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正式文件翻译要领

与其他体裁的翻译相比，正式文件翻译的一个主要不同点是，对准确性的要求更高。我们需要随时注意译文有无遗漏之处，有无随意添加的内容，原文的句子、段落、实意词语是否都已译出，有无理解错误，翻译有无偏差。赵兴民（2011:4—6）总结了联合国语文部门翻译经验，提出六点业务守则，即“完整、准确、通顺、术语、一致、风格”。这六点守则十分全面，概括了对正式文件翻译的要求。接下去，我们从不同角度以实例来说明正式文件翻译的注意事项。

一、切忌误传

正式文件翻译的头号大敌是歪曲原文含义。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有多方面，与译者的水平、理解能力、细心程度等都有关系，但最主要的有两个因素：理解错误或死译硬译。当然，人总是要犯错误的（To err is human），了不起的翻译家也会犯愚蠢的错误。我们只能从主观上尽最大努力，时刻保持警惕，千方百计地避免这种错误。

【例1】In today's interdependent world, as millions of individuals traverse national borders into other States, the criminal jurisdiction model which emerged from the Westphalian system of territorial nationstate strives to cope with the incidence of criminality and provides the framework for efforts of the international community to prosecute those who commit crimes.

有人把这段话译成：“在当今相互依存的世界，随着数百万人穿越国境进入其他国家，威斯特伐利亚区域性民族国家体系内部形成了一种刑事管辖模式，它的作用在于防止罪行的发生，并为国际社会大力检举犯罪者提供适用的框架。这样一种体系以独立自主、主权平等和国家尊严为基础。”译文严重误传信息，完全偏离原文内涵，给人的感觉是威斯特伐利亚体系是在“在当今相互依存的世界”形成了“一种刑事管辖模式”，殊不知《威斯特伐利亚和约》早在1648年就已签订。另外，“prosecute”作为法律用词，是指“起诉”，不能随便译成别的词，如“检举”等，而且译者在“检举”前面还加了“大力”，似乎属于随口编造。

【参考译文】在当今相互依存的世界，穿越国界进入他国的人数甚众，数以百万计，由威斯特伐利亚领土民族国家体系产生的刑事管辖模式力求应对犯罪事件，并用来作为国际社会起诉犯罪人的工作框架。

【例2】The recommendations lend themselves to a certain categorization and are presented at the conclusion of individual sections of the report.

一种译文是：“建议借助于作出某些分类，并在报告各节结尾提出。”译文弊病的根源也许是未能超脱原文结构，亦步亦趋，结果虽在形式上貌似忠实原文，实际意思却偏离甚远。译者受“lend themselves to”的表达方式的困惑，错误地把“lend”（借）一词按字面意思译出。另外，原文中“and”的使用是英文表述习惯的需要，本身并无实意，而译者又是生搬硬套，非将这种虚词译出不可。

【参考译文】建议可分为数类，在报告各节结尾处提出。

二、不偏不倚

要做到不偏不倚，就是要求译文与原文对比在范围、力度、程度或分寸上尽可能没有差异。上文所述的误传信息属严重错误，而翻译上的偏差在性质上没那么严重，没有完全错或完全不达意。尽管如此，在范围、力度、程度或分寸上的任何偏差，都应尽力予以避免。造成翻译上偏差的原因有各种各样，除了理解错误或死译硬译外，还可能由于译者为表达需要而顾此失彼，或粗心大意。有些译者甚至有随意发挥的倾向，对于正式文件翻译来说，这种倾向很危险，千万要不得。

【例1】By resolution A16-37, adopted at its sixteenth session in September 1968, the Assembly of ICAO had urged States to become parties to the 1963 Tokyo Convention, and had requested the Council“to institute a study of other measures to cope with the problem of unlawful seizure”.

