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元《小滄浪筆談》的文獻價值
姚文昌
【内容提要】 《小滄浪筆談》是清代學者阮元任山東學政期間(乾隆五十八年七月到乾隆六十年八月)寫下的學術性隨筆。詳細記録了阮元兩年間的學術活動,具有多方面的價值。本文主要通過將《小滄浪筆談》與《阮元年譜》、《山左金石志》及同時代文人的詩文集、《揅經室集》中相關文本内容進行比對,闡釋《小滄浪筆談》一書的文獻價值,以説明該書對於研究阮元和當時學術的重要性。
【關鍵詞】 《小滄浪筆談》 《揅經室集》 詩作 文本異同 文獻價值
一
《小滄浪筆談》是阮元在清乾隆五十八年(1793)七月到乾隆六十年八月任山東學政期間隨筆疏記之作。督學山東是阮元出京外任的開始,在他的學術生涯中寫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在山東的兩年時間裏,阮元遍試各屬州府縣,識拔賢才;結交學人騷客,多有詩詞唱和;遊歷齊魯山川勝跡,修葺先賢故舊祠墓;編刻經史典籍,肆揚樸實學風。《小滄浪筆談》作爲忠實記録阮氏此間活動的學術性筆記,有着特殊的文獻價值。
關於《小滄浪筆談》初刻本的版本情況,歷來著録時有舛訛,在這裏先作一簡要考證:
雷夢水《販書偶記續編》、王章濤《阮元年譜》著録嘉慶三年(1798)刻本[1],這是見於著録的《小滄浪筆談》的最早版本。但是,查閲各家館藏信息,均未發現此本蹤跡。考《雷塘庵主弟子記》及阮元門人弟子、宗親友朋著述中關於阮元嘉慶三年行事的記述,亦無該書刊刻信息。筆者所見各個版本的《小滄浪筆談》卷一末皆有“武億”條及孫星衍所撰《武億傳》[2],《傳》中有“嘉慶四年十月,卒於鄧州客館,得年五十有五”語,可證該書的刊刻必在嘉慶四年之後。卷二有“趙秋谷”條[3],其中有“余别爲之説,並録其詩於《廣陵詩事》中”語。《廣陵詩事敘》云:“余輯《淮海英靈集》既成,得以讀廣陵耆舊之詩,且得知廣陵耆舊之事,隨筆疏記,動成卷帙,博覽别集,所獲日多,遂名之曰《廣陵詩事》。……嘉慶四年夏六月,鄉人阮元記於京邸之白圭詩館。”[4]假如《廣陵詩事》成書、命名皆在作敘之時,亦可證《小滄浪筆談》的刊刻不應早於嘉慶四年。《小滄浪筆談》卷首自序末自署:“嘉慶三年春,儀徵阮元序於浙江學署定香亭中。”[5]大抵《小滄浪筆談》於嘉慶三年草稿初成,序而未刻,之後阮元又有增補。雷氏見《序》中語,想當然地以爲阮氏作序之後隨即將《小滄浪筆談》刻出,故著録爲嘉慶三年刻本,其實不然。王氏或承雷氏之誤,或與雷氏同失於疏,以致訛録。
嘉慶七年(1802)阮元刻《小滄浪筆談》於浙江節院,是爲初刻本。該刻本後來舊版重印,被阮亨收入“文選樓叢書”之中。嘉慶七年浙江節院刻本、阮亨輯“文選樓叢書”舊版重印本,各家館藏多有著録。“文選樓叢書”始刻於道光二十二年(1842),與《小滄浪筆談》初刻時隔四十餘年,其間書版難免出現缺損。筆者通過比對發現,“文選樓叢書”舊版重印本《小滄浪筆談》“卷一·二十六”兩版即爲錯版,與前後版文字内容無法承啓。《小滄浪筆談》嘉慶七年刻本爲四周雙邊,單魚尾,魚尾上有“小滄浪筆談”字樣。兩錯版與原書同爲“十行,行二十字”,只是無魚尾及上方字樣,版心有挖剔痕跡。兩錯版當爲重印時刻書匠人發現原書版缺失,爲了一時之便以他書刻版補入所致,其行徑實不足取。
