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人的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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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山竹的消息

王木匠已经搬家了,要不是万百顺带路,田一木还真找不到。

镇上搞规划重建,王木匠的老店铺在拆迁之内。他开始是不同意拆迁的,但天天被一帮虎狼般的人盯着,告之他不肯拆迁的后果将如何如何,让一辈子没怕过人的王木匠终于妥协了。

他感觉自己老了,又有病,要不是他徒弟田一木,他早死了,如今多活一年是赚了一年,觉得自己该知足了。拿着拆迁款加上自己的一点积蓄,在镇子边上买了块地皮盖了栋两层的小楼,和老伴一起带着木墩的两个孩子,日子倒也过得清闲。

木墩两口子几年前去沿海某地打工了,木墩在一家家具厂工作,听说还混得不错。

田一木的到来,让王木匠老俩口很是高兴。田一木没爹没娘,王木匠在心里已把他当儿子了,只是张婶还耿耿于怀当年她介绍秀儿的事。

“那个秀,前年也嫁了呐……”

还没说几句,张婶就提起这事来。

“哦!”

田一木的脑海里闪现了出那个浓眉大眼一对粗辫子的女孩。

“唉!只是那伢命苦,她男人是个残废,矿里做事压坏了一条腿。要是跟了你……”张婶一脸叹息。

“你那个破嘴闲不住莫乱嚼,就不能说点别咯?”

王木匠横了张婶一眼。三十多岁的徒弟还没有成家,也是他的一块心病,现在要是再给田一木介绍对象,估计更难了。

现在的女子无论年纪大小,眼界都高得很,男方家里没钱没房的,根本不会答应,更何况田一木在山里住的还是个木屋——就算是拆迁也拆不到那儿去。

田一木拿出给师父带的山货和草药,剩余的他打算卖掉,随后问起王木匠的身体情况。

提到这个话题王木匠就来了精神。他告诉田一木,这几年他坚持每天喝一杯那个药,体内腹水完全被控制住了,人也有精神,能吃能睡,不知内情的人根本看不出他有病。

王木匠一口气讲了很多,完全不像个有重症的人,看来谈论田一木的神奇医术是他余生最大的乐趣了。

王木匠还告诉田一木,那李中医很守信用,每月定时给他送药来,对用了那个方子的病人也不收高价,有的还免了药费。如今的李中医名声在外,找他看病的人得预约排队,还受到了市里的表彰,敲锣打鼓给他送了一块大匾额,上面写着“当世名医”。

“他跟我说了好几次呢,问你啥时候来,说要请你吃饭。”王木匠说道,“一木,你还是不想回来?”

田一木说:“师父,您就莫替我操心这个了,山里挺好咯。可惜远了点,加上你身体不好,不然接你过去住住。”

“你这伢,比我还倔!”王木匠叹了口气。

“师父,我这次来吧,想带条小狗仔回去养。在山里养条狗习惯了,可惜原先那条狗死了——要黑毛咯。”田一木说明了来意。

“哟!前面朱油条家咯狗就下了一窝,不过只二十来天,还没满月,你等不?”张婶快速地接过话道。

田一木说:“我不等,我最多后天就打算回山。婶,您去帮我讨一只来吧,最好要黑毛咯。”

张婶当下就答应了,说过会去看看。

晚饭后,田一木陪着王木匠看着电视。

田一木对电视节目很感兴趣。读高中的时候在镇里看过黑白的,后来当学徒在师父家看的也是黑白的,前些年师父换了台小彩色,这次新居落成后换成了大彩电。

相比那个什么“手鸡”,他更喜欢电视,连电视里的广告都看得津津有味。可惜山里没电,不然他会考虑买一台回去的——卖了不少药材,他有点小积蓄了(他不知道电视也需要信号覆盖)。

王木匠的心思不在电视上,招呼小孙子写作业后,就和田一木拉起话来。

他问得最多的是田一木在山里的情况,当听说山里不仅养了鸡,还养有八哥和猴子后,王木匠的表情有点发呆了。

“鸡都养了五六年,不杀了吃?”王木匠好奇地问。

“有鸡蛋吃嘞,用不着杀鸡吃。”田一木憨憨一笑,“也舍不得杀。”

“你咯木工手艺,现如今都忘了吧?”王木匠又问道。

“没嘞。有空就做点椅子板凳之类咯,斧头和锯子都在,怕用坏了都不敢多用,不好换。”

田一木的心思还是在电视上,看到开心之处,情不自禁呵呵地笑几声。

“我原先用咯那几把工具还算称手,你都拿过去吧,我如今做不动了,搁家里会烂咯。唉!做了一辈子木工,看到斧头就手痒......”