这里容易出现偏差的一个关键词组是“become parties”，有人将其译成“加入”，这就在语义的范围上出现偏差，因为“加入”只是“become parties”的方式之一。根据《维也纳条约法公约》第二条第一款乙项，称“批准”、“接受”、“赞同”及“加入”者，各依本义指一国据以在国际上确定其同意受条约拘束之国际行为（“ratification”, “acceptance”, “approval”and“accession”mean in each case the international act so named whereby a State establishes on the international plane its consent to be bound by a treaty）。成为缔约国的其他方式还有“批准”、“接受”、“赞同”等，因此我们不能以偏概全，即以一种方式替代所有方式。

【参考译文】国际民航组织大会在1968年9月第十六届会议通过的A16-37号决议中，敦促缔约国成为1963年《东京公约》的缔约国，并请理事会“研究应对非法劫持问题的其他措施”。

【例2】Displacement by armed conflict and other situations of violence in Africa increased during 2007, with the total number of uprooted people growing by approximately 1 million.

这个句子非常简单，一般翻译都不会出大错，但一种常见的偏差是：“……非洲境内武装冲突和其他暴力局势所造成的流离失所情况有所增加……”问题在于“有所”, “有所”意为“略微”，而原文明明没有此意思，不少译者喜欢这样添油加醋，这就使译文意思出现了偏差（原文作者没有暗示增加100万是一个小数目）。

【参考译文】2007年，非洲境内武装冲突和其他暴力局势所造成的流离失所情况有增无减，背井离乡的总人数大约增加了100万。

三、不增不减

不增不减是指决不无故增添或删减实意词语，也就是对原文的实质内容不予引申、扩展或压缩。当然，有时为了照顾译文表达的需要，为了保持行文通顺，酌情省略或增补一些非实意词语或重复使用一些词语，不仅有必要，而且是可取的，但前提是原文的实质内容能得到妥善再现。

【例1】UN-Women was established by the General Assembly in its resolution 64/289 on system-wide coherence, with a mandate to assist Member States and the United Nations system to progress more effectively and efficiently towards the goal of achieving gender equality and the empowerment of women.

句中“effectively”和“efficiently”两词表示两个不同的概念，前者据以判定是否达到目标，后者反映如何达到目标，不少译者喜欢将两词合译为“切实有效”，这种译法似乎未能反映“efficiently”（高效率）的含义，同时给“effectively”增添了不必要的修饰词。这种处理方式是不可取的。

【参考译文】妇女署是根据大会关于全系统一致性问题的第64/289号决议成立的，其任务是协助各会员国和联合国系统在实现性别平等和增强妇女权能的目标方面以效力和效率更高的方式取得进展。

【例2】Given its absence of policy conditionalities and its focus on infrastructure and the productive sector, South-South cooperation is often perceived by programme countries to be more responsive and tailored to their needs and priorities.This is because it reflects similar historical context and development stages, and strong social or cultural ties.

一种译文是：“鉴于不附带政策条件，侧重基础设施和生产部门，南南合作往往被方案国视为更适于其需求和轻重缓急。这是因为它反映了类似的历史背景和发展阶段，强烈的社会或文化关系。”此译文除其他毛病外，一个问题是没有翻译实意词语“more responsive”，这种删减也是不应该的。

【参考译文】南南合作因不附带政策限制条件，侧重基础设施和生产部门，因而往往被方案国视为更能顺应且适合于其需求和优先事项。这是因为这种合作反映了类似的历史背景和发展阶段以及牢固的社会或文化纽带。

四、通顺自然

通顺自然，是要求译文保持原文的风格，具有可读性。由于英语符号系统与中文的相应系统相去甚远，为了尽可能贴切地传达信息，我们有时不得不改变原文符号的组合排列，即改变词组、句子的结构，从根本上而不是从结构形式上争取使译文达到与原文同等的效果。不少译者喜欢照搬原文中根本无法适应于中文表述的词序、搭配或结构，结果译文令人费解，用词和语序怪诞不经。从笔者审稿的经验来看，不注意中文表述习惯和语法是翻译中最大的问题之一。

【例1】The Organization benefits from an improved workforce capacity to fulfil complex mandates.Managers benefit from a more proactive approach to staffing with access to a broader pool of skills and resources in filling vacancies.Staff benefit from establishing a broader perspective for career development.

