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贾似道兵败丁家洲 小北庭平复荆湖地（上）
丁家洲上一声锣，惊走当年贾八哥。寄语满朝谀佞者，周公今变作周婆！
——第九十七回诗引
开篇诗道罢，书接前文。且说张顺、张贵二将奉了范文虎将令，虽知是主将图谋相害，令他兄弟前去送死，但说不得军令如山，且同仇敌忾，亦只得鼓勇带兵而往，直奔襄阳城下而去。书中暗表，那张顺乃是农民出身，绰号“竹园张”，同乡族人张贵绰号“矮张”，兄弟二人同为民兵领袖。只因宋廷不敢北上收复中原，民兵星散，故解甲回乡捕鱼为业。至元兵围襄阳五年，闻说京湖制置大使李庭芝督师进援，二人前来应募，未料误入范文虎营中。范文虎欲保存本部实力，又惧朝廷怪罪按兵不救襄阳，故此便使张氏兄弟皆为都统，率三千老弱之军，发舟百艘予之。兄弟二人不此时不计生死，乃率军直奔襄阳，命各舟配置火枪、火炮、炽炭、巨斧、劲弩。当时元军舟师虽然满布江面，但未料有人敢于突围而进，由是不加防备，便被他兄弟二人一阵冲杀，突破封锁。元朝汉军大惊，急报与主帅刘整，说宋军有人突围入援。刘整不信，说道：“那宋朝南人，所恃仗着唯有一个黑碳团吕文德，此时已死；焉有此能战敢拼之将！”于是急命调动诸军，沿江封锁，不许其靠近城下。张顺兄弟由是辗转而进，左冲右突，专拣敌军水寨间空隙而进，一路持巨斧斩断铁索木桩数百处，转战百余里，激战一夜，至次日黎明时终于抵达城下。襄阳城中得其所送食盐、布匹等补给，守军士气大增。张贵下令检点将士，独缺兄长张顺，不由大惊，肝肠寸裂。数日以后，有军士见张顺尸首溯流而上，身中四枪六箭，犹自披甲执弓，怒气郁勃，一如生时。
张贵亲再次引军出城，抢夺兄尸以归，入城后抚尸痛哭，目中出血，不饮不食终日。吕文焕亦深为悲悯，欲留张贵共守襄阳，张贵不从，誓与张顺报仇。乃建议派出信使联合宋将范文虎，内外夹击，使蒙古人腹背受敌，就此解襄阳之围，并为兄长雪恨。吕文焕从之，乃命善水骁将趁夜偷渡而出，终于遇到范文虎大军，遂呈上吕督帅书信。范文虎见其书中之意，是相约来日在龙尾州夹击元军，因有把握必胜，于是欣然允之，便引军前往龙尾州埋伏。信使得了范文虎回书，在芦苇丛中休歇半日，再次趁夜偷渡回城，向吕文焕复命。吕文焕对张贵说了，张贵大喜，遂吩咐众军严装饱餐，只待出兵。孰料上天不佑大宋，当时张贵帐下有一军校，本是范文虎族人，派来监视张贵。只因在襄阳城中时仗势欺凌百姓，被吕文焕部下告知张贵，张贵大怒，本欲杀之，因看在范文虎面上，只杖责二十军棍了事。未料那军校就此怀恨，居然借巡哨为名偷出城去，前至刘整大营，将龙尾州密计以告。刘整得此消息，自然是严阵以待，龙尾州大营更是火把林立，灯火通明，单等宋军前来大战。
吕文焕闻说张贵手下军校出在不回，便知计泄，于是劝说张贵放弃其计。但张贵自思范文虎大军既发，不欲放弃此一千载难逢之机，于是不听吕文焕之劝，决定孤注一掷，改偷袭为明攻，以死相拼。来日晚间，到了约定之期，张贵率其所部三千勇士，吕文焕更助二千守军，前往龙尾州赴战。只因已失偷袭先机，张贵率军刚至半途，便深陷元军重围之中，呼喊剿杀，箭如雨下。五千宋军拼死血战，只待范文虎援兵到来，内外夹攻。然而张贵不知，范文虎引军方出，只见元军有备，便以风雨相阻为由，早引大军逃往郢州，远离襄阳战场。宋军一夜血战，至天亮时已所剩无几，且全部带伤，蒙古人却是后援大至，源源不断涌上。是役张贵身中数十枪，最终力竭被俘，被押赴元军帅帐。刘整尚欲劝降，张贵怒目骂道：“你若有胆，便将老子杀了，我必至九泉汇合兄长，再来与你这叛宋逆贼作对！”刘整被骂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遂命推出大帐斩首。因敬佩张贵英雄，遂派四名南宋降兵运送其尸到襄阳，交还宋军。吕文焕抚尸大哭，命将四名降兵全部斩杀，并为张顺、张贵立双庙以祀。列位看官！读史至此，便知施耐淹《水浒传》中梁山二位水军统领，一为浪里白跳张顺，一为船火儿张横，因亦是义军出身，复投朝廷，为国尽忠，应是以此二张为原型也。
