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论
觉醒
在任何其他政治运动、社会运动中,诉讼都没有发挥如此重要的作用,都没有这样居于主导地位。哪怕是与此相近的情况,都没有。
——大卫·赛福(David Sive),1988
所有这些,因何而起呢?
我们成长于20世纪40年代后期,当时我们都知道世界将如何毁灭。一道闪光、一声巨响、炸弹爆炸了,我们飞上天空。为了活下来,我们必须按照政府拍摄的电影所教导的逃生技巧,钻到课桌底下。我们坐在教室的后排,虽然我们觉得这样的训练有些问题,但还是这样练习。不管是我们自己私下议论还是向他人求证,大多数人都觉得我们不可能活到老年。
此后又过了二十多年,我们听说土地受到毒物污染、伊利湖(Erie)死亡、河流失火,也听说烟雾在伦敦导致很多人死亡,还听说匹兹堡(Pittsburgh)连续数周都有很浓的烟雾,政府要求人们尽量不要出门。秃鹰已经濒临灭绝。棕色鹈鹕(Brown Pelican)是路易斯安那州的吉祥物,但是杀虫剂导致这种动物两度濒于灭绝。油污覆盖了圣巴巴拉(Santa Barbara)海岸,装化学品的旧罐子被偶然发现了,畸形的幼鸟纷纷死亡。这似乎是另外一种死法,连炸弹都不需要。我们可以在报纸上看到,也能在家门口闻到,只要我们继续保持这种生活方式。
又过了一段时间,在1970年4月的一个春光明媚的周末,好像是变魔术一样,五十多万人涌上华盛顿特区的国家广场。有的人独自前往,有的人全家出动。这些都是在国庆日上街游行的普通民众,一生从未抗议过任何事情。但是这一次,穿着沙滩短裤的男人、推着童车的母亲、儿女已经成年的老太太、嬉皮士、直人(Straights)、坚定的环保人士、看热闹的人,各色人等汇成了人海,自制的标语和横幅从华盛顿纪念堂一直延伸到水池的另一边。他们对于发生在周围的一切感到不满,希望早日停止。然而,政府在前进的车轮上昏睡,麻木不觉。
每个人对于地球日活动都感到吃惊。美国联邦调查局坚信地球日活动受到共产党人的影响,在广场周围观察,记下了参与者的姓名。在全国各地又接二连三地发生了相似的抗议活动,而且民权运动、越南战争所导致的骚乱当时还没有完全停止。美国年轻人当时创造了一个新词,“生态怠工破坏行为”(ecotage),并且寻找为了表达生态环境保护诉求而进行破坏行为的可能目标。这同样有可能导致丑陋行为。
接着,另外一件非同寻常的事情发生了。美国没有出动军队,而是采用了另外一种方式予以回应。美国允许抗议污染的人们将政府告上法庭,他们的利益诉求最为强烈。普通公民,也就是在国家广场参加抗议活动的任何人,都可以在法院与强大的美国政府开展针锋相对的斗争,要求保护环境。这个想法是革命性的。
曾经有一些先例,但是非常少。法律援助团体、美国全国有色人种进步协会(NAACP)曾经代表自己的客户起诉美国政府。更近一些的案例是,城区业主就高速公路侵入社区提出质疑。甚至联邦检察官也采取了行动,对于纽约市和华盛顿特区的污染者提起诉讼。这类诉讼越来越多了。但是,为了保护自己并不享有所有权、仅仅与他人分享的环境,任何人都可以提起诉讼,这个观念仍然是让人吃惊的。很快,美国环保协会(Environmental Defense Fund)、自然资源保护协会(Natural Resources Defense Council,NRDC)等环保组织犹如雨后春笋般地出现了,并且开始胜诉。
就像他们以前对地球日活动感到吃惊一样,政府及其产业界的盟友对于这些发展也感到非常吃惊。这影响到大笔财富。原子能委员会(Atomic Energy Commission)、陆军工程兵团(Army Corps of Engineer)等强力机构的形象也受到影响,更不要说支持这些机构的政客的形象了。因此在那年秋天,在没有事先警告的情况下,不知道是受到了什么刺激,联邦财政部提出,将取消提起环境诉讼的社会团体的慈善机构资格。这可是“放大招”了。取消慈善机构资格,捐赠人就不能就其捐赠获得免税待遇,这将导致这些环保社团失去资金来源,也将使很多环境案件胎死腹中。这些环保社团奋力回击,并在国会中结成联盟。来自纽约州的贾维茨(Javits)参议员说,“在街头抗议的那些孩子们,除了搞破坏之外,没有什么其他表达抗议的渠道”,诉讼、赋予公民为了保护公共利益而提起诉讼的主体资格,就是这个国家对此情况的回应。联邦财政部长退缩了。
回首过去,环境诉讼并不是与生俱来的。首先一个障碍就是诉讼主体资格。在20世纪60年代初期,环境问题初现端倪时,大多数人都没有起诉政府的原告主体资格,这包括在华盛顿国家广场参加抗议活动的所有人,尽管他们觉得因为环境污染再次遭受伤害。最终在1965年,法院作出了迥异以往的判决,认为这些人也有原告主体资格。该判决就是针对暴风王山案作出的,本书将其作为第一个案例。接着,其他国家的法院也作出了此类判决,这就更加不可思议了。
这些案件,不是宏大战略的结果,也不是按照计划提起的。相反,不论是在加拿大、俄罗斯、远东,还是在地球南端的火地岛,都有一些人深信,公民也应当有权通过诉讼保护环境。他们并不期待因此获得经济利益,如果他们想获利的话,就不会这样做了。与他们的美国同行相比,这些人可以援引的法律更少,面临的现实压力更大。有些人甚至因为鼓励民权惨遭拘捕。在莫斯科,一位优秀律师因为环境诉讼几近破产。本书讲述的另一位律师,在海上拦住一艘非法砍伐森林的船舶,作出书面记录,为提起诉讼做准备。几年之后,他最亲近的一个同事在家门口惨遭杀害。这并非鲜见。
从一定意义上讲,本书就是他们的故事,也是环境保护如何在最难预料的地方出现的故事。从暴风王山开篇,哈得孙河高地的发电厂为本书拉开了序幕。然后,我们讨论了一个日本案例,在该案中,为了保护神社中的古木,人们对该国最为强势的建筑部门提出质疑。接着,来到菲律宾,讲述欧博萨及其孩子的故事,以及正在消失的热带雨林。此后,来到加拿大,三级阶梯水力发电站,每个都是一次伤害,加拿大联邦政府也因为该案确立了联邦环境保护职权。本书还讲述了与印度的泰姬陵、俄罗斯的列宁树有关的环保故事。在希腊,河神仍紧握着阿刻罗俄斯河的命运。最后,我们来到智利,来到地球最南端的森林,讲述延龄草项目案。
我选择讲述这些案件,因为它们开启了新的道路,也因为它们涉及非常的地方、非常的事情。但是,我写这些案件,更是为了赞颂这些故事的主人公,他们不畏强权,仗义执言,仗剑而行,保护我们的自然世界。我们的自然世界,其美无以言表,其价无以复加。追随着先行者的步伐,我们绝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