由於“文選樓叢書”的刻印過程歷時較長,加上後世紛亂,叢書分合無定,各大圖書館所藏《小滄浪筆談》既有以嘉慶七年浙江節院刻本補入叢書者,又有“文選樓叢書”舊版重印本單行者,其著録信息往往不詳加甄别,不知“叢書本”後出之訛。2011年廣陵書社影印出版“文選樓叢書”,其中《小滄浪筆談》“卷一·二十六”即爲錯版,是研讀徵引者不可不知。本文所據《小滄浪筆談》爲嘉慶七年浙江節院刻本。
二
《小滄浪筆談》的内容主要分爲四個部分:對於行跡見聞的記載、對於金石活動的記載、阮元所作的詩文、阮元師友的詩文。
對於行跡見聞的記載是本書的主線,詳細記述了阮元兩年間的學術交遊活動,其中許多行跡是《雷塘庵主弟子記》没有記載的,對於阮元研究具有獨特的史料價值。在王章濤《阮元年譜》所涉及的短短兩年時間裏,直接引用《小滄浪筆談》文字多達三十幾處[6]。《阮元年譜》中有些條目完全根據《小滄浪筆談》撰寫,其内容是其他文獻所没有的。
例一:“乾隆五十九年(1794)”有條目云:“十月初三日,阮元於曲阜孔廟司上丁祭。”[7]其下附條目撰寫依據云:“曲阜至聖廟,春夏秋冬以四孟上丁爲祭,衍聖公主之。舊事凡學使者至曲阜,逢丁祭則學使者主之。乾隆五十九年,予按試至曲阜,適逢孟冬上丁,時衍聖公憲培初薨,予以吉禮主祭。”[8]
例二:“乾隆六十年(1795)”有條目云:“八月初八日,阮元招同馬履泰、顔崇槼、武億、朱文藻遊匯波樓諸地。翌日諸友吟成《集積古齋紀事傳箋聯句》。”[9]其下附條目撰寫依據云:“乙卯八月,招同馬秋藥比部履泰、顔心齋教授崇槼、武虚谷進士億、朱朗齋文學文藻,登匯波樓,過曾南豐祠,歸集積古齋。明日遣騎傳箋聯句,往返十數次,凡三易僕馬,故有句云:‘詰朝寫唐韻,旁午置鄭馹。’”後又附部分《集積古齋紀事傳箋聯句》詩[10]。
對於金石活動的記載是指阮元對於山東各地金石碑版進行調查的記録,有阮元的親自調查,也有指派他人所作的調查。這部分文字在後來經過整理,被阮元收録在《山左金石志》中,這部分草稿對於金石尋訪的過程多有交代,可以爲《山左金石志》研究提供背景性資料。
例一:《山左金石志》有條目“唐玉臺鏡”云:“(圖略)右鏡徑四寸三分,螭鈕,四獸。正書,銘二十八字,曰‘絶照覽心,圓輝矚面,藏寳匣而光掩,挂玉臺而影見,鑒□□於後庭,寫衣簪乎前殿。’外圖十二辰像,詳其銘詞,乃唐時供御物也。拓之於濟南潭西精舍。”[11]《小滄浪筆談》記該鏡條目云:“吴江陸直之繩寓潭西精舍時,得一唐鏡,徑四寸三分,螭鈕,四獸。正書,銘二十八字,曰‘絶照覽心,圓輝矚面,藏寶匣而光掩,挂玉臺而影見,鑑□□於後庭,寫衣簪乎前殿。’外圖十二辰像,詳其銘詞,乃唐時供御物也。”[12]《山左金石志》中並没有説明唐玉臺鏡的發現情況,只是提到“拓之於濟南潭西精舍”,通過《小滄浪筆談》可知該鏡爲“吴江陸直之繩寓潭西精舍時”所得。[13]
