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报刊与诗界革命的渊源流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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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胡全章博士相识大约是在某一次学术会议上。2005年初夏,我又参加了他的博士论文答辩,对他的印象逐渐加深。近几年,全章又送给我他写的几本书,我对其有了更多的了解,知其属于勤奋多思、虚心好学的一类。前几年我在中国近代文学年会上曾经说过:中国近代文学研究的突破和开拓首要的是靠年轻博士们的参与。故我对其中的后起之秀特别关注,希望他们能更快、更踏实地成长,早日开创中国近代文学研究的新局面。胡全章就是其中的一位。我作为近代文学研究队伍中的一名老兵,其拳拳之忱是可以理解的。

关于“诗界革命”的问题,自1900年梁启超正式提出之后,就引起了学术界的关注,但直到目前为止,人们对“诗界革命”的探讨,考察范围大多仍局限于梁启超主办的《清议报》《新民丛报》《新小说》等少数报刊,而所涉及的“诗界革命”阵线中的人物也只有夏曾佑、谭嗣同、黄遵宪、康有为、梁启超,至多再加上蒋智由、丘逢甲、狄葆贤、麦孟华、丘炜萲等人。由于研究主体视野的限制,许多本应属于“诗界革命”阵营的、当时报刊上刊登的新派诗及其作者均未纳入考察范围,致使若干文学现象被遮蔽。对于“诗界革命”源流、性质、特点及其影响的评价就难以做到客观、公正,符合其原生态的历史面貌。

正是有鉴于此,全章从更广阔范围的史料考察出发,通过数年认真的研究,对“诗界革命”中的诸多问题,做出了自己的判断,为全方位地研究“诗界革命”运动提出了更多翔实可靠的资料。

首先,全章扩大了“诗界革命”考察的视野。如果说,过去研究“诗界革命”运动依据的史料,主要是前面提到的梁启超在日本横滨出版的《清议报》《新民丛报》和《新小说》三大报刊,胡全章的这部专著则把考察对象扩大到一个更广的范围:从梁氏在国外主办的三大报刊到澳门的《知新报》(1897—1901),从上海的《选报》(1901—1903)、《时报》(1904—1912)、《中国白话报》(1903—1904)到北方重镇天津的《大公报》(1902—1919)、北京的《京话日报》(1904—1906),从南海之滨厦门的《鹭江报》(1902—1905)到广州的《粤东小说林》(1906—1907)、香港的《中外小说林》(1907—1908),从芜湖的《安徽俗话报》(1904—1905)、常熟的《江苏白话报》(1904)到重庆的《广益丛报》(1903—1912),再从上海的《女报·女学报》(1902—1903)、《女子世界》(1904—1907)、《中国女报》(1907)、《神州女报》(1907—1908)到日本东京的《中国新女界杂志》(1907)等,凡是刊登过“诗界革命”体诗歌的报刊都在他的考察之列。从该书后面的征引文献看,他所使用的报刊主要有52种;这52种报刊,绝大多数都是百年前发黄变脆的古色斑斓,过去研究这一课题的学者很少考察过这么大面积、大范围的资料。全章将它们发掘出来,使有关“诗界革命”诸问题的研究更加准确和客观。因为这52种报刊,既有在国外出版的,更多的是出版于国内各地,它们反映了20世纪初梁启超所倡导的这次“诗界革命”运动在中国知识界群起响应、遥相呼应的盛况,以及在中国近代诗坛上所产生的广泛而巨大的影响。

需要说明的是,近几年已有研究者关注到这些报刊与“诗界革命”的关系,如左鹏军的《澳门〈知新报〉与“诗界革命”》(《黄遵宪与岭南近代文学丛论》,中山大学出版社,2007年),郭道平的《“诗界革命”的新阵地——清末〈大公报〉诗歌研究》(刊《中国现代文学研究》2010年第3期)等。

