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起兵变苗刘逼赵构 勤王室张韩救高宗(上)
可笑苗刘逼禁宫,祸根不除吹又生;张刘韩吕因此起,倒有三臣号中兴!
——第七十三回诗引
开篇诗道罢,书接前文。且说金兀术兵不血刃得了东京,引众南下,长驱直奔江淮。此时宋高宗赵构已然渡淮南下,故此淮河以北并无宋军抵抗,一路望风而降,顺道劫掠,黎民受尽涂炭。列位看官!你道高宗本在南京应天府,如何便既渡淮南下?原来先在建炎二年之时,金人攻打陕西,京东、山东盗贼蜂起,张遇焚烧真州,一路向南烧杀,距宋高宗行在驻地只有六十里,而黄潜善、汪伯彦却故作不知,压住消息不报。内侍邵成章上疏说黄潜善、汪伯彦误国,致令盗贼蜂起,高宗究问此事,却被二贼反咬一口,邵成章因此获罪被除名。御史马伸也因弹劾黄潜善、汪伯彦而获罪,被贬为监濮州酒税,却在上任途中去世。郓、濮二州相继陷没,黄潜善便以南巡为名,诱哄高宗移驾扬州,到此便以为高枕无忧,整日花天酒地,再无他念。其后宿、泗二州屡发告急警报,黄潜善亦是只管装聋作哑。右丞许景衡认为宋高宗扈卫单弱,无以抗敌,便奏请宋高宗迁都江南避敌。此论本是黄潜善旧调,但由他人提出,却复说不值忧虑,反而忙中偷闲,率领同僚百官前去开元寺中聆听僧人克勤说法。
建炎三年二月,金兵果然大举渡河南下,不久泗州奏报金人将到,奏章终到天子之手。宋高宗览奏大惊,遍寻黄、汪二人不见,便决定自率宫人禁军先行渡江。又等了半日,犹不见黄、汪二贼及百官来至,人报御舟已经备好,赵构无奈,在禁军簇拥下来至江边,将要下船。此时黄潜善、汪伯彦正在寺中与众官一起吃斋,忽闻堂吏大声喊道:“皇上已起驾出发矣。”二贼这才惊慌,先是面面相觑,继而仓皇奔出,策马南奔。京城之人争出城门,在门洞中被挤死者及沿路被踩踏死者相连,神哭鬼嚎。众军及百姓皆知此乃压扣军情所误,于是皆都破口诟骂,怨气直透云层,无不愤恨黄、汪二贼,并商量若是见之,必生食其肉。
此时高宗已经上船,将要离岸,江滩上军民混杂,敌成一团,百姓号哭之声上达云宵,便如当年皇叔刘备携民渡江一般场景,只是感动与怨恨心景迥异而已。正好司农卿黄锷策马来至江边,见混乱不堪,便问胥吏,欲指挥组织船只渡民。胥吏见是司农卿来至,于是大声呼喊道:“你等众民休乱,兀那不是黄相公来了?这便好了也。”在一旁正在费力维持秩序,胸中万丈怒火之军士听说是“黄相公来了”,便以为是左相黄潜善,争相上前,七嘴八舌列举其罪状,众势汹汹。黄锷欲要分辨之时,一张嘴怎能说得清楚?早有几个军士见他尚支吾,更增愤怒,于是拔出肋下腰刀,便顺手挥了出去。可怜!黄锷正在申辩,人头已然落地。从人捧首大哭,声嘶力竭分剖,众军才知杀错了好人,但已无可奈何。
正在扰嚷之间,忽见远处又有一位官员徒步跑下江滩,直向御舟奔至,口中哭号道:“陛下,为臣护驾来迟。”后面数名随从呼喊:“黄相公,这边来,我家有私船!”那边也有几个军士,闻说是“黄相公”,且家有私船,心道必是黄潜善,一时怒发。便有一个将官暗嘱众军道:“何不趁着混乱,为国除害!”于是齐摘雕弓,乱搭翎羽,一起向那黄相公射去。可怜!那名官员身上连中四箭,登时倒地身亡。那数名随从赶到,扶尸大哭道:“我家大人得罪何人耶,竟被如此残害!”便有认识者亦私语道:“此乃是给事中兼侍讲黄哲方大人,如此一个好官,却怎地被人射了冷箭?”那发令将官知道错杀了好人,急引众军隐入人群,不敢再行露面。暴乱军士接连误杀两个好人,消息传开,愈增众军愤怒,便到处寻找黄潜善,逢人便即打听,非要乱刀分尸,为两位替其冤死大臣报仇不可。未料此时黄潜善与汪伯彦眼明手快,早已扒上龙舟,见江滩上出现血案,愈发不敢露头。稍顷,鸿胪少卿黄唐俊与谏议大夫李处遁赶至,只因李处遁在身后叫了一声“黄大人等等下官”,被寻仇军士听见,心中暗道:“难道这次还会杀错不成?”于是挥刀齐上,二人亦尽被乱兵所杀!