王木匠叹了口气。

田一木看了看师父,答应了一声,他理解一个老手艺人对工具的感情。

“如今咯人,想钱都想疯了。不管是当官咯还是那些开山砍树咯,见到钱就像狗看见屎一样往前拱,惹一身咯臭也不臊。胳膊粗咯树都砍了去卖,这怎么得了!”王木匠说得有点激动。

田一木这次出来,就看到大片大片的山林被砍,都快砍到一斤和尚的破庙那里了。还有几处碎石场,机械轰鸣,尘土飞扬。成片的山体被挖,像人被剐了肉一般,露出触目惊心的白色石头和红色泥土。大卡车拉着碎石和木材来回穿梭,路上尘灰铺天盖地。原来到山脚的路都毁了,他绕一大段路才走到山脚下。

时代日新月异,群山周边民众的胆子已越来越大,再也没人惧怕野人了,也没人再相信野人的故事,即便真有野人,他们手里的电锯和挖机也能把野人逼得无处遁形。

野人的传说已不再有。

“唉!说起来还是你这样咯好啊,在山里过日子,眼不见心不烦。”

王木匠心里突然对徒弟的那个山谷有些神往。

田一木轻轻笑了一下:“师父,您老养好身体是关键,莫操太多心了——刚才电视里都播了,还是有人管咯。”

这时,张婶抱着一只小狗仔从外面进来了。

那小狗一身黑,胖嘟嘟的,眼睛都没有开,在张婶手里嗷嗷直叫。

见到这小狗仔后,田一木脸上露出了笑容。

“那个朱油条,开头还不肯呢,说他家狗种好,有好几家都定了咯,就等满月来捉。”张婶说着把小狗放到田一木的手里。

“那咋又给你捉来了?”王木匠问道。

张婶忿忿说道:“还不是我拿了些一木带来咯香菇给他换咯——真个狗东西,让他吃了肚子长蛆!”

田一木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小家伙,肉呼呼的样子特可爱。它一挨着田一木的手就不叫唤了,鼻子到处嗅个不停,还张开小嘴吮舔着他的手指头。口部宽,四肢粗,一身黑毛干干净净的,比当年的黑猴要惹眼许多。

张婶在一旁说:“一木,这小东西跟你还真有缘,刚才一路都在叫,一到你手上就乖了,该你养它咯!”

第二天,田一木在镇上剃头、卖货、购物。李中医见到他后,拉着要留他在家里吃饭,田一木拗不过,只得答应了。第三天早上,他带着小黑狗返回了。

又是沉甸甸的两大袋,田一木忽然觉得万百顺让他买头驴的建议不错,这样能省不少力气,下次出来再卖点山货和草药,估计可以够买头驴了。

小狗仔被放在一个小布袋里,挂在田一木胸前。

小家伙很听话,在袋子里不叫不闹,田一木拿出装有牛奶的瓶子对着嘴喂它——张婶帮他冲了牛奶,灌满两个大啤酒瓶,另外他自己也买了几袋带着。

现在从镇里到各村各庄都有私人的三轮车或摩托车拉客,再也不用费力徒步了。

田一木刚爬上一辆去山坳村方向三轮车,就见到刘山竹的爹刘跛子也在车上。

刘跛子老得不是很明显,红光满面,一头油腻腻的头发梳成个大背式,因为脸上的肉多了起来,一双原本就小的眼睛被肉挤得更小了,衣服穿得体面,满嘴的酒味,看来是一大早就去镇上喝酒吃早点回来。

他眯着眼睛(也可能是睁大眼睛)盯着田一木看了半天,看得田一木实在躲不过去,只好硬着头皮同他打了声招呼。

“真咯是一木?!”

刘跛子有些惊讶,也许是酒精的刺激,他都有点记不清田一木原来的样子了。

田一木点了点头,感觉和刘跛子实在是没什么好聊的,要不是车已开动,他都想下车去。

刘跛子拿眼睛瞄了田一木几下,接着说道:“好多年都没看到你嘞,我听镇上有人说起过你,听说你如今医术了得很嘛。”

“没呐,不懂啥医术,他们瞎说咯。”田一木随口说道。

“你还住山里头?”刘跛子又问道。

“嗯。”

刘跛子欲言又止,不过最后还是说了出来:“你还不晓得吧?山竹她现如今好得很呐,在广东一家大公司做事,一年赚十好几万,家里咯房子都是她拿钱回来建咯,三层楼呢!山竹她每月都寄钱回来,我现个都不用下地干活咯,每天早上坐车来镇上过早。”

田一木“哦!”了一声,再次听到山竹这个名字,心里已无半点波动。

“前年开春,你家屋垮了一面墙,咋不修修嘛?”

“哦?”田一木这次愣了一下,“我屋不是给你侄儿刘发根了么?他咋不修?”

刘跛子龇了龇牙缝里的肉屑,往脚下吐了一口口水,随后说道:“你怕是不晓得吧?发根没要你屋,他女娃死在那,他敢住嘛?!一直空着,莫人住——有人半夜听到你家屋里有女娃哭嘞。”

田一木听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山坳村就在前面不远处,可田一木不打算回去看看,他不是怕刘发根为了他女儿的事而纠缠不休,而是那里已让他完全没有了惦记。唯一想看看的是母亲的坟,十多年了,肯定已是长满了荒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