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沧海

在古人的情诗中，有一首诗特别令人感动，其中有两句更是千古传诵的名句，那就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沧海无比深广，使别处的水相形见绌；巫山云蒸霞蔚，令别处的云朵黯然失色。而如果你已经经历了一段铭心刻骨的爱情，那么这一生恐怕就很难再有人能打动你的心灵了。

这不是一首普通的情诗，而是一首悼念亡妻的诗作，作者是唐代诗人元稹。元稹在二十四岁那年迎娶高官韦夏卿的小女儿韦丛为妻。当时的元稹虽有才华，但只是个小官员，家里很穷。作为“官二代”的韦丛并没有嫌弃一穷二白的元稹，而是勤俭持家，任劳任怨，跟他一起过着清贫的日子。韦丛是个贤惠体贴的女人，不过很可惜，在与元稹共同生活了七年之后，她却因病去世了。

痛失爱妻的元稹，含泪写下了好几首悼亡诗。他感慨“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夫妻的死别固然是人所难免的，但对于同贫贱共患难的伴侣来说，打击就格外沉重；他发誓“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你为了我操心，总是皱着眉头，从此我要夜夜睁着眼睛思念你，作为对你的报答；他坚信“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除了你，这世上不会再有任何女人令我动情。元稹用诗句把自己打造成一个忠贞深情的好男人，也感动了后世无数的读者。但文字往往是一种假象，事实却异常残酷：“曾经沧海”不过是个美丽的谎言，“天涯何处无芳草”才是元稹真实的写照。

翻开元稹的爱情履历，你会看到许多女人的名字，排在第一位的应该是崔莺莺。崔莺莺是元稹的远亲，两人曾有过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后来元稹到了京城，为了仕途发展，他权衡得失，娶了名门闺秀韦丛，抛弃了崔莺莺。他的《莺莺传》就是对这段情事的回忆。王实甫的《西厢记》是根据《莺莺传》改编的。王实甫版的张生算是有情有义，不过元稹版的张生则跟他自个儿一样，好色势利，对崔莺莺始乱终弃。你可能会说，崔莺莺毕竟是人家婚前的事，就不必苛求了。也罢，我们再来看看爱妻去世后他的表现。就在韦丛去世的那一年，元稹到成都做官，与比他大十一岁的名伎薛涛一见钟情。但两人对于这段“姐弟恋”的认识差距甚远：薛涛要的是天长地久的结果；元稹要的只是风花雪月的艳遇，玩玩而已。在韦丛去世的两年后，元稹纳了一个名叫安仙嫔的女子为妾，后来又娶大家闺秀裴淑为妻，再之后他又跟江南名伎刘采春闹出了绯闻。这些还是叫得上名字的，至于没有留下名字的莺莺燕燕就不可胜数了。

盘点完元稹这棵“花心萝卜”的情史，我们不禁要问：“曾经沧海难为水”，到底哪位女子才是你的“沧海”？史学家陈寅恪先生就尖锐地指出，元稹绝非多情，而是奸诈，“综其一生行迹，巧宦固不待言，而巧婚尤为可恶也”。就是说他把婚姻作为向上攀附的阶梯，是抛却还是选择一份感情，都是出自现实利益的考虑。至于那些动人的诗句，在陈寅恪看来不过是“受一时情感之激动”的告白，是可以说，可以听，却不可以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