建炎三年二月,金兵奔袭扬州,高宗赵构惊骇欲死,复又狼狈渡江,经镇江府到杭州。此时举朝议论汹汹,又兼前番三名黄姓官员无辜而死,皆都归罪于黄潜善,家属子女戴状控告,不肯罢休。迫于舆论压力,赵构不得不含悲忍痛,硬起心肠,下诏罢免汪伯彦、黄潜善等人官职,放逐边地。二贼既罢,赵构又宠幸内侍省押班康履等宦官,由其骄奢作乱,复引起百官不满。王渊因与宦官勾结而节节高升,当上御营都统制及枢密使,专以聚敛钱财,搜刮民脂民膏为事。宋高宗自从应天府逃到扬州,再到镇江复至杭州,王渊皆自请负责断后,却将战船拿来运送自己财宝,致使数万宋兵及战马失陷敌营。当时百姓便耳语相传:“彼船上财宝,都是王渊在平定陈通时滥杀良民搜刮而致也。”痛恨之情丝毫不亚于对黄、汪二贼。而在退败行军过程中,康履等宦官也作威作福,强占民宅。随行禁军统领苗傅愤恨不平道:“皇上颠沛流离至此,彼伧居然犹敢如此!”部将张逵知道统领心意,于是便激怒军士道:“若能杀死王渊及康履等宦竖,则军民皆悦,朝廷又焉肯加罪于我耶?”众军皆应。
此时赵构新入杭州,韩世忠、张俊、杨沂中、刘光世等诸将都分守各处要害,京中只有苗傅军队护卫,故此众军明知毫无风险,于是皆欲兵变。因王渊用军船运送私财,至于知者甚众,其在平盗时滥杀平民搜掠之事亦即暴露。由此谏官屡次上本,奏请将其依律严厉处罚,但因王渊交结宦官,每在天子面前力保,宋帝赵构只免其枢密使,改任同签书枢密院事,并无其他严厉处分。由是激起诸多军官义愤,满朝士大夫亦各不满。建炎三年三月二十五日,天子赵构下诏:“新除同签书枢密院事王渊,免进呈书押本院公事。”允许王渊掌管枢密院事务时,可不必呈书报奏皇帝。扈从统制苗傅、威州刺史刘正彦都不满王渊作威作福,又见军中将士皆都响应,于是决定兵变。苗傅遂与幕僚王世修商议,联合王钧甫、张逵、马柔吉所率禁卫“赤心军”,先密议行动计划,然后告知王渊临安县境盗贼,请求出兵平叛。
王渊见苗傅无故请兵,不由心下狐疑,未敢签批。正在此时,宦官康履派其侍从自宫内传来密报,说发现有一张疑似意欲兵变造反文书,上面签有诸将之名,皆用暗语,谓是“统制官田押,统制官金押”签名。王渊细详审之,再比对此前往来文书,确定“田”即是“苗”,“金”即是“刘”之代号,因皆用其偏旁部首,实乃扈从统制苗傅、威州刺史刘正彦也。于是急遣来使回报康履,合早作准备。康履复又密报天子,并说早闻苗傅等人近来聚集天竺寺附近,今终于知道其密谋企图矣。赵构命闻报大怒,遂宣宰相朱胜非,命王渊照单拿贼。于是王渊领旨,当晚埋伏五百精兵在天竺寺外,单等苗、刘等人再来聚会之时拿人。城中百姓见禁军出动,不由俱都惊慌,家家掩闭门户,由是苗傅等有所察觉,及时改变计划。
三月二十六日,乃是宋神宗忌日,百官行香祭祀于太庙,然后入宫朝会。朝罢各散,苗傅与刘正彦早命王世修在城北桥下埋伏,如此如此行事。王世修引五十名勇士刚刚埋伏已定,王渊退朝回府,打马从桥上通过。刚行至桥中,只听一声喝喊,前后桥头各有二十五名军士把住,将王渊堵在桥上,进退不得。王世修越众而出,一把将其拖下马来,以脚踩住其头道:“你这恶贼,杀良冒功,掠人钱财,交结宦官谋反,今日恶贯满盈,尚有何说!”王渊知是落在对头之手,自是一言皆无。王世修将王渊押至桥头,刘正彦已引兵在此相候,见到王渊分外眼红,便向肋下抽刀,只见寒光一闪,已亲手将其杀死。