例二:《山左金石志》有條目“膠東令王君廟門殘碑”云:“黄初五年立,八分書,碑高一尺五寸,廣二尺五寸,後有近人題記,八分書,七行,在濟寧州學明倫堂東北隅壁間。案:《隸續》載此碑有二石,乾隆乙未歲,州人李東琪於學宫松樹下掘得之,已亡其一矣。文中述舉孝廉凡二見,一在孝昭二年後,爲其先世,一序於勃海府丞尚書郎二子之後,似亦其子也。額題漢,洪氏猶及見之,而文有‘黄初’字者,當是立廟碑之年爾。”[14]《小滄浪筆談》記該碑條目云:“《膠東令王君廟門碑》,載洪氏《隸續》,舊存濟州,久已亡失。州人李鐵橋東琪有金石之癖,一日至學宫閒步,於大成殿西階下見有古樹根空,以片石榰柱,與樹相銜不可脱,疑此石有異,洗之,無所有,其内向一面不可見,探手辨之,覺有文,遂以紙墨摹之,得隸書數十字,稽之洪氏書,即《膠東令碑》也。鐵橋尊甫名鯤,字浩齋,雍正六年曾得《鄭固碑》缺石於泮池中,郃陽褚千峰載其事於《金石經眼録》。鐵橋好古善隸,能繼家學,得此片石,足爲承歡之助,士林中傳爲美談。”[15]《山左金石志》只説《膠東令碑》爲李東琪所得,《小滄浪筆談》則詳述其得碑過程,並簡單介紹了李東琪其人,資料可貴。
《小滄浪筆談》中可以對研究《山左金石志》起到輔助作用的文字頗多,或補其闕略,或詳其事跡,篇章所限,在此不一一列舉。
阮元所作的詩文主要是其在魯期間的交遊唱和之作,也有阮元所作的序跋文字,大部分後來被阮元收入《揅經室集》中。阮元所作詩文的文獻價值將在後文詳細論述。
阮元師友的詩文,有與阮元的唱和詩文,也有阮元按試各地時學子所作的詩文。尤爲難能可貴的是,阮元在書中成篇收録了部分文人的詩詞稿,其中收録的文人有馬履泰、陸王任、王初桐、蔣因培、宋繩祖等。阮元的這些師友,有的有詩文集傳世,有的則没有。因此,這部分收録的詩文,既可以校、補傳世的詩文集,也可以輯録没有詩文集傳世的文人的作品。
例一:蔣因培,常熟人。有《烏目山房詩存》六卷存世。孫星衍稱其“稱其詩才排奡雄放,而往往出奇無窮,可與張船山、郭頻伽相伯仲云”[16]。《小滄浪筆談》録其《春草西堂詩》七題十二首。此十二首詩均見於《烏目山房詩存》,筆者通過比對發現,其中有異文者多達十首,且某些詩作出入頗大。《四月廿二日由曹州入都同人作餞,醉後留别》其二云:“幾夜連牀雨不寒,又從花下款征鞍。迹如鴻爪輕留易,交比晨星不散難。刻木判招公等射,貸錢每失婦家歡。分明眼底無窮事,明日都將一笑看。”[17]《烏目山房詩存》中題作《四月十二日由曹邑入都留别署中諸子》,云:“幾夜連牀雨不寒,又從花下款雕鞍。詩如鴻爪輕留易,人比晨星不散難。刻木判招公等射,貸錢每失婦家歡。分明眼底無窮事,明日都當夢裏看。”[18]其中頷聯“迹如鴻爪輕留易,交比晨星不散難”與“詩如鴻爪輕留易,人比晨星不散難”句可謂各有千秋,前者極寫漂泊之感、離别之情,後者言盡滄桑之意、垂暮之心,詩人推敲之力昭然可見。《小滄浪筆談》所收爲蔣氏早期詩稿,作“四月廿二日”,《烏目山房詩存》爲改定稿,作“四月十二日”,其中正謬,有待考證。
例二:陸王任,吴縣人。有長短句《借石倚聲》一册,今不存。阮元稱其詞“雄麗妍妙,獨出冠時”[19]。《小滄浪筆談》選録其《借石倚聲》詞四首:《齊天樂·庭中歌蚓次韻》、《探春令·梁間雙燕次韻》、《永遇樂·窗前芍藥次韻》、《水龍吟·盆中素馨次韻》。
