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孤篇压全唐
在唐诗的诸多经典名篇中,还有一首号称是“孤篇压全唐”之作,这便是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
这首诗属于七言乐府,在其诞生的时代并不为人瞩目,甚至在诞生后近400年都无处寻觅,到宋代借郭茂倩的《乐府诗集》方重现诗坛,而在其诞生后1300年才真正进入接受史的黄金时代,享得“孤篇横绝,竟为大家”,“以孤篇压倒全唐”的令名,20世纪以来才最终被确定为名篇,由此可以看出诗的审美具有强烈的时代性特征。
这首诗从默默无闻到走向顶峰的过程,当代学者程千帆、陈文忠等先生有过详细解读。[1]概括而言,在明代以前,除了宋人郭茂倩在《乐府诗集》中选录此诗,其他现存的唐宋元文献中都不见此诗踪影。而《乐府诗集》的选录标准又是只要属于乐府诗,不论优劣一概收录的,所以可断定明代以前没有人注意过此诗。直到明初高棅的《唐诗品汇》才选入此诗,选择即评价,所以从明代开始,这首诗进入了人们的视野。特别是16世纪中叶后七子领袖李攀龙的《古今诗删》再选此诗,至此之后百年左右,康、雍、乾三朝的重要唐诗选本,无不选录此诗。而到了清末,王阎运《湘绮楼论唐诗》评价“张若虚《春江花月夜》用《西洲》格调,孤篇横绝,竟为大家。李贺、商隐挹其鲜润,宋词、元诗尽其支流。宫体之巨澜也。”将张若虚在诗坛上的地位空前地提高了。尤其是“孤篇横绝,竟为大家”八个字,成为后人经常引用的评语。到了抗战时期,闻一多在昆明写了几篇《唐诗杂论》,其中《宫体诗的自赎》一文,尽情歌颂了《春江花月夜》,称“在这种诗面前,任何的赞叹是饶舌、几乎是亵渎”。“这是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是中国“抒情诗的最好标本”(郑临川《闻一多论古典文学》)。《春江花月夜》至此被彻底经典化。到了现当代,凡是唐诗的综合选本,都不会漏选张若虚此诗。
《春江花月夜》的文学价值自然不容低估,但若当真让其担起全唐诗之首的地位,还有待商榷。毕竟“孤篇压全唐”,也仅是近人的一家之言,而从整体评价看,将张若虚作为“大家”研究的,20世纪以来的文学史著作尚不多见。据王兆鹏教授按照定量分析得出的结果,唐诗的十大名篇(因为后三篇量化得分相同,所以实际上是十二篇)依次是:崔颢《黄鹤楼》、王之涣《凉州词》(黄河远上白云间)、杜甫《登高》、王之涣《登鹤雀楼》、张继《枫桥夜泊》、李白《蜀道难》、杜甫《登岳阳楼》、柳宗元《登柳州城楼》、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州》、白居易《琵琶行》、杜甫《闻官军收河南河北》、王湾《次北固山下》。[2]《春江花月夜》并不在其中。在百首名篇的排名中,仅列第36位。
行文至此,我们发现,唐诗七绝、五绝、七律、五律等各体作品,排第一的除了杜甫的一首五律,其余的往往不是我们心中认可的大家之作,甚至诗仙李白都没有一首作品占过头榜,反而是仅有几首诗传世的一些小家占尽了榜首。前面我们也分析过,每一首诗都有它上榜的理由,本身质量过硬的基础上,加上“旗亭画壁”之类诗坛佳话的助唱或文坛巨擘的认可揄扬,而其他佳作却与时代风格错位,有了接受上的延后等种种原因。钱钟书在《宋诗选注》的序中也说过:“在一切诗选里,老是小家占便宜,那些总共不过保存了几首的小家更占尽了便宜,因为他们只有这点点好东西,可以一股脑儿陈列在橱窗里,读者看了会无限神往,不知道他们的样品就是他们的全部家当。”所以如果不只看“橱窗”里的,也去看看“仓库”的话,你会发现,就唐诗百首名篇的占比而言,前十位诗人是杜甫(16首)、李白(13首)、王维(8首)、李商隐(7首)、杜牧(7首)、王昌龄(5首)、孟浩然(4首)、刘禹锡(4首)、白居易(4首)、岑参(3首)。[3]果然,大小李杜还是名不虚传啊!
其实,唐诗名作桃李争妍,绝句、律诗、乐府、歌行各有翘楚,我们今天不必执意于到底哪篇是第一,谁人排榜首,只管徜徉于伟大而灿烂的诗歌遗产之中,欣赏那芳草萋萋,昭阳日影,海上明月,长沙秋色;聆听那夜半钟声,千里莺啼,弹琴长啸,芦管羌笛。这是何等的享受,又是何等的幸运啊!
请思考
1.你认同历代对最佳唐诗的排名吗?请说出理由。
2.你最喜欢哪一首唐诗,为什么?请写出一篇不少于2000字的鉴赏。
[1] 参见程千帆《张若虚〈春江花月夜〉的被理解与被误解》,载《文学评论》1982年第4期,第19页;陈文忠:《唐人青春之歌走向顶峰之路——〈春江花月夜〉1300年接受史考察》,载《东方文丛》2008年第1期,第146页。
[2] 参见王兆鹏、孙凯云:《寻找经典——唐诗百首名篇的定量分析》,载《文学遗产》2008年第2期,第44页。
[3] 同上书,第4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