众军见杀了王渊,呐一声喊,随后包围康履住处,大肆捕杀宦官,只不见康履。刘正彦并令将王渊首级挂于长矛,举以为帜,率军进围皇宫,兵临内城墙下,打个暗哨。中军统制吴湛把守宫门,早与叛军私通,听到暗哨便大开宫门,引导刘正彦及苗傅手下进入内城。众军一路高喊道:“苗傅不负国,只除天下害!”赵构已得到叛乱消息,只吓得缩在深宫不敢露面。不到一刻,杭州知州康允之带百官而至,止住众军,入内宫奏请天子到城楼上安定军民,否则无法制止叛乱。赵构登上城楼,凭栏询问何人造反,苗傅乃山呼下拜,随即起身厉声指责道:“陛下信任宦官,汪伯彦、黄潜善尚未流放,王渊遇敌不抗,却因结交康履而得高位,立功者只任外郡团练,天下人心离散矣!今王渊伏诛,康履、蓝圭、曾择尚在,请陛下即令诛之,以谢三军。”
赵构既怒又怕,乃温言答道:“若宦官有错,可流放海岛,请诸卿且先回营。”苗傅说道:“今日之事皆是臣一人所为,于其他人没有关系。望陛下以天下苍生为重,杀掉三贼,如果不杀,臣等不敢即去。”赵构说道:“我知将军忠义,即命苗傅为承宣使、御营都统制,刘正彦为观察使、御营副都统制。其他军士一律无罪。”偏是避重就轻,不肯说三宦之事。苗傅高喊道:“若我等欲升官时,勾结宦官即可,何必来此?”赵构大惊,手足无措。浙西安抚司主管时希孟在旁奏道:“灾祸皆是由宦官造成,陛下不杀,恐无法平息兵变也。”赵构依旧犹豫不决,军器监叶宗谔奏道:“陛下连中原河山皆都舍得,何惜一区区康履耶?”赵构无奈,只好命用竹篮将康履等三人垂吊下城,交给叛军。三个宦官一落到地上,便被乱军一拥而上,将蓝圭、曾择腰斩,康履醢尸。赵构在城上看了,直骇得差些掉下城楼。
苗、刘等人杀了三宦,心想今日既已得罪天子,绝无就此罢休之理,于是依旧不散。赵构仗其胆子冲下喊道:“三贼既除,卿等因何不退?”苗傅又在城下喊道:“陛下帝位来路不正,并无先帝诏旨,又无托孤重臣请立。以后如果二帝归来,陛下将何以自处?”赵构听罢吓了一跳,其此生最为忌讳之事,便是此也。当下遍体酥麻,怎敢如此城上城下喊叫对答?于是急派宰相朱胜非下城,前去和叛军谈判。苗傅对朱胜非道:“我等并无他求,只请隆祐太后垂帘听政,然后派忠直大臣与金国议和。”朱胜非回奏天子,赵构只好答应,当即下诏请隆祐太后垂帘听政。苗、刘二人听诏,对视一眼,竟依然拒绝下拜,进一步要求赵构退位,策立年仅三岁皇太子赵旉为帝,其实欲图就此控制幼帝,以免今日兵变逼宫之罪也。
朱胜非万分为难,也只得再次上城,如实相奏。赵构此时心头之火已有万丈之高,但又恐惧欲死,在城上一时僵住,半声言语不得。大臣张逵在侧低声奏道:“陛下,孟子曾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望陛下今日之事应以社稷百姓为重,况且已有宋徽宗禅位自为太上皇先例,亦不违祖制也。”当时群臣议论纷纷,有支持赵构接受退位条件者,亦有大义凛然,站立城头大力斥责叛军者,众说不一。当时天气寒冷,赵构坐在城楼竹椅上,只顾瑟瑟发抖。过了片刻,内侍将太后请至城楼,赵构急请太后入座,自己则起身楹立一侧。百官请天子上坐,赵构终大怒道:“你等看我时,尚配坐此位否?”众官乃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