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长

此词第四句，各本均作“正是夜堂无月”，则日夜倒错，词意浑不可解。今查独有《钦定词谱》“夜堂”作“夜台”，始知实为悼亡之作。全词从寒食节令写起，转入忆逝悼亡。“乱花”二句，仍转回眼前春景。以下追怀旧事，愁思难遣，于是重访旧迹，低回凭吊，终至无限伤感。就其结构观之，初始一大段极意盘旋，几疑无路。“青青草”句大踏步出来，使人心目一豁，而归结于颓然而止。笔路如春云舒卷，姿态横生。

条风布暖①，霏雾弄晴，池塘遍满春色。

正是夜台无月②，沉沉暗寒食。

梁间燕，前社客③。似笑我、闭门愁寂。

乱花过，隔院芸香④，满地狼藉。

长记那回时，邂逅相逢，郊外驻油壁⑤。

又见汉宫传烛，飞烟五侯宅⑥。

青青草，迷路陌。强载酒、细寻前迹。

市桥远，柳下人家，犹自相识。

【今译】

和畅的东风吹送温暖，霏微的雨雾使天气老是晴不起来。春色在池塘荡漾，越来越浓。

啊，我想在那月亮也照不到的阴间，这个寒食节更加是暗沉沉的了！

梁上的燕子啁啾着，这些赶在春社之前来到的客人，似乎在笑话我：怎么把自己关在冷清清的屋子里发愁哩！

一阵乱花从窗前飘过，那是隔壁院落枯黄了的瓣香，此刻横七竖八地落满一地。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次和她邂逅相逢在城外郊野，她含情脉脉地停下了那辆小小的油壁车……

又近黄昏，皇宫开始传烛点火，公侯贵胄的府第飘荡着缕缕轻烟。

郊外的道路长满青青的春草，迷离难辨。我带着酒馔强挣着出门，仔细寻找当年遗迹。

不知不觉走出好远，来到市桥附近。啊，就是柳树下的这户人家，里面人们还认得我……

【注释】

①条风：东风。《淮南子》：“距冬至四十五日条风至。”

②夜台：指阴间。李白《哭宣城善酿纪叟》诗：“夜台无晓日，沽酒与何人？”周词二句当系由此脱胎。（按：词人忽然想到阴间的寒食节，是因为他所爱的人已经逝世。）

③前社：欧阳澥《咏燕上主司郑愚》诗：“长向春秋社前后，为谁归去为谁来？”春秋社，古代春秋两次祭祀社神的日子。

④芸：花草枯黄貌。《诗·小雅·苕之华》：“苕之华，芸其黄矣。”

⑤油壁：古代一种车名，车壁用油涂饰，故名。古乐府《苏小小歌》：“妾乘油壁车，郎乘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

⑥汉宫传烛：寒食节旧俗禁止举火。至日暮，公侯大臣之家由皇宫传烛点火。唐韩翃《寒食》诗：“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　五侯：汉桓帝封单超新丰侯、徐璜武原侯、具瑗东武侯、左悺上蔡侯、唐衡汝阳侯，世谓五侯。此泛指达官贵胄。（按：忽见“汉宫传烛”，是惊觉日已近暮，故有下数句之匆匆出门。强载酒，是欲祭奠亡灵也；柳下人家，是亡故女子之旧居也。）

按：周济谓：“（上片）生辣。（结尾）反剔所寻不见。”（《宋四家词选》）陈洵谓：“后阕全是闭门中设想。”（《海绡说词》）均系不知此词实为悼亡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