相隔了二百四十余年,却奇迹般地相遇在了文字里,如果二人真的相遇了,情形是怎样的?把酒言欢,成为知己?抑或擦肩而过,形同陌路?想来应是前者。二人俱是喜爱交游之人,终其一生,都在寻找知己。于是,徐志摩与胡适、沈从文、朱自清、郁达夫等人成了莫逆之交,纳兰容若也与顾贞观、吴兆骞、姜宸英、朱彝尊等人结为知己。

一个因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与不喜欢的人成婚,好不容易离了婚,心爱之人却成了他人妇,后来遇见了一个深爱的女子,但婚后的生活却不是他想要看到的样子,恰值壮年之时,理应干份天大的事业,不料飞机失事,云中君竟真的从云中而去了。爱情从未缺席于每一个人的生命里,于他们二人而言亦如是。一个与青梅竹马错失良缘,得了佳人不过三年光景,却又痛失爱妻,好不容易遇见了一位灵魂伴侣,相伴不足一年,自己却溘然长逝了。

二人的爱情之路都很挫折,二人的生命皆戛然而止。泰戈尔说,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他们做到了。可是,他们明明还可以做得更好。

徐志摩与友人创办或主编了《晨报副镌》《诗镌》《诗刊》等,为当时的中国新诗点亮了一盏明灯。纳兰容若当然也不平庸,与友人选编《今词初集》,照亮了清初词坛的一角河山,复又主持编纂《通志堂经解》,为后人留下了一笔可贵的文化遗产。文学的价值从来都不只在于自己一个人写,还在于集诸人一起,为一项瑰丽的文学事业而奋斗。于是,徐志摩在上海时,自己的住处成了雅集之地,至北京居胡适处,兹处嘉宾往来如云;纳兰容若的渌水亭,成了诸人觥筹交错、唱和咏叹之地,渌水亭成了一首绝句,旁逸斜出于大清王朝苍茫的岁月里。

许多年后,林徽因对自己的儿女说:“志摩当初爱的并不是真正的我,而是他用诗人的浪漫情绪想象出来的林徽因,而事实上我并不是那样的人。”诗人的浪漫,是不可思议的。浪漫的李白,有了“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的磅礴句子;辛弃疾也因浪漫有了“昨夜松边醉倒,问松我醉何如。只疑松动要来扶,以手推松曰去”的《西江月》。于是,徐志摩在《阔的海》中写道:“阔的海空的天我不需要,我也不想放一只巨大的纸鹞上天去捉弄四面八方的风。”纳兰容若则有了有境界有高格有气象的《如梦令》:“万帐穹庐人醉,星影摇摇欲坠。归梦隔狼河,又被河声搅碎。还睡,还睡,解道醒来无味。”

关于诗歌,徐志摩自有见解。徐志摩认为,有性灵才有真诗,写诗就是性灵的自然流露。于是他这样写道:“我的笔本来是一匹最不受羁勒的野马,看到了(闻)一多的谨严作品我方才憬悟到我自己的野性;但我素性的落拓始终不容我追随一多他们在诗的理论方面下过任何细密的功夫。”此与纳兰容若的主张十分契合。纳兰容若曾在《渌水亭杂识》卷四云:“诗乃心声,性情中事也。”

纳兰容若不仅主张,并且做得极好,其之作品,多为性情之作。顾贞观《饮水词》序云:“非文人不能多情,非才子不能善怨。骚雅之作,怨而能善,唯其情之所独多也。容若天资超逸,悠然尘外。所为乐府小令,婉丽清凄,使读者哀乐不知所主,如听中宵梵呗,先凄惋而后喜悦。”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写道:“纳兰容若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由初入中原,未染汉人风气,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来,一人而已。”可见纳兰容若之主张,是十分可取的,其能葆有自然之舌言情,确是难能可贵的。

而徐志摩的诗歌,字句清新,韵律谐和,比喻新奇,想象丰富,意境优美,神思飘逸,富于变化,追求艺术形式的整饬、华美,具有鲜明的艺术个性。陈梦家在《新月诗选·序言》中说:“他的诗,永远是愉快的空气,不曾有一些儿伤感或颓废的调子,他的眼泪也闪耀着欢喜的圆光。这自我解放与空灵的飘忽,安放在他柔丽清爽的诗句中,给人总是那舒快的感悟。好像一只聪明玲珑的鸟,是欢喜,是怨,她唱的皆是美妙的歌。”朱自清在《新中国文学大系·诗集·导言》中说:“他是跳着溅着不舍昼夜的一道生命水……他让你觉着世上一切都是活泼的、鲜明的。陈西滢氏评他的诗,所谓不是平常的欧化,按说就是这个。又说他的诗的音调多近羯鼓饶钹,很少提琴洞箫等抑扬缠绵的风趣,那正是他老在跳着溅着的缘故。”

总而言之,“诗乃心声”确是古今恒定的真理了。今人读诗,无论是徐志摩的新诗,还是纳兰容若的长短句,俱是用一颗心去寻另一颗心,尔后去发现、去认识、去亲近、去了解……这是没有时空限制的。故而徐志摩遇见了纳兰容若,我们也能循着逼仄的诗句,去遇见烂漫而可爱的他们。

李白曾作诗云:“风流若未减,名与此山俱。”昔时风流,何止与山,还与水、与诗、与画同在,亦与文字同在。文字不仅沾染了锦绣的光阴,旧人旧事旧风流,亦在文字里。徐志摩与纳兰容若一生与文字结缘,把自己活成了文字,今人若有雅致闲心,不妨褪了浮躁,去文字中寻他们——寻一段浪漫婉约的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