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三大家诗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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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体味长安人的思念、哀怨及长安诱惑

长安京都辉煌建筑没有牵动李白的惊讶,这位“谪仙人”似乎看惯了天上的琼楼玉宇,对长安帝宅皇居并没有表示多少兴趣;唐太宗与骆宾王的《帝京篇》,特别是卢照邻的《长安古意》,还有初唐大量的应制诗,对长安宫殿雄壮豪华的描写,似乎也没有引起天赋奇才的李白的特别留意,只能在《春日行》《阳春歌》以及上已提及宫中奉诏之作中,依稀看到一点影子。

倒是长安的民众,引起了他的感情波澜。李白两入长安,他不像所崇敬的谢朓总把金陵当作家乡,游子与游宦的双重感受隐藏在心底,而用乐府古题与传统怀人念远题材,抒发了长安民众的思念。他的《长相思》说:

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栏,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

他把“长相思”感情置放于特定的长安。长安男儿不知有多少人在前线或者外地,长安人的思念感情全部凝聚在这首诗中,他凭着自己的心灵描绘她们心底情感的波澜变化。把怀远诗的“陈旧成分结合成一种完全崭新的东西:它们变成了一组视觉和思想片断,迷乱地掠过情人的意识,结果使得这首诗具有一种直接的动人力量。……这是一首类型诗,但诗中所产生的情调与讲述者的情调是一致的:它试图使读者与讲述者等同,让他用自己的眼睛观察诗境,用自己的心灵感受诗境”[8]。他把自己融入诗中,也融进长安人心中,他似乎是长安人中的一位,完全用长安人的口气写下了“长安的思念”,或许也还蕴含着理想不能实现的苦闷。如此说来,对长安就有了两个层面的关注。

比《长相思》更为有名的是《子夜吴歌·秋》,同样写的是秋天夜晚长安女性绵绵不断的思念: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

没有铺排,没有描写,只是凭听觉引起捣衣者与“讲述者”共同的感情波澜,震撼力量更为强烈,好像连长安城也都在震撼之中。值得注意的是把江南民歌的风格引渡到长安城,好像只有末两句带些北方色彩。李白用心灵体察她们,也用南北诗风的交融手法表现她们。“秋风”二句说尽了她们的心思,前人曾主张删掉后两句,那就删掉了李白诗的爽快,何况这是诗人与长安人共同的祝愿与渴盼,分明见得“讲述者”把自己已经定位在“长安人”身上。质朴自然的风格好像是对《长相思》的减省,平易近人得像《静夜思》,同样是千古感人的名作!

属于相同题材者还有《春思》,这诗不一定写于长安,但其描写对象应包括长安:“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从日间的采桑到夜间休息,无不萦绕“良人罢远征”的祈盼。末尾两句,似从南朝乐府名歌《子夜四时歌·春歌》的“春风复多情,吹我罗裳开”的反面化出。从风格手法上看,如同前诗一样,在李白诗中流动着南北诗风融合的意识,在妇女题材中尤为显明。

对长安宫中的上层女性,李白有《妾薄命》展现她们的命运与不幸。以陈阿娇与汉武帝的故事展开叙述,她从“咳唾落九天,随风生珠玉”的受宠,一经妒深情疏的爱歇,则有“长门一步地,不肯暂回车”的冷落。从而得出:“昔日芙蓉花,今成断根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今人有云:“太白供奉翰林期间,为文学侍从,不过以其艳词丽句博取君王欢心而已,谓之‘以色事他人’,亦其宜也。”[9]以李白为帝王师之自负,虽一度为词臣,并不一定用以色事他人的弃妇自喻。此诗保持了对汉乐府的复古,无论比兴之有无,起码表示了对妇女的同情。同样的宫怨诗还有《秦女素衣》《怨歌行》《长信宫》《玉阶怨》《怨情》《于阗采花》《长门怨》等,都表现了对这一题材特别关心,究其原因,一来他的诗关于妇女的甚多,二来他在宫中出入两年,见闻感触自多。杜甫在长安奔波整十年,却没有李白的机会,未曾染指于宫怨诗。李杜之别在此题材的取舍上,由此亦可见其一斑。

李白任侠好酒,长安少年的放纵不拘,自然会引起他的注目。《少年子》言挟弹少年,飞猎章台一带,其中的“金丸落飞鸟,夜入琼楼卧”,突出了他们的豪奢。《少年行》其二则描绘了一道京华都市少年的风景线:“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金市的奔马,风景点的踏青,成群拥入胡姬的酒店,放浪的笑声,每一片段都极简略,高华流美而又自然真率,使之成为盛唐时同样题材的经典,与有名的《玉阶怨》形成不同风格,都是李白长安短制中的名作。《白鼻》前两句目的在于以马衬人:“银鞍白鼻,绿地障泥锦”;后两句所衬托的人物展示了都市特别风光:“细雨春风花落时,挥鞭直就胡姬饮”,此与上诗既接近而又不同,显现长安城风和日丽与细雨春风的不同景观,似乎在说明这是一座充满诱惑活力的大都市。

长安是人文辐辏的大都市,也是各种人物的聚散地,长安东门与东郊灞桥是送别发生最多最出名的地方,是长安一道特别的风景线。李白《灞陵行送别》以类型化手段表现了长安送别共同的伤感:“送君灞陵亭,灞水流浩浩。上有无花之古树,下有伤心之春草。我向秦人问路歧,云是王粲南登之古道。古道连绵走西京,紫阙落日浮云生。正当今夕断肠处,骊歌愁绝不忍听。”此诗不在于送什么人、到什么地,因为长安之送别,要比一般的送别更为感慨,大多是失意者的离京,所以突出灞陵道从古到今的感伤。

李白以上关于长安日常化的诗,充斥着与地方性城市明显有别的独特性与各种风味,也展现他对京华种种不同体会与感触。长安丰富了李白诗的内容,李白诗也让长安人以各种不同的精神风貌展现在人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