例三:宋繩祖,膠州人。無詩集存世。阮元推爲“山左諸生中詩學第一”,稱其“古近體氣體高潔,均非時輩所及”[20]。《小滄浪筆談》録其《曉寒》詩一首,《論詩絶句》十首,《窟室畫松歌和孫黄門韻》詩一首。
三
前面已經提到,《小滄浪筆談》中阮元所作的詩文大半收入《揅經室集》中。《揅經室集》的版本較爲複雜,學者對此已多有論及,其中以沙志利、沈瑩瑩二人的論述最爲詳細[21]。《揅經室集》初刻於道光三年(1823),五集四十五卷。該刻本筆者未能目驗,後來各版本有阮元《自序》,其中説明該書分爲四集。一集是關於經學的作品,十四卷。二集是關於史學的作品,八卷。三集是關於子學的作品,五卷。四集有賦和駢文二卷,詩十一卷。四集共計四十卷[22]。初刻的《揅經室集》書後又附有“外集”五卷,爲《四庫未收書目提要》,是道光二年阮元之子阮福在校刻《揅經室集》時附録的[23]。之後的《揅經室集》刻本都是以初刻本爲基礎,增補阮元道光二年以後所著的詩文,並命名爲《續集》、《再續集》。各個刻本中的前“四集”並無太大差别[24]。《小滄浪筆談》中的阮元所作詩文見於《揅經室集》者即在前“四集”之中。由於詩作體裁的特殊性,比較其文本間的差異更能看出阮元在遣詞造句上的斟酌。
筆者將《小滄浪筆談》中收載的阮元詩作與《揅經室集》中的詩作進行了逐一的比對,發現二者頗有出入,大致可分爲以下兩種情況[25]。
(一)《揅經室集》中收録者:
(續表)
(續表)
《小滄浪筆談》中收載阮元詩作共計70首。由上表可以清楚地看出,收入《揅經室集》的只有55首,其中文字全同者26首,有異文者29首。這些異文絶大多數是因作者修改舊稿而形成的,有些不僅限於一字一詞的改動,而是整句的修訂。《小滄浪筆談》有《小滄浪雜事》八首,均爲七言絶句。其二云:“小艇穿池不礙花,種花人借艇爲家。收來荷葉青盤露,剛足今朝七碗茶。”在《揅經室集》中,八首收録其中的六首,題作《小滄浪亭》。其二云:“小艇穿池不礙花,種花人住艇爲家。教收荷葉三霄露,供我甆甌午後茶。”全詩僅28字,兩者異文居然多達11字。如此大幅度的改動,應該引起足夠的重視。
當然,《小滄浪筆談》所載的阮元詩作出現在《揅經室集》中的異文也並非都是阮氏自己修改的,有些是重刻時因手民之誤而出現的錯訛。《揅經室集》中的這類文字錯訛,可根據《小滄浪筆談》進行校改,如:
1. 《小滄浪雜事》有句云:“蟬歇殘聲緑樹閒,霞痕山影共斕斒。微風吹動金波色,月在東南箕斗間。”《揅經室集》中“閒”作“間”,“斕斒”作“闌删”。後者兩可。前者訛,原因有二:其一,作“閒”,意爲蟬聲漸歇,緑樹變得清閒。若作“間”,則意爲蟬聲歇於緑樹之間。就其詩意而言,“閒”字實,“間”字虚,用“閒”字較好,表現出意境。其二,詩尾句末字作“間”,若首句末字作“間”,則二者韻同,字同,且“蟬歇殘聲緑樹間”、“月在東南箕斗間”句式相近。就其詩格而言,當以“閒”字爲佳。阮元斷無改“閒”爲“間”之理。