且说范文虎本引大军前来接应，军至鹿门，闻说元军有备，不由大惧，不敢再往前进发，中途便即逃走郢州，遂至张顺、张贵兄弟及五千宋军白白送死。此战之后，襄阳城内虽得二张送进物资暂得接济，毕竟其围未解，与事并无大补。李庭芝大怒，多次上书朝廷弹劾范文虎，说其拥军自重，不听调遣在先，引军临阵脱逃在后，非斩其无以树立军威。其后见朝廷无有答复，只得退而求次，再次上表奏请以己代替其职，统领其部下四万众往解襄阳之围。朝中文武亦闻报张顺兄弟之事大哗，大臣陈宜中奏请立即诛杀范文虎，以激励三军将士，并慰二张英灵。贾似道对范文虎一味深加袒护，又难违众意，遂将其只降一级，使任安庆府知府，而同时亦以按兵不救为由，贬谪李庭芝帐前苏刘义、范友信二将，使其远去广南。李庭芝就此罢官，遂致仕居于京口，每日仰天对月叹息，兼怀二张英魂。
二张入援失败后，襄阳城内物资渐至紧缺，对外联系也被断绝，宋朝援兵迟迟不至。吕文焕捍御应酬，备殚心力，眼见粮食虽可支吾，而衣装薪刍断绝。吕文焕乃撤屋为薪，缉麻为衣，每一巡城，南望恸哭。襄阳被围期间，贾似道共组织十四次大规模军事救援，其中更遣范文虎率十余万大军驰援，但均被击败。同时宋军各边防线亦均受到蒙军攻击，惟除襄樊外其余均为牵制性进攻。于此各路均有战事情况下，前线始终缺少主帅统一指挥各路边军协同作战，为此襄阳只能独撑危局。李庭芝虽已去职，但关心襄阳战事，遂复上书于朝廷，敦请贾似道亲自前往前线指挥作战道：“襄围不解，客主易位，重营复壁，繁布如林，遮山障江，包络无罅，旷岁持久，臣实有罪。且谓昔之许、黄，今之襄、樊，皆古今非常之变。天每以非常之人拟之，岂区区庸夫所克胜任！师臣徇国，一念上通于天，其恳恳欲以身临之者，亦察愚臣之不可专仗也。若稽南渡之初时，则以张浚、赵鼎自行都建督府，尽护诸将运掉之势，一时之势合。师臣贾似道大勋茂德，威震华夷，少超常度，参用旧弼，以臂使指，一新观瞻。”贾似道览书不以为然，由此未能及时前往前线，指挥各路军队作战。
咸淳九年正月，回回人亦思马因等自西域前来中都，向元世祖呈献所造巨石炮。忽必烈命其演示用法，见声若雷霆，无坚不摧，遂命以回回炮助攻襄樊，并令亦思马因等同至军中，教习军士操炮之术。因有此回回炮助攻，元军大将阿里海牙迅即攻克樊城，并屠其全城。襄阳由此彻底成为孤城，军民震恐，一夕数惊。元世祖忽必烈趁机降诏，晓谕宋将吕文焕道：“尔等拒守孤城，于今五年，宜力尔主，固其宜也。然势窘援绝，如数万生灵何？若能纳款，悉赦勿治，且加迁擢。”吕文焕读之数十遍，流涕不止，心下开始动摇。阿里海牙攻破樊城后，移回回大炮来攻襄阳，所中无不摧陷。城中守军大乱，不少宋军将士逾城降元。刘整前曾到襄阳城下劝降吕文焕，被其伏弩所伤，因此坚决主张毁灭襄阳城、生俘吕文焕。阿里海牙不从，乃亲自至城下再次劝降吕文焕道：“君以孤城御我数年，今鸟飞路绝。我大元天子着实嘉能忠信之主，岂非不如那赵宋弱智皇帝？公若归降，我保你必获尊官重赐，绝不念五年相拒之仇！”元朝大臣张庭珍也在城下喊道：“我师所攻，无不取者。将军孤城路绝，外无一兵之援，而欲以死守求取空名，则如阖郡之人何？此城终破，若因将军之故遭致屠城，反留骂名于后世矣。公宜早图！”吕文焕站立城头，只是不语。
