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中的事情
事情发生在最近某城地方法院开庭审案的时候。
被告席上坐着的,是本城小市民西多尔·谢尔美佐夫,一个年纪三十上下的汉子,生着茨冈人的灵活善变的脸和有点狡猾的小眼睛。他被控犯撬锁盗窃罪、诈骗罪和用别人的身份证报户口罪。最后一项违法行为,由于冒用他人爵衔而变得更加复杂。提起公诉的是副检察官。这种副检察官到处都有,不可胜数。凡是能够使得检察官扬名天下和俸禄丰厚的特征和特殊品质,他一概不具备。他庸庸碌碌,跟他那类人一样。他说起话来瓮声瓮气,吐字不清,常常擤鼻子。
然而担任辩护的却是一个极有声望和极其著名的律师。全世界都知道这个律师。他那些精彩的发言常常被人引用,人们提起他的姓名无不露出景仰钦佩的神情。……
他神通广大,往往使得形势不妙的案子以主人公无罪释放和旁听人纷纷鼓掌而告终。由于这些案子,他的姓名才传播四方,犹如电闪雷鸣,惊天动地。
等到副检察官终于证明谢尔美佐夫有罪,不应从宽发落,等到他解释和说服一番,最后说“我讲完了”,辩护人就站起来了。大家顿时竖起耳朵。房间里一片肃静。律师开口发言,于是……本城旁听人士的神经紧张起来了!他挺直黝黑的脖子,偏着头,着眼睛,举起一只手,于是就有一种无法形容的甜汁灌进那些紧张的耳朵里。他的舌头拨弄他们的神经,就像弹奏三弦琴一样。……他刚开头说了两三句话,旁听席上就有人大叫一声,有个脸色苍白的太太给人搀出法庭外面去。过了三分钟,庭长不得不把手伸到铃那边去,摇了三次。红鼻子的民事执行吏在椅子上不住扭动身子,带着威胁的神情盯住那些听得入迷的旁听人。所有的瞳孔都放大,所有的脸都由于殷切地等待下一句话而发白,那些脸都拉长了。……而且他们心里都起了什么样的变化呀?!
“我们都是人,诸位陪审员先生,那我们就要用人对人的态度来审判!”辩护人讲过许多话后,接着说,“这个人在出庭受审,站在你们面前以前,遭到过六个月羁押。一连六个月,他的妻子失去她热爱的丈夫,他的子女想到亲爹不在身边就痛哭流涕,泪眼从没干过!啊,要是你们看一下他那些子女就好了!他们在挨饿,因为没有人养活他们。他们在哭,因为他们非常不幸。……你们看一看他们吧!他们向你们伸出小手,要求你们把父亲还给他们!他们不在此地,可是你们想象得出他们的光景,”他停顿一下,“羁押。……嗯。……他被迫同盗贼和杀人犯关在一起。……他不得不如此!”又停顿一下,“你们只要想象一下他遭到羁押,远离他的妻子儿女,他在精神上何等痛苦,那就足以……可是说这些话有什么用?!”
旁听席上响起呜咽声。……一个胸前佩着大胸针的少女哭起来。紧跟着,她身旁一个小老太婆也抽抽搭搭起来。
辩护人讲下去,滔滔不绝。……他略去事实不谈,尽量在心理学上下功夫。
“了解他的灵魂,无异于了解一个特殊的、单独的、充满种种活动的世界。我研究过这个世界。……我研究这个世界的时候,老实说,我还是头一次研究人。我这才理解了人。……他灵魂的每个活动,都说明我荣幸地在我这个当事人身上见到了一个理想的人。……”
法警不再带着威胁的神情盯住人们,却伸手到口袋里去取手绢。又有两个太太被人送出法庭门外去了。庭长不再去碰铃,却戴上眼镜,免得外人发现他的右眼里涌上了泪水。大家都伸手掏自己的手绢。副检察官,这块石头,这块冰,这个最麻木不仁的人,心神不定地在圈椅上扭动身子,涨红脸,低下眼睛瞧着桌子底下。……他的泪水隔着眼镜闪闪发光。
“我本来应该拒绝对这个案子提起公诉!”他暗自想道,“不料现在竟遭到这么大的惨败!啊?”
“你们看他的眼睛!”辩护人继续说(他的下巴在颤抖,他的声音在颤抖,他的眼睛说明他的灵魂在痛苦),“难道这对温顺、柔和的眼睛能够看着犯罪而无动于衷?啊,不会!它们,这对眼睛,在哭泣啊!这两块卡尔梅克人的颧骨里隐藏着敏感的神经!这粗犷、丑陋的胸膛里跳动着一颗断然不会犯罪的心!而你们这些人,居然胆敢说他有罪?!”
这时候连被告本人也支持不住。现在连他也哭起来了。他开始眨巴眼睛,哭泣,不安地转动身子。……
“我有罪啊!”他打断辩护人的话,开口讲道,“我有罪!我招供我的罪!我偷过东西,行过骗!我这个人罪该万死!我拿过箱子里的钱,我吩咐过姨妹把我偷来的皮大衣窝藏起来。……我后悔啊!这一切罪行我都犯了!”
被告就把作案的经过统统讲出来。他被定了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