2. 《五日濯纓橋小集遲馬秋藥前輩不至以詩來即和原韻》有句云:“求炙及鴞羹,好音在芹泮。”《揅經室集》中“鴞”作“鶚”,訛。鴞羹:一作梟羹,以梟肉所制羹湯。古代夏至日皇帝制之以賜臣下,寓有除絶邪惡之意。《史記·孝武本紀》“祠黄帝用一梟破鏡”,裴駰《集解》引三國魏如淳曰:“漢使東郡送梟,五月五日爲梟羹以賜百官。以惡鳥,故食之。”“鶚羹”不可解。
3. 《登州雜詩十首》有句云:“惤腄分圖遠,萊牟鑿徑通。”《揅經室集》中“徑”作“境”,訛。鑿徑:開闢道路。宋葉適《改東門出二首》其一:“百步鑿新徑,千年開舊池。”“鑿境”不可解。
4. 《登蓬萊閣》有句云:“下見滄溟上絳霄,城頭一閣獨超超。”《揅經室集》中“絳”作“綘”,訛。“絳霄”爲成詞,指天空極高處。天之色本爲蒼青,稱之爲“丹霄”、“絳霄”者,因古人觀天象以北極爲基準,仰首所見者皆在北極之南,故借南方之色以爲喻,見明王逵《蠡海録·天文類》。前人詩賦用“絳霄”者,如南朝梁元帝《玄覽賦》:“鬱如蓬萊之臨滄海,憬如崑崙之出絳霄。”唐羅隱《寄酬鄴王羅令公》诗之二:“正憂末派淪滄海,忽見高枝拂絳霄。”明屠隆《綵毫記·遊玩月宫》:“瓊樓玉宇光籠罩。頃刻飛身到,星河逼絳霄。”“綘”同“縫”,作“綘霄”爲不辭。
由此可見,對於整理校訂《揅經室集》而言,《小滄浪筆談》具有很高的校勘價值。可惜的是,90年代新版《揅經室集》[26]的點校整理者並没有利用這份可貴的資料。
(二)《揅經室集》中未收者:
1. 《小滄浪雜事》二首:
蜀葵開盡又生芽,便有千枝木槿花。
階草蒙茸平接水,破萍跳出小青蛙。
槐葉宵炕柳夜眠,新涼如水下遥天。
開襟陶寫惟風月,絲竹情懷漫早年。
2. 《集積古齋紀事傳箋聯句》一首:
聯句者五人:馬履泰、顔崇槼、武億、朱文藻、阮元。篇幅較長,不録。
3. “題《兕觥還趙歌》詩册”一首:
我言一物備三善,顔高趙孝翁詞翰。
山左風流遍地傳,江南虹月通天貫。
4. “題臨淄齊侯墓”一首:
指數齊南五六丘,累累難辨是何侯。
早知千駟皆黄土,不上牛山已淚流。
5. “題沂山石佛造像記”一首:
仰天古洞響登登,五百尊名得未曾。
拓向鐵公祠下看,此身原是助兵僧。
6. “送别慶晴村都統詩”一首:
十年自種將軍樹,萬姓争傳《叔子碑》。
鴨緑江頭春漲後,鵲華山下别人時。
7. 《何夢華滌碑圖》一首:
漢碑珍重滌,一字抵千金。盡見《史晨》跡,還分《魯相》陰。挹泉澆竹葉,享帚縛松針。我洗石人二,奇文今可尋。
8. 《江定甫夢遊益都馮相國佳山堂作詩一首余曾遊其地者因和其韻》一首:
宰相荒園半菜畦,石屏風外是沙堤。百年喬木長上聲成抱,三月雜花開正齊。詞學在門作桃李,王伯厚應鴻博科,著《詞學指南》。詩書爲政已筌蹄。誰能醒慣火城夢,又號山中唐子西。
9. 《萊州登雲峰山訪鄭光州父子石刻》一首:
寒同之西嶺,是曰“雲峰山”。絶壁拔千仞,巨石堆蒼頑。永平鄭光州,詩刻何班班。我來躡其頂,雙闕極躋攀。坐讀論經詩,手抉青苔斑。當門鐫石像,冠服著古顔。古人或仙去,海鶴何年還。北望蜉蝣島,碧鏡擁翠鬟。風雨乍離合,共我歸城關。静修何可得,得此逾時閒。
10. “盆梅聯句”一首:
聯句者三人:江安、焦循、阮元。篇幅較長,不録。