元将大达立早已看出吕文焕意为所动，乃请缨为使，偕译史阿里、员外郎王某进入襄阳劝降。吕文焕设宴招待，大达立遂大下说辞道：“今天眷我大元，海内外罔非臣属，独尔一隅漏被王泽。今天兵云集，带甲百万，以中国之大，供亿无穷，筑长围，扼鹿门，横亘江路。攻具之奇，有西域机石，飞三百余步，以是樊城被破，死无噍类尔。明公婴城固守六载，固然为人臣义无不足，则如生民何堪？圣朝上应天时，下徇地利，中察时变，平宋必矣，明公其审思之！”此时吕文焕内心已欲投降，但犹疑未决。于是阿里海牙以皇族之尊亲自进城，与吕文焕折箭为誓担保。吕文焕感泣，率诸子侄出城投降，归顺元朝，时乃咸淳九年，元至元十年，二月二十四日。由是襄阳固守六年，因而失守，南宋灭亡已成定局。吕文焕投降，元世祖如获至宝，因吕氏家族在南宋朝中举足轻重，深知宋军多寡虚实之故也。
是年四月，吕文焕到达大都，并主动为元朝策划攻打南宋鄂州，自请为先锋。元世祖忽必烈封吕文焕为昭勇大将军、侍卫亲军都指挥使、襄汉大都督，赐其将校有差。同时世祖下诏罢行省，分立荆湖、淮西二枢密院，拜阿里海牙参知政事，与左丞相史天泽、平章阿术同行荆湖枢密院事，镇守襄阳。世祖因知阿里海牙与刘整不和，诏命刘整分领汉军。至元十一年正月，阿里海牙上奏：“荆襄自古便是用武之地，今汉水上流已为我有，不如顺流长驱，宋必可平。”并请增兵十万，分三道进攻。世祖决意大举攻宋，遂命丞相伯颜统军南下。当年三月，诏改二行枢密院为二行省，升阿里海牙为右丞，与伯颜、史天泽、阿术及参政吕文焕一同行省荆湖。九月，荆省诸军齐发襄阳，顺汉水而下，绕过郢州，攻拔沙洋、新城，降复州，十二月四日进至汉口。宋淮西制置使夏贵等以战船万艘分据江边诸隘，重点防守北岸要塞阳逻堡，元军攻三日不克。阿里海牙奉伯颜之命率张弘范等部继续攻打阳逻，诱宋军主力来援，使阿术军得以出其不意从沙芜口渡江占领青山矶，后乘宋军动摇发起猛攻，遂破阳逻堡，宋鄂、汉江防完全崩溃，鄂州、汉阳守臣相继献城降。世祖命吕文焕以善遇降将圣旨，招谕南宋诸州郡，沿江诸将多是吕氏旧部，争相望风款附，投降元朝。新城守将边居谊原为吕文德部下，见到吕文焕招降之书大恨，遂佯装接受招降，回书要求吕文焕亲至，方才献城。吕文焕不知是计，乃引兵而至，亲至城下再布说辞，边居谊命令伏弩齐发，吕文焕身边随从皆死，惟吕文焕弃马步行逃回本阵。边居谊扬声大叫道：“苍天不佑好人，便宜此贼！”吕文焕大怒，遂挥军力攻，旋即城破，边居谊率全家老小赴火而死。
且说此时宋度宗在朝，对于外界之事一概不知，皆被贾似道隐匿不报。一日贾似道请天子郊祀，度宗排驾出宫，突然下起倾盆大雨。当时掌管皇帝马车司官乃是国丈胡显祖，其女胡贵嫔正被度宗宠爱有加，遂建议先乘小车回宫避雨。度宗不敢轻举妄动，说道：“还是先问问贾丞相，以定行止为妥！”胡显祖此时浑身尽湿，急于回宫，便顺口骗哄皇帝道：“适才已派人前去问过，丞相已经答应矣。”皇帝闻说放心，便匆匆回宫。稍过片刻雨过天晴，贾似道率百官至于郊野，久等皇帝前来主持典礼不至，究问之下才知皇帝已经回宫，顿时大发雷霆道：“我身为大礼使，连陛下举动都不得预知，真是岂有此理。我不干了，请朝廷另择贤能可矣！”当即便令备车，出京城而去。皇帝闻报急令内监持节追回，苦求几日，贾相仍不理睬。度宗只得将胡显祖罢官，再流泪忍痛，将胡贵嫔送到庙里罚作尼姑，贾似道这才满意归朝。当樊城被破，襄阳紧急之时，有宫女向度宗偶然说知其事。度宗请丞相贾似道问计，贾似道仍然隐瞒真相说：“蒙古兵已经退去，此是何人所传谣言？”度宗便说宫女之名。贾似道大怒，当即命将此宫女杀之，然后奏请率军出征。度宗偏偏一刻也离不得他，死死拖住贾似道衣襟流涕哀求，不令其出征，只在朝中居中调度，遥控诸将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