有人翻译如下：“本组织从劳动力增强了履行复杂任务的能力中受益。管理人员从填补空缺时可以获得更广泛的技能和资源，以更积极的方式进行人员配置中受益。工作人员从建立一个更广阔的职业发展视角中受益。”原文不难理解，但表达确实需要动动脑筋，以上译文读起来很不顺。首先，“劳动力增强……能力”完全不通，而且“workforce”在这里译成“劳动力”也不妥，因为这里指的是“工作人员”。第二句话似乎有点不知所云，原因是在“从”与“中受益”之间夹入了甚至还带逗号的过长的词语。“从”与“中受益”相隔太远，遥控失灵。而且夹入的成分为动宾结构，使整个句型更无法接受。译文第三句话也是同样的毛病。我们如果仔细分析一下原文，可以发现原文表达是清楚的，行文是整洁的、对称的，三句话中都用了“benefit（s）from”。译文中应设法不但把意思表达清楚，而且保持行文的整洁，保持用语的对称，这样才算忠实于原文。

【参考译文】工作人员履行复杂任务的能力增强，使本组织得益。填补空缺时可用的人选更多，技能和资源更丰富，使管理人员得益，使他们能更主动地进行人员配置。职业发展前景更加广阔，使工作人员得益。

【例2】The Executive Board notes with appreciation the efforts of the ethics office in providing advice, guidance, protection from retaliation, review of financial disclosure statements, and training to the organization and staff.

我们也先来分析以下译文：“执行局赞赏地注意到道德操守办公室的努力，提供咨询、指导、免受报复、财务披露报表的审查以及对本组织和工作人员的培训。”我们会发现，译文多处不连贯，不通顺，特别是“提供咨询、指导、免受报复……审查以及……培训”，其中作为“提供”的宾语，“咨询”和“指导”是可以的，“免受报复”则完全无法与“提供”搭配，而且还偷换了主语。

【参考译文】执行局赞赏地注意到道德操守办公室努力提供咨询和指导，防止报复，审查财务披露报表，为本组织和工作人员举行培训。

五、用语一致

翻译正式文件时必须注意的另一个事项是用语一致（consistency）。凡遇概念性的用语，我们都应尽量采用统一译法，不仅在同一篇文章中保持前后统一，而且尽可能与类似文章或相关文章保持统一，既做到纵向统一，又做到横向统一。如果文中引用以前重要文书的话，即使没有注明出处，或没有用引号表示，我们也需要找到出处，采用原有译法。

【例1】Recalling that all States have pledged themselves, under the Charter of the United Nations, to promote and encourage universal respect for and observance of human rights and fundamental freedoms for all without distinction as to race, sex, language or religion...

以上段落取自联合国决议，其中“universal respect for, and observance of, human rights and fundamental freedoms for all without distinction as to race, sex, language, or religion”一字不改地引自《联合国宪章》第五十五条，于是在翻译时我们就必须找出《宪章》中文本里相应用语照抄。

【参考译文】回顾所有国家根据《联合国宪章》承诺促进和鼓励全体人类的人权及基本自由之普遍尊重与遵守，不分种族、性别、语言、或宗教……

【例2】Basing themselves on the principles and rules of international humanitarian law, in particular the principle that the right of parties to an armed conflict to choose methods or means of warfare is not unlimited, and the rules that the parties to a conflict shall at all times distinguish between the civilian population and combatants and between civilian objects and military objectives and accordingly direct their operations against military objectives only, that in the conduct of military operations constant care shall be taken to spare the civilian population, civilians and civilian objects and that the civilian population and individual civilians enjoy general protection against dangers arising from military operations...