11. 《文登縣文石五采皆具勝於彈子窩石許勖齋總鎮世臣以百枚相贈詩以報之》二首:
將軍旌節駐瀛洲,月底乘槎下斗牛。
贈我天孫雲錦石,海東風雨逗清秋。
淘沙散采滿文登,可惜坡公見未曾。
若使百枚攜滿袖,硯中綺語更飛騰。
12. 《青州夢愚堂兩楸樹高十丈百年外物也三月末花發滿樹正極穠麗》一首:
開我夢愚堂,坐見雙老楸。參天幹已古,入地根必遒。泉深土亦厚,膏液能上流。萬葉生不盡,餘力垂花頭。東風拂枝過,繁豔摇人眸。不意蒼勁質,復爾含温柔。松柏冬始秀,桃李春方稠。華實難並茂,視此應同羞。古人不可作,餘子徒沉浮。安得愚公來,相對論春秋。
13. “詠鐵如意詩”一首:
六朝清望盡風流,握裏錚錚鐵一鉤。談笑空能尚名理,指麾誰與定神州。珊枝擊碎收金谷,壺口敲殘下石頭。豪士壯心兩無著,何人自比武鄉侯。
以上是筆者從《小滄浪筆談》中輯出的《揅經室集》未收録的阮元詩歌15首。這些詩篇爲《小滄浪筆談》所獨有,其中有詠物、記事、唱和等多種題材的詩作。
有人説:“20世紀80年代以後,中國大陸對阮元的研究取得了可喜的成績。隨着對阮元研究多方面、多角度的展開,視野漸趨開闊,涉及阮元的各個思想領域。”[27]但在以往的研究工作中,學者們在探研阮元的詩學觀念時,往往只關注阮元專論或涉及詩論的文章,研究資料取材有限,影響了結論的廣度和深度。筆者認爲,對比阮元詩作的前後異文和結集時對於詩作的取捨,通過細緻地觀察其詩作創作實踐的具體過程,從中深切體察阮元的詩學觀念,這樣可以擴大研究資料的取材範圍,可以保證研究結論的全面性和徹底性。
四
《小滄浪筆談》的文獻價值上文已舉例論述,其學術價值同樣不容忽視。書中對於某些山東名物的考證相當精核,顯示出阮元極高的學術修養。
如阮元考證大明湖云:“大明湖水即《水經注》之‘濼水’,其地較大清河高十餘丈,其下流入大清河處,今尚名濼口。蓋大清河乃古之濟水,濟水縱能伏流,斷不能逆流上山。今學者皆稱明湖爲濟水,雖竹垞亦沿其誤。又‘水木明瑟’四字,見《水經注·濼水》下,足以盡明湖之妙。如上沙陸氏水木明瑟園,乃借用也。”[28]只是寥寥數語,即糾正了前人承襲已久的錯誤。
又如阮元考證書帶草云:“《三齊志》、《齊乘》載書帶草葉似薤,不傳其花與實。《即墨志·不其山記》、《高密志·康成墓記》悉承其誤。暇日詳考此草,蓋葉似麥門冬草,夏月抽莖,結小紅花,花落,結小青實,如豆,旋落,亦同麥門冬草。其與麥門冬異者,麥門冬草根下結白珠,微長而圓,土人取之入藥,此草根下但長須而已。又此草春初抽筍,似蒲,植之砌間,嚴冬不凋,著葉菁蔥可愛。刈其葉,長尺餘,暴乾,瑩白如玉,以之作繩,堅韌勝於他草。相傳康成門人取以束書,故名。”[29]阮元考證名物,不限於運用典籍資料,更能夠親臨實物進行調查,因此敢於質疑古書,提出新説,言之有據,令人信服。
《小滄浪筆談》展示了阮元督學山東期間的學術活動總貌,其價值也是多方面的。上文只着重就其文獻價值作管窺之談,希望可以對《小滄浪筆談》的研究起到抛磚引玉的作用。
(作者單位:山東大學儒學高等研究院)