其次,“诗界革命”作为中国近代文学史上一次具有重大革新意义的诗潮,它的作者(即诗界革新运动的参与者)并不局限于过去出版的《中国近代文学史》《中国近代诗歌史》中所描述的那三五条汉子七八条枪,而是20世纪初近代知识群体广泛参与的一次声势浩大的诗界革新运动。它的作者队伍,如就《近代报刊与诗界革命的渊源流变》一书所提供的资料来统计,当以数百人计[1]。其中既有众所公认的早期的“诗界革命”派诗人,如夏曾佑、谭嗣同、黄遵宪、蒋智由、梁启超,也有以柳亚子、高旭、陈去病、马君武、金天翮为代表的革命诗潮中的健儿,即后来的南社诗人,还有张扬女权、誓尽女国民天职的巾帼英雄如秋瑾、燕斌、杜清池(持)、唐群英、张昭汉等。由这三个方面军组成的诗界革命队伍(其实并不限于这三个方面军)人数众多,十分可观。这里仅以《大公报》《时报》为例,前者1902年创刊,至1911年约十年间,在《大公报》发表过通俗诗歌(“诗界革命”体)的作者约140人;稍后,1904年6月,康门弟子狄葆贤在上海创办了《时报》,其“词林”和“平等阁诗话”两个专栏(按其中的作品也并非全是“诗界革命”体),就刊登过230余位诗人的作品,仅这两个数字就可说明20世纪初的知识界人士对待“诗界革命”争相参与的热情和群起呼应的盛况。而这一点在此前的研究著作中缺少具体的描述和原生态史料的支撑。这一开拓是胡全章教授这本专著对“诗界革命”研究的一大贡献。

第三,对于女性作者群的发现和重视。过去人们论述“诗界革命”几乎无人谈到女性的参与。2000年,我在一篇文章中提出“诗界革命”的范围不能局限于维新派诗人,革命派诗人柳亚子、高旭、马君武、宁调元、于右任、黄人、秋瑾等人也属于“诗界革命”阵营的人。[2]于女性诗人我只是提到有代表性的秋瑾一人,对于众多参与“诗界革命”的知识女性,并未提及。《近代报刊与诗界革命的渊源流变》专列一章“清末妇女报刊与诗界革命之延展”,书写了近代女性群体参与“诗界革命”的热情。作者首先描述了近代妇女报刊刊登“诗界革命”体诗歌的概况,该章从1902年陈撷芬创办的《女学报》讲起,对此后丁初我创办的《女子世界》(1904)、秋瑾创办的《中国女报》(1907)、燕斌创办的《中国新女界杂志》(1907),以及上海城东文学社编辑的《女学生》月刊(1909—1912)、《女学生杂志》(1910)均给予充分的肯定和高度的评价。在“诗界革命”大潮中所出现的这批女性作者,保守估计也当不少于百人。她们在拯救祖国危亡、大力弘扬女权、宣传女学、主张男女平等时代主旋律中吟咏了大量的具有新思想、新意境、新名词而又符合“旧风格”的诗歌,这些新派诗,在女权运动和民族革命的大潮中,又以女性特有的风姿拓展了“诗界革命”的疆域,壮大了“诗界革命”的气势和力量,从而成为诗界革命运动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

胡全章教授的专著《近代报刊与诗界革命的渊源流变》即将出版,他希望我能为此书写一篇序。我读了书稿之后,写下了上面的几点读后感,权作为“序”吧!

郭延礼
2016年新春于山东大学

[1] 关于近代报刊中各种诗歌栏目中的署名作者,据胡著中的统计,《知新报》约50人,《鹭江报》约60人,《女子世界》约95人,《清议报》约150人,《新民丛报》约100人,再加上已列出的《大公报》和《时报》中的署名作者370人。以上统计数字还只是近代报刊中的一部分,即使剔除各报刊的署名作者重复的部分,其参与人数也十分可观。

[2] 郭延礼:《诗界革命的起点、发展及其评价》,《文史哲》,2000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