以上片段选自《集束弹药公约》（ConventiononCluster Munitions）序言部分的一段，其中部分内容与1949年8月12日日内瓦四公约的附加议定书第四十八条的用词几乎完全相同，而该议定书早有中文定本，因此我们必须采用议定书中已有的译法。

【参考译文】基于国际人道主义法原则和规则，尤其是武装冲突方选择作战方法或手段的权利并非不受限制这一原则；并基于冲突方在任何时候均应区分平民人口与战斗人员，区分平民目标与军事目标，因此作战时仅针对军事目标的规则，在军事行动过程中，应时刻注意避免伤害平民人口、平民个人和平民目标的规则，以及平民人口和平民个人享受全面保护，以防军事行动带来危险的规则……

当然，这里讨论的用语统一只限于概念性的用语，不是说所有用语都要统一。所有用语统一是不可能的，也是不可取的，这样做必然有损于译文表达的效果。英文作者经常不愿重复前文已经用过的词（概念性术语除外），而用其他词语来表达相同的意思，例如，同样表示股市上涨时，作者有时用“uptick”，有时用“gain”，有时又用“hike”, “surge”, “rally”,“jump”, “spike”, “boost”等等；谈到某一工作，作者可能一会儿用“initiative”，一会儿用“action”，一会儿又用“effort”, “endeavor”，“exercise”, “undertaking”, “activity”, “move”等，谈的都是一件事。作者选词是根据英文表达和文体的需要及本人的喜好，我们翻译时也不必追求一一对应，完全可视中文表达需要而定。有的人一见到“initiative”，脑子也不动就译成“倡议”，一见到“approach”就译成“办法”，结果在特定上下文中令人哭笑不得。当然，我们要将风格上的选词差异与词语实际意义的差异加以区分。如果一个词的背后有某一领域的概念，则随便改变是不妥的。要做好翻译，最重要的是学会判断，对英文的理解是一种判断，中文表达方式的选用是一种判断，何时采用统一译法，何时随机应变，也是一种不可或缺的判断。朝任何一个极端走到底，都会走入歧途。

六、术语标准

与用语一致问题一样，关于采用标准术语的要求，虽然适用于各类翻译工作，但对联合国和其他国际组织来说尤其重要。凡遇人名、地名、机构名以及公约、条约、宣言等重要文件的名称，均须查阅词库，采用统一译法。另外，一些文件有固定格式，大标题、小标题，甚至某些语句都有基本固定的译法，为此，我们翻译时都需查阅统一格式、以前译过的类似文件等资料。使用标准术语应该说是翻译中最容易做到的一件事，不少翻译别的方面做不到，唯独这方面能做到。因此，我们在此不必多费口舌，需要的只是用心多查词库和参考资料，而与提高专业水平无直接关系。

七、文体得当

文体得当是要求译文所用文体与原文文体相符。正式文件用语一般都比较正规，因此不太适合使用高度口语化的词语，如“搞”或“弄”等词。正式文体本身也是多种多样的，有法律条文、决议、宣言，有类似于学术论文的文章，有信函、照会、说明，也有介绍事件发生经过的报告等等。专题更是五花八门，无所不有。因此，我们还需注意语域（register）问题。不同的语域有不同的用语，信息通信专业用语不同于海底探矿用语，国际法用语又不同于预算用语。如果原文里用了某专业的行话，译文中也应尽可能用相应的行话。作为翻译，需要了解各个专业的概况，不懂就需做调研。当然，语域本身并不固定，不同语域之间并无明确的界限，一个语域的用语，特别是常用的流行语，有时也可用于其他场合，例如“reboot”（重新开机）是电脑用语，但我们可以说“reboot your life”。翻译应否译出原有词义，这得视具体情况，取决于中文里有无相应说法，不必勉强为之。

【例1】After consultations with the parties, I finalized the text to be submitted to referenda on the basis of the plan, maintaining its overall balance while addressing to the extent possible the key concerns of each side.

有人把“finalize”译成“敲定”，这样虽然没错，但过于口语化。

【参考译文】同各方协商之后，我以该计划为基础完成了交由全民投票的案文定本，维持了总体平衡，同时尽可能考虑到每一方关切的关键问题。

【例2】They are required to document how many patients have expired as a result of the additional travel times to the other area hospitals.

“expired”是一种非常委婉的说法，如果译成“丧命”，意思没错，但在文体上不够贴切。

【参考译文】他们必须以记录显示有多少病人因前往地区其他医院路上多花了时间而来不及抢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