[1] 雷夢水《販書偶記續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第172頁。王章濤《阮元年譜》,合肥:黄山書社2003年版,第1052頁。
[2] (清)阮元《小滄浪筆談》卷一,嘉慶七年浙江節院刻本,第二十九頁至三十四頁。
[3] 阮元《小滄浪筆談》卷二,第三十二頁。
[4] (清)阮元《廣陵詩事》,揚州:廣陵書社2005年版,“敘”第1頁。
[5] 阮元《小滄浪筆談》卷一,“序”第一頁。
[6] 王章濤《阮元年譜》,第50—78頁。
[7] 王章濤《阮元年譜》,第64頁。
[8] 阮元《小滄浪筆談》卷一,第二十二頁。
[9] 王章濤《阮元年譜》,第75頁。
[10] 引文及詩同見於《小滄浪筆談》卷一,第九頁至十頁。
[11] (清)阮元《山左金石志》卷五,《石刻史料新編》第一輯第19册影印儀徵阮氏小琅嬛仙館刻本,臺北:新文豐出版公司1977年版,第14399頁。
[12] 阮元《小滄浪筆談》卷三,第十八頁。
[13] 檢銘文實爲三十二字,阮元《小滄浪筆談》誤作“二十八”字,《山左金石志》中“唐玉臺鏡”條據以删録,故同誤。
[14] 阮元《山左金石志》卷八,《石刻史料新編》第一輯第19册,第14456頁。
[15] 阮元《小滄浪筆談》卷三,第三十三頁。
[16] 阮元《小滄浪筆談》卷二,第十四頁。
[17] 阮元《小滄浪筆談》卷二,第十五頁。
[18] (清)蔣因培《烏目山房詩存》卷二,道光二十三年(1843)海寧楊文蓀述鄭齋刻本,第七頁。
[19] 阮元《小滄浪筆談》卷一,第二十四頁。
[20] 阮元《小滄浪筆談》卷二,第二十七頁。
[21] 沙志利《〈揅經室集〉版本初探》,《古籍整理研究學刊》2009年第2期,第49-54頁。沈瑩瑩《〈揅經室集〉版本續考》,《儒家典籍與思想研究》第二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341-362頁。
[22] (清)阮元《揅經室集·自序》,《續修四庫全書》第1478册影印同治十三年(1874)刻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527頁。
[23] (清)阮元《揅經室外集》卷一,北京:中華書局1993年版,第1183頁。(“外集”五卷,《續修四庫全書》缺收。)
[24] 前“四集”有兩個版本,差異甚小,見沈瑩瑩《〈揅經室集〉版本續考》一文。
[25] 比對所用《揅經室集》爲《續修四庫全書》影印本。由於條目繁多,詩作在《小滄浪筆談》和《揅經室集》中的頁碼不再一一注明。
[26] (清)阮元《揅經室集》,鄧經元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93年版。
[27] 宋巧燕《20世紀的阮元研究》,《中州學刊》2003年第4期,第88-93頁。
[28] (清)阮元《小滄浪筆談》卷一,第二頁。
[29] (清)阮元《小滄浪筆談》卷二,第三十四頁至三十五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