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于命名的故事
那是一个假日的中午。我们一共二十个人,围着大饭桌坐着,在享受生活。我们的醉眼盯住上等的鱼子、鲜龙虾、美味的鲑鱼以及从桌子这头几乎一直排到那头的许许多多酒瓶。我们的肚子里发热,或者,用阿拉伯人的话来说,太阳升上来了。我们吃了又吃。我们谈的话都带自由主义味道。……我们谈到……读者诸君,我能指望你们不张扬出去吗?我们谈的不是草莓,也不是马……都不是!我们在解决问题呢。我们谈农民,谈乡村警察,谈卢布……(您可不要出卖我们呀,亲爱的!)有个人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片来,读一首诗,他在诗里幽默地主张向市民们征收眼睛观看税:凡是用两个眼睛看东西的,该纳十卢布的税,用一个眼睛的纳五卢布的税,瞎子就一个钱也不用出了。留包斯恰查耶夫(费多尔·安德烈伊奇)平素是个温顺恭敬的人,这一次也随大流了。他说:“我们的大人,伊凡·普罗霍雷奇,是个傻大个子……傻大个子!”我们每说完一句,就高喊一声:“让他死掉吧!”我们把茶房引诱得离开正路,硬逼他们为兄弟情谊干杯。……我们的祝酒词锋芒毕露,尖酸刻薄,极富于煽动性!比方,我提议为……我可以指望您不张扬出去吗?……为自然科学的繁荣干杯。
等到香槟酒送上来,我们就请十二等文官奥恰加耶夫,我们的勒南和斯宾诺莎,发表演说。他略微推让一下,答应下来,回过头去看一眼门口,说:
“诸位同事!我们之间,不分官大官小,彼此一样!比方说,我是十二等文官,然而我丝毫不打算对在座的十四等文官抖威风,摆架子,同时我也希望在座的七等文官和九等文官不致把我看得一文不值。不过,请允许我……嗯……不,请允许我……你们看一看你们的四周吧!我们看见了什么啊?”
我们就看一看我们的四周,瞧见些奴才嘴脸带着恭敬的笑容。
“我们,”演说家回过头去看一眼房门口,继续说,“我们看见的只有艰辛和苦难。……到处都是明偷暗抢、贪污盗窃、巧取豪夺、私下贿赂。……昏天黑地的酗酒。……人们每走一步都受压制呀。……眼泪何其多!受苦的人何其多啊!我们怜悯他们,为……为他们痛哭……”演说家开始流泪,“我们来痛哭,而且干杯吧,为……”
这时候房门吱呀一响。原来有人走进来了。我们回过头去一看,瞧见一个身材矮小的人,头顶秃了一大块,嘴角上带着自觉高高在上的笑容。这个人我们可是熟悉得很的!他走进来,站住,想听完祝酒词。
“……我们来痛哭,而且干杯吧,”演说家提高喉咙,继续说,“为我们的上司、保护人、恩人伊凡·普罗霍雷奇·哈尔恰达耶夫的健康干杯!乌拉!”
“乌拉!”二十条喉咙齐声大叫。香槟酒变成带点甜味的细流,灌进所有那二十条喉咙里去。……
小老头走到桌子跟前来,向我们亲切地点头。看来,他非常高兴。